Part.3 拭去蒙尘

目光重新聚焦于现在，在接到虹夏的消息以后就躺在床上的喜多郁代无所事事着，闭上双眼想要逃避窗外的雨声。

喜多郁代食言了，她最后还是在这里住了下来，在后藤一里离开这里之后的每日下课后都会回到这里。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到底是真的留恋这里还是单纯的不想离开？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距离那天也过去了快几个月了，大概是由于乐队的缘故，两人的联系并未断开。即使后藤一里不再居住于此了，每月一半的租金也从未缺席。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日子照常运转着，学业如旧，乐队如旧……只是少了恋爱而已。

喜多郁代清楚，即使一直不去上课也只会把担子变重。此刻她以休息的名义躺在这里，不过是给自己逃避现实提供合理的理由罢了。

手机再一次发出的震动声让喜多郁代不得不把刚刚扔到一旁的手机重新捡回来。

“吃饭了吗？”

来自佐佐木次子的问候让喜多郁代原本懒得跳动的心重新有了活力。仔细想来，确实好像把午饭给忘了。

“吃过了。”她如是回答。

佐次的性子，喜多郁代是再清楚不过的。自己在学校这么久没出现过，她不可能不担心自己。现在要是说自己没有吃饭，免不了要被她说教……虽然她知道佐次是关心自己，但说实在的，现在的心情很糟，她没有能力和平时一样用她喜欢的样子对话。

她讨厌因自己的心情而让朋友受到牵连的自己。

“那你等着多吃一份吧，我现在就在路上。”

就在路上？喜多郁代向窗外看去，雨滴在窗户上拍打的声音甚是清晰，在这种天气下，佐次要登门拜访？

“现在在下大雨啊！”

“我知道。”

喜多郁代再一次被佐佐木次子可怕的执行力给打败了。

仔细想来，曾经的自己似乎根本不输对方……哪怕是狂风暴雨，有时心血来潮也会冲到雨幕里去大声唱歌，一面被山田凉调侃着“真是有够摇滚的”一面被后藤一里急急忙忙地拽回屋檐下。被问起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会回答上一句“这样才有那种‘全世界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的感觉嘛！”……她记得在自己回答上这句的时候，后藤一里有一瞬动容，好像察觉到了自己心声被理解之时的那种兴奋，但很快又掩饰于对自己的担忧之中。

如今喜多郁代不会再这么做了，因为事实是在暴雨中歌唱，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得见。

这几个月以来，与朋友们的交流变少了，在做事的积极性上也变差了。虽然人前总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但心里对很多事也没有那么上心了。明明被虹夏说着“最善于炒热气氛”的人，如今却成了不善言辞的家伙。

曾经的那个喜多郁代到底到哪里去了呢？亦或是说，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也不给喜多郁代多思考的时间，门铃就响了起来。

打开门，一手拄着伞，另一只手提着沾满水珠的塑料袋。绿发上挂着些许水珠，但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狼狈。就这么从容地踏进室内，将伞递给了喜多郁代，随后开口说道：

“你就不能下楼接我一下吗？”

“抱歉，下次会的。”

显然就这么一句像是对陌生人一般的话引得佐佐木投来了不满的目光，但背对着她去阳台放伞的喜多郁代并没有察觉到。

“又是这样……”

喜多郁代听到了来自佐佐木的叹息，但此刻装作没有听见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取来毛巾给对方，随后坐到了餐桌前，虽然说是在等待佐佐木收拾，但自己实际上是在发呆。直到对方幽怨的目光重新聚焦于自己身上，喜多郁代才如被点醒了一般回应。

“我说，你其实没吃饭吧？”

“……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的。”

三个字与一阵不怎么轻快的笑向她投来，现在眼神幽怨的人变成喜多郁代了。在注视了佐佐木几秒之后不得已作罢，只能耸肩认输。

“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你。”

“……比起这个，还是七八年的孽缘这个说法更好听一点。”

佐佐木把饭盒推向喜多郁代，简单地说过“我开动了”之后也开始了这顿姗姗来迟的午餐。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找我了？明明下这么大雨，还特地带了午饭。”

