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交給我吧。」

「誒......？小、小祥？」

對於剛結束了繁重工作，又被面前的光景勾起了許多驚訝與疑惑，因此大腦當機、愣在原地的三角初音而言，那句源自身後、僅是示意自己脫下後背包的話語，傳出的位置實在是比預期中還要靠近自己太多太多了。

說完不久，豐川祥子便打開副駕駛座旁的車門，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黑色後背包穿越中央扶手之上的空間，放進比起人員，或許更適合承載物品的後排座椅。

而當那在車邊彎著腰的人回過頭來——

「差一點就忘記了呢。」

目光便正好投射在了初音腳邊的行李箱。

於是，祥子又踩著不知該說匆忙還是雀躍的腳步，繞到了車尾。

細長食指再次戳進右後方的車燈內側，那彷彿眼頭的位置。

拉風的載具再次稍稍彈起了後車廂蓋。

隨後，那總在琴鍵上靈動的皎潔右掌便像準備彈奏那般，深入底部的細縫、掀起有著細膩烤漆的沈重蓋子。

察覺到自己愣在了原地太久。初音像是將程式異常的手機強制重新開機般，硬是將糊成一團，又散得七零八落的思緒給湊了回來。

為了不讓祥子再多費腳程，他有些著急地拉著行李箱、湊近車尾。

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將視線自後車廂蓋挪開、轉而與自己四目相對的臉龐，也因為如此而顯得太近了。

更不妙的是，面前的那對珀色雙瞳不如自己那樣慌張，而是平靜、飽滿地倒映著自己的模樣。

「……謝謝你，初音。」

當行李箱被向前推，那接收的手，又恰好在瞬間碰到了給出的手。

「啊、不，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

回過神來，月光般無瑕潔白的指，已經將後車廂蓋拉下。

再回過神來，初音便已放開了祥子那上一秒應該還在後車廂周圍忙碌著的右掌，並坐進了離地面沒有多少距離、還不太習慣如何上下車的低矮車艙。

初次坐進的車輛裡，座椅與車室前端之間用以置腿的空間、坐墊前端對大腿的支撐、椅背的傾斜角度，甚至是腰部的支撐，卻都像是為自己量身調整過一般……

而還沒等到自己伸出手去搆著門把，初音身旁那扇厚實的車門，便被外力慎重地關上。

不久後，駕駛座旁的車門也被打開。

然後關上。

如今，這裡成了以經過精心縫製、散發溫醇質感的棕色皮料所構成的，只屬於兩人的世界。

從容地繫上與座椅同色的特製安全帶後，穿著星夜、披著藍天的女神，拉動排檔——

「我們出發吧。」

那份笑容對初音而言，溫柔無比。

卻也隱約給了自己某種感受。

某種，不會使人感到刺痛，但幾乎要使人融化的異樣感受。

＊＊＊

高聳的隔音牆，包裹著狹窄卻又得高速行駛的雙線車道。

在森嚴的隔離之外，則有些許在街上步行時，即使抬頭仰望也難以看清的景物，不斷地被迎入與送離初音的視界。

不過，這樣的光景，在工作的時光裡——無論是雀躍或乏味的，也經常遇見。

於是不久後，初音的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那些近在咫尺的事物。

「小祥，這台車是……？」

「是來見初音之前才終於拿到的。訂製多花了點時間，還好有趕上。」

「所以說，真的是小祥……」

「嗯。偶爾，也想好好利用一下工作的酬勞呢。」

——初音想了想，才發覺除了和自己平攤的房租、水電、家具、電器等等生活開銷，以及彼此難得一同出門玩時，總在自己不知覺間被付清的那些帳單外，至半小時前為止的祥子，似乎真的鮮少花錢。

