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很快弥漫起面粉的微尘与黄油融化的甜香。当她把面糊倒入模具，送进预热好的烤箱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完成重大仪式后的、混合着疲惫与满足的神情。

“叮”的一声，时间到了。她戴上厚厚的防烫手套，庄重地将烤盘取出。成品不算完美，边缘因温度稍高而有些焦糊，顶部也微微塌陷。她小心翼翼地用抹刀将蛋糕脱模，放在晾网上，然后拿起锯齿刀，切下第一块。

她捏起那一角，吹了吹气，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几下，然后，一个无比真切、毫无阴霾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那不是平日里带着思辨距离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而是纯粹的、孩子气的、因甜食带来的简单满足而焕发的欢欣。

“你也快尝尝！”她转过头，嘴角还沾着一点蛋糕屑。

又过了几天，她开始整理东西。不是大张旗鼓的清扫，而是悄无声息地，将书架上的书按某种只有她懂的顺序重新归类，将一些私人物品——旧照片、几本写满批注的笔记本、一支坏掉的钢笔——仔细地放入特定的储物盒。

“怎么突然想起整理这些了？”我问。

她用毛巾擦拭着一个相框：“理清物理空间，有助于理清思维空间。”

我笑了笑：“可惜我要出门谈稿约了，没办法陪你。”

“没关系。”她脸上闪过一个复杂的神情，瞬间又被最平常的面容掩盖。

稿约谈得很成功，优厚的报酬足够让我带着她去那个她曾在某次闲聊中提及的、藏身于城市的古老图书馆。我特意绕路去买了她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招牌蛋糕，兴冲冲地回到家。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一下：“梦儿！我……”

门开的瞬间，一股异样的、绝对的寂静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服务器那早已成为生活背景音的低沉嗡鸣消失了。

我快步走向工作间，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她的电脑屏幕是暗的，机柜上所有指示灯都熄灭了，像失去了生命。我在客厅、卧室、阳台间无措地寻找，脚步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最终，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浴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上。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推开了那扇门。

她躺在浴缸中，身体赤裸，面容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绝对的平静，仿佛所有内部的纷争都已止息。满浴缸的温水清澈见底，唯有左腕那道决绝而精准的切口处，仍不断有极细的血丝持续地、缓慢地渗出，飘散、晕开，像在水中无声绽放的、诡异而艳丽的红色墨迹。

她的手机搁在浴缸边缘，屏幕亮着，停留在备忘录界面：

“当你看到这些，我已完成对自身存在的、最后的症候阅读。我穷尽符号以捕捉那永恒缺失的大写之物，最终发现，唯一无法被符号化、拒绝被想象秩序收编的绝对真实，即是死亡本身。你曾是我最接近的答案，一个温暖的他者镜像，但抱歉，我终究是那个被困在镜前、无法与自身存在达成和解的孩子。原因不在你我，而在存在本身的裂缝。至此，Dreams.”

窗外，由远及近，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撕裂了傍晚虚假的宁静。后续的一切——嘈杂的人声、程序化的询问、医院里苍白的灯光——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在我眼前晃动，影影绰绰。

唯独浴缸里的那个画面，带着残酷的、超高的清晰度，永恒地烙印下来，每一个细节都无比鲜明，分毫毕现。

我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她的房子里，活在她留下的寂静里。有时，我会独自坐在那冰冷的、空荡荡的浴缸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她曾躺过的地方，一坐便是很久，试图重构她最后的思想轨迹——那并非单纯的绝望，而是一种过于冷静的、求真的疯狂。

“她的离去不是情绪的崩溃，而是一个偏执的探索者用生命写下的终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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