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男人粗粝的手指捏着那泛黄但保存完好的纸页，目光落在那些娟秀而充满当时心境起伏的字迹上。与他预想中充满泪痕、皱巴巴的页面不同，这些早期的纸张平整而干净，仿佛被主人极其珍视地翻阅、保存。

【6月1日】

“今天好崩溃，感觉已经到了极限。连续加班这么多天，处理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时空乱流和魔界边缘的污秽，感觉自己像个永动机。最气人的是，次元那个家伙，又把她那份烂摊子丢给我，自己跑得没影了！凭什么啊？！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干，她就能逍遥自在？我凭什么要这么认真负责？！！”字迹在这里显得有些凌乱用力，透露出书写者当时的愤懑和委屈。

“我真的受够了！于是，我也跑了。一个人蹲在陌生的街角，雨水冷得刺骨，和我的心情一样。感觉好绝望，好难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笔锋在这里一转，变得柔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就在这时候……他出现了。他就那样，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像一座沉默的山，为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我，然后……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甚至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好像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6月2日】

字迹变得工整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雀跃：“为了感谢他，我鼓起勇气，做了一些自己拿手的餐点。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心里有点忐忑。但他尝了之后，看起来……好像还挺喜欢的？他对我笑了！虽然很淡，但我看到了！真好。”

【6月3日】

这一页的字迹明显带着羞涩和难以抑制的喜悦：“今晚……和他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的怀抱……好贴心，好温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的体温，我好像……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就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我不想再回到神裁联盟那个冰冷又勾心斗角的地方了。这里，有他，就挺好的。”

【6月4日至9日】

这几天的记录相对简短，却充满了溢于言表的兴奋和新奇，笔触轻快：“我们一起出去旅行了！看到了好多我只在报告里读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东西！巍峨的雪山，山巅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碧蓝到不真实的大海，海浪的声音让人心静；还有温暖的沙滩，细软的沙子踩上去好舒服；甚至去了荒凉的沙漠，看着无垠的黄沙，感觉天地都开阔了！一路上，他总是照顾着我，怕我累，怕我饿。而且……他为我花了好多钱。有一次，我只是在一个珠宝柜台前多看了一眼一条项链，其实我知道那种款式溢价很严重，根本不值两万。但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二话没说，就直接买下来，亲手给我戴上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6月10日】

这一页的字迹格外庄重，仿佛在记录一个神圣的时刻，每一笔都透着巨大的幸福“我们回家了。今晚，他……他向我求婚了！他让我做他的太太，而他，将会是我的先生。我真的……真的好幸福。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换来此刻的圆满。”最后一行字，笔迹深深嵌入纸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决定了，我要把所有的都给他——我的力量，我的财富，甚至……我这个人。从此，他就是我的全部。”

男人翻阅着这些文字，那些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最初带着几分新鲜感和掌控欲的“温和”与“施舍”，如同褪色的画面，一帧帧被这朴素的笔触重新勾勒出来。那时的她，眼里没有后来的恐惧和死寂，只有纯粹的依赖、感激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这些平整的、承载着最初美好幻想的纸张，像一面最干净的镜子，映照出他后来所做的一切是何等的……狰狞。他那颗被权力和暴戾冰封的心脏，似乎被这来自过往的、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热度，烫得蜷缩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几乎让他感到不适的情绪，开始悄然滋生。

男人继续翻阅，指尖划过纸页，能感受到书写者心情的明显变化。

【日期模糊，约在7月】

字迹依旧工整，但能看出一丝强撑的懂事和淡淡的失落：“先生离开家好久了，说是外面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男人知道，他当时正在驯化次元……）算了，男人嘛，总要以事业为重，我理解的。我作为未来的太太，也不能管得太严，不然他在外面会没面子的。我把家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要一尘不染，让他回来的时候能舒舒服服的。还买了一些可可爱爱的小装饰，摆在家里，希望能让他觉得温馨一点。”笔记在这里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空了好几页，仿佛那段时间的生活乏善可陈，或者……失去了记录的意义。