就連如今穿在身上的那套高檔洋裝，也是受不了若麥長期以來「衣物與身價不符」的吐槽，才特別花了將近整天的時間，在不久前向海鈴請教才認識的精品百貨裡，精挑細選而得。

「這樣、啊……不過，為什麼小祥會想要買車呢？」

「秘密。」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那也是秘密哦。」

「誒——？」

「呵呵呵……」

「……小祥一直這麼壞心眼的話，我要直接在車上補眠了哦？」

「嗯——那，初音就好好休息吧？我會好好把車開到目的地的，不用擔心。」

「……小祥，真的不問我巡演時的事情嗎？」

「對我來說，也許不問比較好呢。」

——話題才進行到中途，原先空曠的前方，卻突然出現了台將時速維持在法定下限的車輛背影，在兩人面前逐漸放大。

初音察覺本就行駛得相當平穩的載具，如今也逐漸放緩了步調，好讓車距不再快速縮短。

但就在安適的感受剛要浮出的瞬間，方向燈桿卻被果決地撥動了。

嘀嗒。

嘀嗒。

嘀嗒。

長度適切的空檔過後，明明身體感受不到多少側向的拉扯，兩人卻已經處於右側的車道之上。

隨後，呼吸般的低鳴，迅速轉為高亢的咆哮——

無數密集爆炸交織而成的聲浪，在不算寬敞的車室內，愈發鮮明飽滿；同時，一道力量出現得柔順，卻也在眨眼間發展得猛烈無比，將初音整個上半身的肌肉、骨骼、內臟，全都紮實地按在了椅背上。

人所看見的一切不是每秒幀數固定的動畫，所以不會有動態模糊。

於是，面前的景色就這麼成了沒有丁點刪減，還以鮮少體驗的飛快速度灌入腦袋的資訊海嘯。

相同的、不同的、相似的、獨特的……

不斷撲面而來。

沒有任何重整步調、仔細地一個一個接住的機會。

而方才還在面前的鐵塊，早已不知消失到了何處。

同時，由狹窄的道路與圍牆和高速相互對比所形成的，那份使人意識到肉身是何等脆弱的壓力，也不斷湧入腦門……

要爆炸了。

所幸，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

等到在黑暗中重新調整好呼吸、感受到背脊傳來些許汗濕所致的涼意，初音才發覺，自己早和祥子一同回到了左側車道上。

載具不疾不徐地行進，引擎聲也低調得像是散步時輕哼的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到了之後，我再告訴初音為什麼。」與無機猛獸方才的獰猛相對的，是馭獸之人此刻的語氣裡，那份讓初音感到格外曖昧、無比困惑的平淡。

「……好。」

似懂非懂之中，久違卸下了偶像身份，又差點體會瞬間失神的少女，很快便在高檔的透氣皮椅上進入了夢鄉。

＊＊＊

「初音。」

「唔嗯……」

「我們到了哦。」

緩緩睜開雙眼後，初音才自餘光發覺，那叫醒自己、如湖水般從容柔美的嗓音，來源就在耳邊——

自己身旁的車窗玻璃被降下。同時，那張蘋果般無瑕的臉龐，在昏暗空間中顯得曖昧的蒼白燈光下依舊鮮明，而且……

太近了。

「小、小祥？！」羞赧化作電流，使原先朦朧的意識在瞬間開機完畢。即使在第一時間便壓低了音量，使其不至於迴響在天花板有點低的水泥空間內，驚訝還是隨著語氣溜了出來。

「我要打開車門囉。」而那惹得金髮忠犬成了通紅蕃茄的少女，像是刻意忽視了對象方才的反應，只是又來一句細柔的低語。

「啊，好……」

伴隨「嗶嗶」二聲，看不見的鎖在機械的作動聲響中解除。接著，祥子便實行了方才預告的動作。

「初音還不太習慣這個高度吧。」

祥子彎下腰，隨後將左手食指落在特定的按鈕上，讓車窗玻璃重新上升，直至密合。

至於右掌……

則將柔滑、修長、細緻，還帶著些許車內空調的冰涼的觸感，就這麼滲入了初音的指間。

「這樣的話，會太用力嗎？滑掉的話就糟了，所以——」

「不、不會……」

「……那就好。得好好抓住初音呢。」

「好好抓住」——

話語被解讀出了令人融化的魔力。

而那份魔力更與沿著垂下的天藍色長髮散發的高雅清香，一同飄入了思考中樞。

而更不妙的是，當忠犬努力將自己再次陷入潰散的思緒湊回，卻又發現……

彼此像這樣十指緊扣，還是第一次。

所幸，但也不幸，這一切終究只是短暫的過程。

將初音扶起、關上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後，祥子便再次繞回愛車的右前方，接著又一次探入車室內，將方才為車窗刻意留下的電源關閉，再小心地自後座拿出兩個隨身包。

將黑色的後背包還給主人後，祥子便將自己的雙手都留給了乳白色皮包頂部，同樣由真皮構成的提把。

「我們走吧。」

面對重要之人，那抹微笑依舊掛著，卻也遠遠不到方才那樣，能夠調皮地鑽入接受者的心底的程度。

彷彿方才的一切只是場夢。

陶醉在夢裡的人，跟著強迫自己醒來的織夢人，一同走進了灰濛濛的停車場裡，以暖色燈光彰顯著存在的電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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