“……那你猜猜这一个周你旷的课是谁在帮你打圆场呢？”

一面没好气地吐槽着，一面扒拉着筷子，对于这顿午饭就像是应付差事一样。哪怕现在喜多郁代自己心中有结，她也明显看得出好朋友心中藏有心事。

佐佐木很少这样，绝大多数时候就算是打趣也明显是开玩笑的，今日这话语间却带着几分情绪。如果说什么能让一向温和而又随性的佐佐木次子生气，罪魁祸首免不了是自己。

喜多郁代思考片刻，还是决定把话说到最烂。

“我不是这个意思，佐次。”

“那你想说什么？”她抬眼，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在接受被告的坦白。

“只是单纯想问为什么会顶着这么大雨来给我送饭而已。”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佐佐木还是把“谁是专门来给你送饭的”这种话收了回去。她看得出来，现在的喜多郁代和平时不同。如果用力过猛，恐怕会像玻璃一样摔碎。

佐佐木很讨厌这种要和彼此知心的人刻意隔着窗子交流的感觉。

“这种事换谁都会担心的。你无故缺席乐队排练，你的乐队伙伴就不会来看望你吗？”

“说的是呢。”尽管只是很平和的答复。但当意识到接受着着大家关心的自己却还没走出恋爱圈定的牢笼，一股无力与自责就从心底袭来。

“何况你为什么旷课这件事，也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吧？”

话题忽然转向，握筷子的手一抖，她发觉佐佐木看向自己的目光变了。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说你果然还和以前一个样。”

和以前一个样子，指的是“拼命装作正常生活的样子，又拼命想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心中有事。”吧？喜多郁代这样想着。

要问为什么只告诉对方，喜多郁代会下意识地说“因为信任”。而一旦谈及此，可当她想到了自己分手的事时，就连信任二字也不敢轻易说出口了。回想起这段恋爱的结束，不正是因为自己用着“信任”的名号，去合理化自己忽视了对方的行为吗？自己一直这样让佐次担心着的逃避现实，是否也是同样地在伤害对方呢？……这样的自己，真是一塌糊涂啊。

“……抱歉。”

“嗯？为什么突然道歉？”

“毕竟我一直在麻烦自己最好的朋友啊。”

佐佐木抬起头，两人同时停下了筷子。刚刚想要说出口的话却止于嘴边，在互相对视良久后，一切都归于佐佐木的一声叹息。

这是喜多郁代第一次和佐佐木次子在一起吃饭时有了压抑感。好像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渐渐地消失了。她失去了与周围人的共情力，也提不起平日能掌握一切的协调性。离她而去的不仅仅是恋人，还有曾经无所畏惧的自己。

饭后稍作整顿，喜多郁代走向窗边，静静地倚靠着，聆听着雨滴不和谐的节拍。

“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下呢？”她自言自语着。就在她又一次要让无边的烦恼控制住自己时，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的思绪摔向现实。

“我说，喜多。我和老师说了你下周就会回来，可别再继续了。”

看来这场雨是永远也不会停止了。

“我知道了，我会的。”喜多郁代头也不回地回答，似乎她已经料定佐佐木不久之后就会离开。然而，身后始终连脚步声都没有的安静让她心中有些慌乱。在回头之时，对上了佐佐木次子面无表情的脸。

一个她以为可以永远信任的人，此刻濒临爆发边缘。

“……我们就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她清楚对方在问什么，也清楚自己注定逃避不开。

“对不起……可我……我打不起精神。”

“既然一直以来如此放不下，那为什么你那天没有挽留她？”

直戳内心深处的质问让喜多郁代身躯一颤。

“‘如果连接两人的线只能成为束缚，最好的结果就是将其解开’这话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现在你还敢这样说吗？”

是啊，自以为自己做好了觉悟，可最后没能放下的还是自己。

“即便如此，对她来说，我已经不值得被爱了啊……像曾经的我那样糟糕的性格，总是说着把她放在第一位却从来没考虑过她的真实感受，我怎么会……”

