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嗡隆隆隆隆──

　　老舊冷氣運轉的吵雜聲把拉斯韋爾從睡夢中喚醒，他發現自己被阿克斯特摟在懷裡。

　　比起質問對方為何留下來過夜，拉斯韋爾更關心冷氣似乎開了許久，掙扎地爬到床頭櫃旁邊抓起遙控器，按下開關鍵，吵雜的運轉聲便漸漸地消失。

　　「可惡，電費一定增加了不少。」

　　拉斯韋爾有種想一腳把阿克斯特踹下床的衝動，這個男人既然能隨手拿出一百萬，為何要蹭他家的冷氣呢！

　　在他真正實行「復仇計畫」前，阿克斯特搶先一步抓住他的腳踝，「做什麼？打架你贏不了我。」

　　就是知道贏不了才要趁人之危……拉斯韋爾不想回應對方，看了眼手機，是該起床的時間。

　　見他越過自己要下床，阿克斯特立刻將他反制壓回床上，「我幫你揉揉腰。」

　　「……好吧，麻煩先生。」

　　待會還要上班，既然有免費的按摩拉斯韋爾便大方地接受，況且對方還借宿了一夜，享受這麼點服務不為過。

　　阿克斯特揉著青年的窄腰，在青年發出舒服的呻吟時，他突然解釋這麼一句：「昨晚是你一直喊熱，我才打開冷氣。」

　　「那下次請別這麼做，電費很貴。」不對，他說了下次嗎？拉斯韋爾後知後覺地想。

　　「這裡空間小，我給你一間新房子住，不會有吵雜的冷氣聲，也有浴缸能泡澡。」

　　男人一早難得那麼多話，但拉斯韋爾還是擺擺手拒絕：「這裡房租便宜，沒什麼不好的。」

　　「嘖，我不是給你很多錢嗎？何必過得這麼節省？」

　　「……不要你管。」像是被踩到痛處，拉斯韋爾冷淡地推開他，朝著浴室的方向走去。

　　阿克斯特失落地坐在床上，他明白心裡的焦慮因何而生，卻無法去阻止情緒日漸壯大。

　　此時他瞥見拉斯韋爾手機上彈出的訊息，連手機解鎖密碼都不怕他看，訊息沒設定隱藏內容也不意外。

　　發訊息的人叫做雷因，他語氣親暱地問早、詢問拉斯韋爾什麼時候有空閒能去找他。

　　雷因是拉斯韋爾的什麼人？

　　一股醋意油然而生，他悶悶不樂地走出房間，拉斯韋爾背對著他在準備早餐。

　　阿克斯特一言不發地打理好自己的服裝，照往常從皮夾裡抽出一疊鈔票放在桌上，然後默默地離開房間。

　　「……明明可以一起吃早餐。」

　　先行離開的男人，不知道房子裡傳出這句嘆息。

◆◆◆

　　開車返家的途中，阿克斯特的手機來電，他心裡有數，戴上耳機接聽。

　　「喂喂大少爺！現在都幾點啦！」

　　「吵死了菲娜，我沒聾。」

　　「沒聾的話，你最好立刻出現在公司，全部的人等著你開會。」

　　「我今天要請假。」

　　「老天，」阿克斯特幾乎可以想像對方翻白眼的樣子，「我知道你現在在追求那個孩子，甚至整晚不接我的電話，但是總公司的董事會議你還是得露面明白嗎──」

　　不管電話那頭的青梅竹馬兼秘書還在咆哮，阿克斯特果斷地切斷電話。他已經失去一隻眼睛，可不想再失去聽力。

　　「算得上追求嗎？還真是會挖苦人……罷了，顧此失彼不是我的風格。」

　　這麼決定後，男人快速轉動方向盤，往反方向奔馳而去。

　　董事會議結束後已是日正當中，阿克斯特鬆開領帶，一個人坐在辦公室。偌大的空間裡，一身黑的阿克斯特更像是桌底下的陰影，陰鬱又孤獨。

　　他拿起擺在桌上的相框，上面是他與故人的合照，一個金髮一個黑髮，在藍天白雲下，兩人臉上都是不比陽光遜色的笑容。

