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当锈迹斑斑的车队碾过萨赫里亚共和国边境那块几乎被风沙磨平了字迹的界碑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

十几辆重型皮卡和改装货车在沙漠边缘停下，发动机熄火后的寂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不适应。

他们趁着最后的暮色搭起营帐，点燃篝火。火焰升腾，将一张张因长途跋涉而疲惫，又因即将到来的“战斗”而亢奋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一个插曲在他们进入这个国家时就已发生：车队的组织者，比尔，试图在边境小镇雇佣一个熟悉沙漠的向导。

当那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人听说他们的目的地是“原伊娃站”，目的是为了抗议时，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活我不能干。”老人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安拉派来了大妈妈，赐予我们食物和工作。你们要去亵渎她，我不能帮你们下火狱。”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任凭比尔如何加价也头也不回。

这种无形的墙，在他们驶入萨赫里亚共和国境内后，变得越来越厚重。

公路上，迎面驶来的当地车辆会刻意地远离他们，仿佛他们是某种会移动的瘟疫源。

路过村庄时，原本在路边玩耍的孩子会立刻跑开，躲在门后，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车身上那些充满攻击性的标语。

大人们则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沉默地、笔直地站着，用一种近乎实质性的、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车队，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没有叫骂，没有石块，甚至没有一个挑衅的手势。但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全民皆兵般的无声敌意，比任何直接的冲突都更让人感到窒息。何塞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是彻头彻尾的“异教徒”。

这些当地人并不在乎他们所谓的“合法抗议”权利。在他们的世界里，任何对“妈妈们”不敬的意图，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原罪。

何塞喝完了罐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从喧闹的篝火旁起身，独自一人走到了营地的边缘。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地平线。

就在那里，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白色，占据了半个夜空。

在清冷的月光和璀璨的星河之下，那片白色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它不是山脉，山脉没有如此柔和、圆润的轮廓；它也不是云海，云海没有如此坚实、厚重的质感。它的表面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巨大的、平缓的曲线勾勒出一种超越了所有已知地理形态的、独一无二的壮丽。

何塞的呼吸停滞了。他知道，那就是“圣女”村上真守的胸部。一个人的身体。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物理学、生物学的知识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感受着那股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混杂着震撼与敬畏的寒意。这是一种面对创世奇观时，人类作为渺小个体最本能的反应。

他忽然理解了那个向导，理解了路上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神。

当你的神迹就活生生地矗立在你眼前，当你的温饱与未来都来自于这片“圣地”时，任何试图挑战它的人，自然就是魔鬼。

何塞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清晰的、尖锐的怀疑。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真的是对的吗？与眼前这如同神明造物般的景象相比，他们那些关于失业、房贷和尊严的抱怨，显得如此的渺小、自私，甚至有些可笑。

但这种动摇只持续了十几秒。

一阵冰冷的夜风吹过，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想起了更现实的东西——他想起了妻子忧心忡忡的脸，想起了下个月即将到期的账单，想起了银行账户里那串不断减少的数字。

敬畏不能当饭吃，神迹也不会替他还清房贷。

他被那个新时代抛弃了，这是事实。他必须为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而战，这是更不容置疑的真理。

何塞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片动摇他心神的白色山脉。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他重新变得清醒和坚定。

他硬下心来。

无论如何，这场抗议，必须进行到底。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沙漠的黑暗，何塞的车队便如同被唤醒的钢铁野兽，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黎明的宁静。

十几辆皮卡和货车排成一列，沿着“原伊娃站”划定的禁区边缘，开始了一场堂吉诃德式的冲锋。高音喇叭被固定在车顶，用最大的音量循环播放着他们嘶哑的怒吼。

“还我工作！”

“我们不是时代的垃圾！”

“拒绝非人道的进化！”

比尔操作着一架消费级的无人机，让它在低空盘旋，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拍摄着车队“悲壮”的身影。远方，那片沐浴在晨光中的乳白色山脉沉默不语，成为了这幅荒诞画卷最宏伟的背景。

这些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很快被上传到了互联网的各个角落。它们没有在主流媒体上掀起任何波澜，却在一些特定的论坛、加密的社交群组和专门报道“边缘声音”的小众新闻网站上，迅速发酵。

“说得对！这帮高高在上的科学家和政客，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底层人的死活！”

“支持他们！他们是敢于反抗暴政的真正勇士！”

“旧时代的悲情英雄，为他们点赞！”

类似的评论和转发数量开始缓慢但稳定地攀升。何塞和比尔坐在皮卡车里，刷新着个人终端上的数据，第一次感到他们的声音似乎真的被听到了。

这微小的回响，如同给濒死之人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更加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与此同时，在一个外人无法窥探的加密网络空间里，这场发生在遥远沙漠中的骚动，也成为了新的焦点。

【加密聊天群组：圣母之乳的哺育】

工程信徒：[视频链接] 各位，情况似乎有些不妙。这群人在“原伊娃站”的C-7区外围进行抗议，视频已经在一些非主流渠道传播开了。他们的情绪看起来很激动，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数据信徒：我追踪了视频的传播路径，目前还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其背后有几个活跃的、反全球化的网络推手在煽动，需要警惕。

生命之树：我能理解他们的愤怒。任何伟大的变革，都会有阵痛。只是，将矛头对准妈妈们和圣女，是找错了方向。

地理学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当地生态的一种潜在威胁。那么多车辆扬起的沙尘，可能会影响到村上圣女的光合作用效率。虽然影响微乎其微，但原则上，任何干扰都应被排除。

就在群里弥漫着一丝担忧的气氛时，那个熟悉的ID出现了。

星辰牧师：各位不必惊慌。这件事，在我的预料之中。

星辰牧师：不如说，是我有意放任其发展至此的。

工程信徒：您是说……您早就知道了？

星辰牧师：当然。社会就像一个高压锅，当内部的压力——也就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你不能指望把所有的出气口都堵死。那样做的结果，只会是灾难性的爆炸。

星辰牧师：正确的做法，是给它开一个我们能够控制的、小小的泄压阀。让那些负面情绪在一个我们预设好的方向上，安全地释放出来。而现在沙漠里的那些人，就是那个阀门。

生命之树：原来如此……您的智慧令人敬佩。那么，当压力释放得差不多时，我们该如何关闭这个阀门？

星辰牧师：我们从不“关闭”它，我们只是给锅里加一些更美味的东西，让人们忘记掉蒸汽的存在。

星辰牧师：过去这几个月，我们通过各种渠道，对各国的航天企业、能源巨头和相关政府部门进行了持续的沟通与影响。我们的提议，我们的布局，我们为他们描绘的那个更宏伟的未来……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兑现承诺了。

数据信徒：您的意思是……“那个”计划？

星辰牧师：是的。

星辰牧师：工程信徒，我知道你和“原伊娃站”的汉斯博士私交甚笃。现在，请你以“朋友”的身份，将我们的“建议”传递给他。

星辰牧师：告诉他，堵不如疏。与其派安保部队去驱赶那些可怜人，不如给他们一份无法拒绝的未来。

星辰牧师：其他人，也请动用你们各自的渠道。联络媒体，联络企业，联络你们能影响到的所有人。

星辰牧师：让他们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小说相关章节：星乳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