直到——【8月10日】

这一页的字迹明显飞扬起来，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激动和憧憬：“天啊！今天先生给我看了他亲自挑选的婚纱设计图！太美了！太华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婚纱！我激动得几乎彻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穿上它的样子，还有婚礼的场景……哈哈哈，我甚至都想好我们未来孩子的名字了！是不是想得太远啦？但是，真的控制不住嘛！”

【8月11日】

这一页的开头，笔触依旧轻快，甚至带着少女般的雀跃：“凌晨四点就醒了！根本睡不着！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要做天下最美的新娘！我去了全市最高档的婚纱店试穿。当那件婚纱穿在我身上的时候，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惊艳和羡慕！我听到了好多赞美，她们都说我是她们见过最幸福、最美的新娘！哈哈哈，没错，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然而，笔迹在这里发生了剧烈的、令人心惊的转折。

后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歪歪扭扭，仿佛书写者的手在剧烈颤抖，无法控制。笔画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被大力划破，而更刺目的是——那晕染开来的、已经干涸发皱的泪痕。

“………” （开头几个字完全模糊，无法辨认）

“……为什么……不来……” （字迹扭曲，带着绝望的质问）

“……我从早上……等到晚上……一个人……像个傻子……” （断断续续，能想象出她一边写一边崩溃哭泣的样子）

“……店员的眼神……从羡慕变成同情……最后是……不耐烦……” （“同情”和“不耐烦”几个字几乎被泪水彻底糊掉）

“……婚纱……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字迹在这里几乎成了混乱的划痕）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最后这一行字，写得极其轻微、细小，蜷缩在纸张的角落，仿佛是她最不敢触碰、却又无法摆脱的恐惧。）

这一页的日记，如同她当天的情绪，从幸福的云端，笔直地、毫无缓冲地摔入了冰冷绝望的谷底。前半部分的明媚喜悦与后半部分的崩溃绝望，被泪水强行粘连在同一张纸上，形成了最残忍、最直接的对比。

男人看着那扭曲的字迹和刺目的泪痕，仿佛能穿越时空，看到那个穿着华丽婚纱、妆容精致，却独自坐在空旷的婚纱店里，从清晨的期待等到日落的绝望，最终在无人角落崩溃大哭的女人。

他或许还记得，那天他正享受着次元带来的新鲜感和驯服的乐趣，早已将那个在婚纱店里等待他的“未婚妻”，抛在了脑后。而这页日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割开了他记忆里被刻意忽略的角落。

男人翻过那页充满泪痕和混乱划痕的纸张，映入眼帘的，是更加触目惊心的内容。字迹不再是娟秀，而是变得狂乱、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愤怒和绝望，狠狠地刻在纸上。

【8月11日（续）】

“为什么？！为什么？！！”开头就是重复的、力透纸背的质问，每一个“为什么”后面都跟着一个几乎要戳破纸张的感叹号。

“你知道我当时从早上开始，就穿着那件沉重的婚纱，在婚纱店里端端正正地坐着，腰有多疼吗？！像要断了一样！可我连动都不敢乱动，生怕弄皱了哪里，生怕你来了看到我不够完美！”

“每一次！每一次外面有车灯闪过，有喇叭声响起，我的心都会猛地提到嗓子眼！我就像个条件反射的傻子，立刻伸长脖子去看，生怕错过了你，错过了你来接我的那一刻！”

字迹在这里变得更加扭曲，充满了自我厌恶和屈辱：“最后呢？！最后我像个小丑一样！自己把那件可笑的婚纱打包好，换上平常的衣服，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灰溜溜地、一个人……滚回了这个所谓的‘家’！”

一行带着狠厉和虚假气势的字句跳出来，却更显悲哀：“可恶！我当时在路上还想，要是让我发现你是睡着了才忘了来接我，看我不打死你！”

