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射台”酒吧的霓虹招牌坏了一半，只剩下“射台”两个字在德州微凉的夜风中孤独地闪烁着。

这里曾是博卡奇卡最热闹的地方，这座小镇本身就是为SpaceY的星际基地而生的。

镇上的居民，九成都是公司的员工和家属。每当一次成功的发射或回收任务结束后，这里就会被狂欢的工程师们挤满，香槟的泡沫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会持续到天亮。

而现在，酒吧里冷冷清清，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啤酒、汗水和一种名为“失业”的酸腐气息。

他们大多和何塞一样，是曾经为火箭自豪，如今却被时代无情抛弃的工程师。

何塞推开那扇贴着褪色火箭海报的木门，门轴发出一声疲惫的呻吟。他径直走向吧台，将自己摔在高脚凳上。

“老样子，杰克。”他对吧台后面正在擦杯子的酒保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杰克抬起头，他花白的胡子沾着些泡沫：“又来喝闷酒了，何塞？”他叹了口气，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镇的本地啤酒，用起子“砰”地撬开，推到何塞面前。

“嘿！何塞！这边！”一个粗壮的、如同棕熊般的身影在角落的卡座朝他用力挥手，声音洪亮得像引擎的轰鸣。

那是比尔，曾经是发射塔的维护主管，一个能徒手掰弯半英寸钢缆的壮汉。他的脸已经喝得通红，蓝色的工装衬衫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

何塞端起啤酒，朝他走了过去，一屁股陷进卡座柔软的皮革里。

“过来坐，我们正在讨论怎么干一票大的。”比尔拍了拍他旁边的空位，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什么大的？”何塞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麦芽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无法缓解胸口的烦闷。

“去他妈的，还能是什么！”比尔重重地把酒杯砸在桌上，啤酒沫溅得到处都是：“当然是那些‘妈妈’们了！她们不仅抢了我们的工作，现在甚至连农民的饭碗都快端不住了！”

“我姐夫在威斯康星有个奶牛场。”坐在对面的一个瘦高个，以前负责燃料加注的工程师，忿忿不平地接话道：“他说他快破产了！那些有钱人现在谁还喝牛奶？都他妈跑去抢购那个什么‘甘泉’了！农业也完蛋了！”

“农业也完蛋了”，这句听起来有些夸张的抱怨，却在某种程度上精准地描述了现实。

妈妈们产出的“甘泉”乳汁，其绝对数量或许暂时还无法与全球畜牧业的庞大产量相提并论，但它对高端乳制品市场造成的，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毁灭性打击。

那些曾经依靠有机、天然、血统纯正等营销概念卖出天价的牛奶品牌，在“甘泉”面前不堪一击。

毕竟，高端牛奶的营养价值还需要复杂的科学报告和华丽的广告来包装，而“甘泉”的功效，却是立竿见影、肉眼可见的——那些长期饮用的名媛贵妇们，她们日渐丰满的胸部和容光焕发的肌肤，就是最无法辩驳的活广告。

“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比尔的拳头砸得桌子砰砰作响：“我听说了，有个组织正在网上召集人手，准备去萨赫里亚！去那个叫什么‘原伊娃站’的鬼地方抗议！”

“抗议？就凭我们？”何塞觉得有些可笑，他看了一眼周围这些醉醺醺的、垂头丧气的同伴。

“他们有车，有补给，还有合法的集会许可！”比尔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醉意与疯狂的光芒：“他们就缺我们这些懂行的硬汉！我们要去告诉全世界，我们还活着！我们不是可以随便丢掉的垃圾！”

“我们要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另一个前同事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

何塞沉默了。跑去大老远的非洲沙漠抗议？这听起来就像一场注定失败的自杀式冲锋。用几辆皮卡和血肉之躯，去对抗那如同神明般的存在？

“怎么，怕了，何塞？”比尔用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何塞的肩膀：“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是我们这帮‘旧时代的人’，最后的篝火。”

他凑近何塞，酒气熏得何塞有些睁不开眼，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就算这把火，烧不亮整个该死的世界。至少，也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火光！”

“最后的篝火……”

何塞咀嚼着这个词，酒精终于开始在他的血液里燃烧，点燃了他内心深处那些沉寂已久的、关于钢铁、火焰和荣耀的记忆。

他想起了星舰原型机第一次成功悬停时的狂喜，想起了团队为了一个技术难题连续奋战三天三夜后的疲惫与满足。

那些属于他的时代，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他抬起头，将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带着决绝的意味，冲刷着他的食道。

“算我一个。”他说。

何塞和他同事们的遭遇，并非个例。

“妈妈”们的存在，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掀起的涟漪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扩散至人类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颠覆着延续了数百年的工业文明基石。

冲击波最先抵达的是能源行业。起因并非某份机密报告的泄露，而是一次公开的学术访谈。某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白发苍苍的菲利普·安德森教授在接受BBC采访时，被问及对“妈妈”们凭空创造物质的看法。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近乎于闲聊的语气，提出了一个构想。

“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他说：“与其纠结于她们违反了热力学定律，不如思考如何利用这源源不断的能量。比如，让林凤栖女士在海中，将她喷射出的高压乳汁流，直接对准经过特殊设计的涡轮发电机组。我粗略计算过，其瞬时功率足以点亮整个欧洲。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乳力发电’。”

这个词通过电视和网络，在一瞬间传遍了世界。它就像一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不再需要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未来。

恐慌情绪如同病毒般在资本市场蔓延，煤炭期货的价格曲线在一个交易日内断崖式下跌了十五个百分点。虽然所有人都明白，从构想到实现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但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清晰可见。在休斯顿的摩天大楼里，在阿布扎比的豪华宫殿中，在山西的煤炭公司里，所有传统能源行业的从业者，都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危机。

同样感到寒意的，还有高端制造业的巨头们，来自“伊娃站”工程部的公开论文，详细阐述了硬化乳凝块的惊人性能——它的强度、韧性和耐高温特性全面超越了地球上最顶尖的合金材料，而其生产成本几乎为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新材料的产量目前还极其有限——大妈妈伊娃远在月球，小妈妈莫科沙和林凤栖在地空配合，为前往火星做着准备；而新晋的圣女村上真守，她的身体还处于成长扩张期，产量远不足以满足工业化应用。

这给了蒂森克虏伯和美国铝业、日本制铁等制造业巨头宝贵的喘息之机。他们的订单暂时没有被取消，工厂的熔炉也依旧火热。

但这短暂的平静更像是一种煎熬。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末日钟声的倒计时，却无能为力。

火箭工程师、石油工人、冶金专家、奶农、卡车司机……这些曾经构筑起现代文明的坚实臂膀，这些以自身技艺为傲的劳动者，如今却发现自己成了新时代的“被遗忘者”。

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技能、他们赖以为生的工作，都在那如同神迹般的巨乳面前，被温柔而又残忍地碾碎、淘汰。

他们是旧时代的基石，也是新时代的幽灵。仅仅四名女性，就让整个世界的潮流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转。而被这股潮流甩下的人们，他们的愤怒、不甘与失落，正在互联网的阴暗角落和现实中破败的酒吧里汇聚、发酵。

一股反动的暗流，正在这片看似光明与希望的新世界地表之下，悄然酝酿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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