　　「十幾年了，你還是那麼開心，而我卻一個人獨活，變得又老又鬱悶。」

　　「阿克斯特先生你看，是不是很美？」

　　年輕人的身影突然竄入腦中，阿克斯特放下相框，調出手機的相片，是那張被星空擁簇的青年背影。

　　能拍下來太好了……每一次看到照片，阿克斯特心裡都會出現這個聲音。

　　「你們長得相似，性格卻很不同。」

　　越與青年相處，故人成熟穩重的形象，竟漸漸地被青年的活潑開朗、體貼熱情，喜愛生活的一切所覆蓋。

　　想到這裡，阿克斯特一直對第一次的粗魯行為感到抱歉。明明青年苦苦地哀求他停止，害怕得不停顫抖，最後卻還是讓青年在他懷中失去意識。

　　那天晚上，射精後的阿克斯特如釋重負，他往後倒下，拉斯韋爾軟綿的身子也貼著他，精液讓兩人的胯下變得黏膩，暴露在外的皮膚因為汽車的冷氣起了顫慄。

　　擔心青年因為汗水而感冒，就算阿克斯特認為他與以往看過的那些想賺快錢而出賣肉體的人沒兩樣，還是拿來毛巾幫忙擦拭，順便把兩人的胯下稍微清理。

　　此時，他才注意到拉斯韋爾的身子非常瘦。

　　這也許是體質的緣故，但青年的肋骨若隱若現，手腳也十分纖細，只比他在戰爭時見過的難民好上一點，可能經過多日的飢餓，身體彷彿能夠輕易地折斷，脆弱得不堪一擊。

　　阿克斯特騰手抓了副駕駛座的外套替青年蓋上，打算等他清醒。從外套掉落在副駕駛座的手機此時正好亮起，阿克斯特瞥見訊息內容，似乎是在向青年請求入學必須支付的費用。

　　「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

　　青年穿著樸素，介紹的飲食也都十分平價，綜觀來看，青年應該不是為了過上紙醉金迷的生活才出賣肉體。

　　阿克斯特覺得錯怪青年後，每次發生關係，都不吝嗇地留下一筆錢，希望能讓他過得輕鬆一點，不用再為了錢煩惱抑或是犧牲自己。

　　「恕我誠實地說幾句。」

　　菲娜聽過阿克斯特的轉述後，她先是揉了揉眉心，然後一臉嚴肅地給出感想：「每次做完，你就付錢給那孩子，偶爾賴在他的住所過夜……你們充其量就只是關係好一點的炮友，算不上追求。」

　　對於戀愛經驗豐富的菲娜，一針見血說出的評斷讓阿克斯特猶如當頭棒喝。

　　對啊，幾乎只有想做的時候他們才會碰面，而且大多都是他主動尋歡。

　　做完付錢，這跟其他貪戀他身體的人有何不同？

　　「不對，我是希望給他足夠的錢幫助他改善困境。」阿克斯特沒說的是，他更希望藉此讓拉斯韋爾別再去找其他男人。

　　「你這個笨木頭，這番話應該去說給他聽。」

　　阿克斯特嘖了一聲，眼看熟悉的路段快到了，坐在副駕駛座的他望向窗外。

　　一名黑髮青年在咖啡廳裡來來去去，又是客人大爆滿的午餐時段。

　　阿克斯特正覺得與青年對到眼時，負責駕駛的菲娜毫不猶豫地踩下油門，青年的身影便瞬間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菲娜。」妳肯定是故意的。阿克斯特將視線轉回前方，性命交付在對方手上，他必須鎮定，不能發火。

　　「幹嘛呢？紅燈停、綠燈行，我沒做錯。」菲娜愉快地撥了自己的長捲髮，然後故意調侃道：「要不我掉頭回去，午餐就在那裡吃？」

　　「不必，已經和客戶約好，豈能毀約。」也就菲娜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敢這樣與他開玩笑。