但紧接着，笔锋急转直下，所有的虚张声势瞬间崩塌，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崩溃：“可是……我到了家……我傻了……”

“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 这几个词反复出现，笔迹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我是先来的！！我为什么要穿着……和次元那个贱人一样的婚纱？！！”（“次元”和“贱人”几个字被反复涂抹，显得格外狰狞。）

“甚至……我成了她的替代品？！而那件我视若珍宝、象征着婚姻和承诺的婚纱……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失去了所有圣洁的含义，成了一件……一件随手可以赏给任何人的情趣玩具？！！”

接下来的描述，字迹混乱不堪，夹杂着大量的涂抹和停顿，仿佛书写者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无法顺畅呼吸：“你……你在我面前……亲手……把它……扯乱……毁坏了……”

（“扯乱”和“毁坏”这两个词写得极大，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我好难受……好气愤……心像被撕开了一样……”

“最后你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地板上……好冷……好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心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最后几行字，笔迹变得异常微弱、细小，蜷缩在纸张的最下方，仿佛是她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带着血丝的呓语，那上面沾染的泪痕，几乎将墨水完全晕开，模糊一片：

“先生……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忘了我……”

“好像……从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

这一页日记，如同一场无声的血崩。从最初的愤怒质问，到中间的屈辱与震惊，再到最后那冰冷彻骨的心痛和茫然无措的哀鸣，完整地记录了一个女人爱情信仰的彻底崩塌。那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的笔画、模糊的泪痕，共同构成了一幅绝望的图景，比任何控诉都更具穿透力，直直刺向阅读者的心脏。男人捏着纸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那脆弱的纸页边缘，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男人沉重地翻过承载着绝望的一页，接下来的字迹，如同书写者濒临崩溃的心境，充满了混乱、痛苦与不甘的呐喊。

【8月13日】

这一页的开头，字迹尚算清晰，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愤懑：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就在不久前，我还是这个家默认的女主人，期待着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太！为什么转眼之间，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笔迹开始加重，显得急促而用力：“我要看次元的脸色过日子！要看那个后来者的脸色！我甚至……甚至要承受你和她的轮流羞辱、虐待！那些拳脚，那些恶毒的话语……最后，还要我亲手去擦拭你们施暴后留下的痕迹？！把那些属于我的血和泪，当做污垢一样抹去？！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连续的质问之后，情绪急转直下，笔触变得混乱而脆弱，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撕心裂肺的呼唤：“我好难受……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难受”二字被反复书写，一遍比一遍扭曲。）

“先生……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啊……你明明那么温柔，会为我撑伞，会带我看遍山河，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我喜欢的珠宝……为什么……为什么全都变了……”

【8月14日】

这一页的记录，仿佛带着那场未能成行的舞会留下的惊悸。字迹在愤怒与恐惧之间剧烈摇摆：“我不过……是想和好朋友出去参加一场普通的舞会……我只是……只是想喘口气，想暂时忘记这里的压抑……”

“先生……你为什么要那样阻止我？！像对待试图叛逃的囚犯！你甚至……甚至当着我的面，说要剥夺我的‘自由权’？！”

“你亲手……一点点地……毁掉我……毁掉我对你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和期待……”

“我当时……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你的眼神，好陌生，好冰冷……比我见过的任何魔物都要可怕……”

日记的最后几行，笔迹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仿佛积蓄了所有痛苦、愤怒与委屈的能量，在此刻轰然爆发，字迹变得巨大、狂放、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尽生命力的最后嘶吼，带着血淋淋的控诉，狠狠地砸在纸上：“先生！！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紧接着，气势陡然衰竭，笔触变得极其轻微、断续，仿佛嘶吼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心碎，那字迹虚弱地蜷缩着，带着最后一点微弱的、不甘的萤火，发出泣血般的质问：“你忘了我吗……你忘了……我们一起……手写的从前吗……”