“所以你就要否定掉以前的自己吗？”

是啊，所以就要否认掉以前的自己吗？喜多郁代当然知道这并不对，可更准确的说，她根本不知道哪一个自己才是真实的。如果失去了对方就无法再重新强大，自高中以来自己如此拼命地练习吉他，即使不理解她的歌词也要用尽全力去歌唱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喜多郁代迷茫了，她低下了头，那是她第一次在佐佐木面前落泪，是她第一次在佐佐木面前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对不起……别再管我了……我真的很差劲……我……”

“喜多郁代！”

震声，响彻房间的震声，那一声全名的拷问直穿自己心灵，仿佛召唤着最真实，最原本的自己。

“我以前真的认识过你吗？”

肩膀被抓住了，喜多郁代被迫抬起头。哪怕是七八年的缘分，她记忆里佐佐木的愤怒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今日所见到的这种样子，让喜多郁代根本不敢退缩。

茫然到连话都说不出，停驻良久，仿佛置身于暴雨中的浮萍一般任人摆布。最后，当佐佐木放开了自己的肩膀时，她听到了属于朋友的心里话。

“……高中那时，你和我讲过，有个记者去你们的LiveHouse，直言你们不是认真在认真做乐队，还说后藤待在这种地方会烂掉……你当时在我跟前是怎么说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起，无数个高中在走廊道的窗台前互相聊起心事的瞬间，让喜多郁代渐渐有了真实的感受。

“我当时问你：‘怎么？被人戳中痛处了，失落了？’”

她听到了在那时年少的自己所发出的铿锵有力的声音：

“失落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这不也恰恰说明有人看到小一里的帅气了嘛！不过以后不仅仅要让大家看着小一里了了，我也要向所有人证明，主唱是绝不会输给吉他手的！”

恍惚之际，曾经的主唱小姐向着自己招手。尽管横冲直撞，尽管偶尔会有小小的不安，但从不向任何困难认输。

佐佐木并没有停下，往昔的记忆都被她重新拾起，重新唤醒了迷茫的喜多郁代。

“看看以前的你啊……能背着后藤爬山的活力，能推着后藤走上文化祭舞台的果敢，能凭借一己之力把学业和乐队放在一起还要追上你的恋人的勇气……你都忘了吗？”

“我……”

尽管没有说话，但喜多郁代在茫茫雨幕中找寻到了指引方向的光。

大概是情绪平息了，喜多郁代终于稳住了身子。而佐佐木深呼吸一口气，以平日别无二致的平静向她说道：

“听着，喜多。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不是后藤想看到的你，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你。从前的你做错过事情，不代表以前的你就是错误的。不管你是选择什么，这条线是解开也好，重新系上也罢，都请让我看到真正的喜多，做出你不会后悔的选择。”

也许是幻觉所致，她看见了佐佐木次子为她拨云去雾，抬起头来的瞬间，一束将大雨也驱散的光芒打入了视野以内。

她将这些话铭记于心，抬手，终于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谢谢你，佐次。我会的！”

紧紧抓住她的手，如同为了证明自己一般，用笑容去回答：

“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好好地，漂亮地，继续展现自己的！绝对也要让你大吃一惊的！”

“呵呵……果然还是得这样你才会醒悟啊。开始和以前一样盲目自信了。”

不知是为了浇冷水还是单纯的打趣，总之，随着佐佐木的这句话，气氛回归了轻松。

“不过，这样也好。比起时不时旷课的你，还是盲目自信更讨喜一些。”

“怎么又开始这样啦，真是受够你这张嘴了。”

“受够你这种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吧？”

“好吧好吧，这次输给你了……不过，佐次你居然也难得会夸人呢？”

“谁在夸你……我的意思是让你下周别再旷课了！……顺便，我想吃校门口的那家芭菲了。”

“好好，知道啦。”

任凭雨声再怎样聒噪，也不会再让喜多郁代忧郁了。现在，她不会再让这间公寓成为束缚自己的牢笼，她要将离开的后藤一里亲手拉回，哪怕失败了，也要失败得漂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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