　　「哎呀，我建議你還是早點說開，才不會留下遺憾。」

　　阿克斯特明白他指的是自己來不及與故人確認關係，對方便離世。

　　「你我都不年輕了，再拖下去啊……你真的只能當那孩子的爸爸。」

　　阿克斯特回過神，人已經在拉斯韋爾居住的公寓門前幾步的距離，正巧遇上拉斯韋爾背著外出背包，看起來是剛從咖啡廳下班返家。

　　他一個人蹲在門邊，手上悉悉簌簌的，阿克斯特看不清楚他在忙些什麼，便走了過去。

　　「阿克斯特先生？你怎麼在這裡。」拉斯韋爾整理完手上的東西，正要站起身，就看見男人朝自己走過來，他心裡有些開心，便笑著打招呼。

　　「只是路過。」阿克斯特還是一貫的藉口，「你在做什麼？」

　　拉斯韋爾指了指地上，那是幾盆只有綠苗的小盆栽，還看不出植物的品種，「回來的路上看見特賣，正好只剩下幾個，我就把它們帶回來，用來妝點環境也不錯。」

　　阿克斯特點點頭，沒什麼意見，這老舊的公寓的確需要裝修一番。

　　雖然他更希望青年能搬到他的房子，住得舒適安全一點。

　　「如果花開了，像不像有人熱烈歡迎你回家？」拉斯韋爾很期待，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等花開再送先生一盆。」

　　阿克斯特跟著青年進屋，還在想要怎麼對他表明心意，他便換了件衣服從睡房出來。

　　「你要去哪？」阿克斯特的目光緊盯著對方。

　　「我要去見個朋友，接著打工，先生要留在這裡嗎？」拉斯韋爾站在浴室裡綁頭髮，沒看見阿克斯特的表情變化。

　　朋友和打工兩個詞放在一起出現，阿克斯特只能聯想到有人約拉斯韋爾「玩耍」，心裡頓時醋勁大發，囤積已久的焦慮再也忍不住。

　　整理好儀容的拉斯韋爾從浴室踏出，立刻撞上男人陰沉凝重的臉色，他嚇了一跳，責難接踵而至。

　　「什麼朋友？你說的打工難不成又是陪其他男人嗎？」

　　「不是的，只是──」

　　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用嚴厲的口氣說這些話，拉斯韋爾還一頭霧水的時候被阿克斯特緊緊地抓住肩膀吼道：「要錢的話，我給你的還不夠嗎？為什麼要這樣作賤自己！」

　　「要給你多少錢才不會在別的男人面前賣騷？」

　　「什麼……」從對方嘴裡聽到的評價讓拉斯韋爾難以置信。

　　原來阿克斯特是這麼看自己的嗎？

　　做著等同賣淫的事情，被如此看待也是他必然承受的……

　　「先生太過分了，憑什麼如此質疑我？」拉斯韋爾被這幾句話刺疼了心臟，即使事實不是男人所說那般，他還是難受得說不出辯解的話，只能回擊道：「你和他們也沒什麼不同啊……我不是你聽話的孩子，更不是你包養的小白臉！」

　　啪──

　　厚實的手掌在臉上留下熱辣的掌印，拉斯韋爾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疼，然後是委屈的眼淚湧現，但他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阿克斯特發現自己一時衝動沒克制住脾氣，因為拉斯韋爾說中了兩人現在的關係，他才會惱羞成怒。收緊那隻動粗的手掌，阿克斯特心裡亂成一團。

　　他預想的對話不應該是這樣，為什麼情況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只要在青年面前，他就變得易怒、愛吃醋，想要佔有對方的想法總是跑在理智前。

　　拉斯韋爾掙開阿克斯特的禁錮，走到收納重要文件的櫃子裡頭拿出一個鐵盒，看上去沉甸甸的。他對著阿克斯特絕望地說：「在你心目中，我就只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對嗎？」

　　「拉斯韋爾，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男人痛恨自己的不擅言辭，在這種時候連好好道歉都做不到。

　　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淚水，拉斯韋爾剖開自己的真心，痛苦地說：「原來先生對我的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青年將手上的鐵盒丟在阿克斯特跟前，鐵扣因為撞擊地面鬆開，滿滿的鈔票從縫隙撒了出來。

　　「這些難道都是……」自己過夜後留下的錢？阿克斯特詫異，原來他的行為一直都在傷害眼前人嗎？

　　流下眼淚的藍色眼珠彷彿隨時都要碎裂，原本愛笑的嘴角只剩絕望的顫抖。

　　不、他不想要再失去所愛……阿克斯特伸出手，卻沒能抓住任何東西。

　　「除了最初約定好的一百萬，其他時候我都是自願陪你的……告訴你，我不要你的錢。」拉斯韋爾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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