“手写的从前”这几个字，墨色极淡，笔画颤抖，几乎难以辨认，仿佛随着这最后的疑问，她心中那点关于过去美好的微光，也终于彻底熄灭了。

这一页日记，如同一曲从激烈控诉到最终心碎哑然的悲歌。那狂放与虚弱交织的笔迹，那力透纸背的愤怒与最终气若游丝的疑问，共同构成了一幅灵魂被彻底摧毁前的最后图景。男人凝视着那最后的、几乎消散的字迹，仿佛能听到那个曾经满眼星光的女人，在无尽的黑暗降临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微弱而绝望的叹息。

男人指尖微颤，翻开了下一页。映入眼帘的日期，让他的心莫名一沉——那是他第一次在施暴时，用那个曾经充满承诺的称谓来称呼她之后。

【8月17日】开头的字迹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和深深的厌恶，笔画扭曲，仿佛书写时身体都在本能地退缩：“先生……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怕‘太太’这两个字吗？”

“我曾经……是那么渴望它，以为那是你捧给我的一颗真心，是独一无二的认可……可现在……” 字迹在这里停顿，墨水晕开一小团，像是回忆带来的生理性反胃，“我却发现……‘太太’这两个字……好疼……好恶心……”

接下来的笔迹变得急促而剧烈，仿佛能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和控诉：“每一次……每一次你笑着喊我‘太太’……紧接着的就是一顿……我无法反抗的暴击！！” （“暴击”二字写得又重又大，像两块石头砸在纸上。）

“你先给我一点点希望……一点点虚假的甜头……然后再慢慢地、一点点地……把它蚕食掉……连渣都不剩！！”

“我好痛……我好痛……我好痛！！！” （连续的“痛”字，一个比一个扭曲，最后一个几乎成了混乱的墨团。）

笔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而充满自嘲，甚至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愤怒：

“我当初为什么爱你？！是我瞎了眼吗？！！”

“你知道我在外面有多少人想要吗？！你知道我时空神女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我离了你……原本可以活得多好吗？！！”

这几行字迹狂放不羁，充满了试图挣脱束缚、找回自我的呐喊，每一个问号都像一把不甘的利剑，刺向虚空，也刺向那个懦弱的自己。

——然而，就在这愤怒的顶点，笔触毫无征兆地发生了逆转。

接下来的字迹，突然变得异常工整、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墨水也似乎重新蘸饱，字迹清晰而柔和，与前面的狂乱形成了极其割裂的对比：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

“我不该那样想……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我相信你……你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影响了……才会变成这样的……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最后一行字，写得格外轻柔，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坚定和自我洗脑般的执着：

“别怕……我会想办法……找回原来的你的。别怕，我在。”

……

男人捏着这页纸，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纸张嵌进皮肉里。他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懵住”的神情，那是一种完全超出了他理解和掌控范围的情绪冲击。

“她……为什么还……”

“她是傻吗？！是蠢吗？！！”

“我那样对她……撕碎她的梦，践踏她的尊严，折断她的角，把她像垃圾一样扔进雨里……她为什么还在说‘我爱你’？为什么还在说‘别怕，我在’？！！”

“她难道看不出……真正需要被‘找回’的，是她自己吗？！真正该害怕的……也是她自己吗？！”

他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恐惧和利益是维系关系的唯一纽带。他给予痛苦，就应该收获恐惧或反抗；他施舍恩惠，就应该收获顺从和讨好。可这种在经历了极致痛苦和背叛后，依然固执地、甚至可以说是盲目地存留的爱意……这种被打碎脊梁后，还试图反过来安抚施暴者的行为……

他不懂。

这种不合逻辑的、纯粹到近乎愚蠢的执念，像一根最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坚冰般的心防，带来一种陌生的、尖锐的、让他极其不适的刺痛感。他看着那工整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字迹，第一次在自己亲手打造的黑暗王国里，感受到了一丝名为“茫然”的情绪。

好的，这是日记最终章，也是击穿男人心防的最后一颗子弹。

日记的页面再次大片空白，仿佛那之后的时光只剩下麻木的忍受，再无记录的意义。直到——

【9月2日】

字迹带着尚未平息的惊悸，微微颤抖：

“先生啊先生……你知道我当时在魔界民政局……有多害怕吗……”

“你能不能……不要再那样看着我了……不要再那样笑着挑逗我了……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尤其……当我看到那个被带来办理‘转让’手续的同族女性……她眼神里的麻木和死寂……我吓到了，真的吓到了……止不住地发抖……”

“我怕……我怕你真的会像对待她一样……把我像商品一样卖掉……”

“不过……好在……你没有。你把我带回家了。你没有丢弃我。”

笔迹在这里稍稍平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自我安慰的笃定：

“我相信……你肯定还是爱我的。只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方式……”

【9月5日】

字迹先是洋溢着失而复得的狂喜，随即急转直下，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先生！你知道当我重新回到我的房间时，是多么兴奋吗？！我本以为……你终于重新接纳我了！你在慢慢变好，变回从前那个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后面跟着一串被用力划掉的痕迹）

“我不过是……打了次元一巴掌……我只是想出口恶气……你为什么要那么严厉地打我……打得那么狠……我好想哭……我好委屈……心里好难受……”

【9月20日】

这一页的字迹，充满了梦幻般的憧憬和小心翼翼的喜悦：

“先生……你知道我今天偷偷看到那件挂在房间里的、最华美最美丽的婚纱时……心里有多幸福吗？”

“虽然你总是嘴上说着‘你不配’……但我知道的，先生你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把它放在那里，未来……肯定是打算给我的，对吧？”

“我连做梦都想穿着那件衣服，在你面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宣誓成为你的妻子……”

【9月30日】

字迹平和，甚至带着一种自我感动式的、疲惫的温柔：

“今天给大家买了礼物。给次元姐姐挑了珠宝，给无烬妹妹买了她可能喜欢的鲜艳裙子和零食……也给先生您选了几身我觉得很衬您的西装。”

“唉，我这个女人啊……真是……您给了我钱，我都不知道好好花在自己身上。爱了所有人，就唯独忘了爱自己。”

“只给自己买了件勉强算得体的衣服，没敢买太好的……怕您觉得我乱花钱，或者……觉得自己不配。”

“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这个家……一定可以变得和谐起来的。希望姐妹们不要再争斗了……也希望先生您……能慢慢回到从前那样……”

——翻到最后一页，没有日期。

只有一行字，写得无比清晰、郑重，仿佛用尽了她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和信念，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我爱你，先生。”

“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交付给你，我不后悔。”

“先生，我会一直等着你……恢复正常的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我们在所有人的羡慕和祝福下，走向婚姻的殿堂。白鸽在我们面前飞 过，红色的花瓣铺满我们走过的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

男人死死地盯着那最后几行字，尤其是那反复出现的、刺眼无比的 “我爱你” 和 “不后悔”。他眼神里那层习惯了冷漠、讥诮和掌控欲的保护壳，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彻底地碎裂了。那冰冷的壁垒坍塌后，露出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傻了。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

“我那样对她……玩弄她的感情，践踏她的尊严，把她当做试验品和泄欲工具，亲手撕碎她所有的希望，最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丢进雨里……她为什么……？”

“她最后的‘遗言’……不是诅咒，不是怨恨……竟然是……‘我爱你’？”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冷漠地操纵着棋子的喜怒哀乐。直到这一刻，他才骇然发现，这枚他以为早已被彻底摧毁的棋子，其内核最深处，竟然一直燃烧着一簇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熄灭的……名为“爱”的火焰。这火焰微弱，却顽固得可怕。它不因虐待而熄灭，不因背叛而转移，甚至不因最终的抛弃而消亡。它只是静静地、固执地燃烧着，直到最后一刻，还在试图温暖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这份不合常理的、近乎神性的执着，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所有行为的丑陋与不堪。他第一次，在这个被他视为所有物的、卑微的奴隶面前，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茫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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