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拉斯韋爾走在街上哭得稀哩嘩啦，腳上還只穿著襪子，引來不少路人的側目。

　　他已經好久好久都不曾因為傷心而落淚，要當弟弟妹妹們的支柱，他知道自己得堅強一點。

　　用微笑來對抗生活的不順遂，這也是照顧院裡孩童的媽媽教導他們的。

　　但是那一個巴掌打碎了他的心，心的碎片扎得他痛苦不堪……也正因為如此，拉斯韋爾意識到，自己早就喜歡上這個大他幾十歲的男人。

　　依戀他的體溫、回味他的撫摸、思念他的陪伴，即使他總是沉默寡言，相處的時間裡，目光不曾離開拉斯韋爾。

　　為了捉弄不喜歡蔬食的男人，拉斯韋爾曾經做了一大盤混著雞肉丁的沙拉，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全部吃完。

　　有時一晚被討要了數次，拉斯韋爾體力不支暈過去後，若非有急事，男人會留在床邊等他醒來。

　　「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疼？」與平常的淡漠相比，關心的話語多了一分溫度。

　　阿克斯特和其他尋歡的男人不一樣。

　　拉斯韋爾不清楚阿克斯特從何而來，這些相識的時日裡對方避而不談，他也只能偷偷猜測男人是個達官顯要，否則怎能開口就給他一百萬。

　　不做非法勾當、無妻無子，他相信阿克斯特對身分的保證，亦不在乎年齡的差距，只要對方願意偶爾來公寓找他，他別無所求。

　　阿克斯特不知道，從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後，他再也沒答應過其他男人的邀約。

　　他喜歡阿克斯特，已經是他無法用年齡差距否認的事實。

　　帕拉迪亞公園旁有一台小小的泡芙攤販車，一名將金髮梳理成整齊包頭的女孩正在製作客人的餐點。待客人離開，她就看見拉斯韋爾失魂落魄地走過來，甚至沒穿鞋。

　　「嗨，夏洛特。」

　　「時間還沒到，你怎麼會這麼早過來？鞋子呢？」

　　拉斯韋爾不想折回公寓穿鞋，就怕阿克斯特還沒離開，便直接來到與女孩約定幫忙的地點。

　　幾天前女孩因為助手臨時需要休假，便提前打電話詢問拉斯韋爾下午能不能過來幫手。下午茶時間的來客量，她一個人實在應付不過來。

　　「沒事。客人又來了，我來幫妳。」

　　夏洛特看著拉斯韋爾熟練地走到後台消毒雙手並穿上圍裙，她雖然很擔心，但還是依照對方所說先應付客人。

　　不間斷的人潮直到晚餐時間才緩下，泡芙的材料所剩不多，夏洛特決定慢慢整理，準備結束營業。

　　兩人收拾完畢後，因為久違的相聚，便一起盪起公園的鞦韆。

　　「這些給你。」夏洛特打包幾個泡芙，給拉斯韋爾當作幫忙的謝禮，因為對方堅持不收薪水，夏洛特只能這樣感謝他。

　　停下擺盪的鞦韆，拉斯韋爾接過紙袋，「謝謝妳，生意很不錯，當初資助妳果然是對的。」

　　「我也很意外客人這麼支持，尤其你來幫忙的時候客人意外地多。」拉斯韋爾的外表總會吸引不少新客人，幾次累積下來的經驗，讓夏洛特還特地多準備一些材料。

　　「是嗎？我覺得是泡芙好吃的功勞。」拉斯韋爾像是要證明自己話的可信度，立刻從紙袋拿了一個泡芙出來咬一口，鮮奶油的香氣在嘴中四溢，甜而不膩，「果然很好吃。」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

　　夏洛特知道拉斯韋爾在強顏歡笑。她同樣是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與雷因選擇繼續升學不同，高中畢業後她決定試著自己做生意，在拉斯韋爾的金援和餐點建議下，總算是順利地經營起來。現在每日業績都十分不錯，偶爾她也能像拉斯韋爾幫助其他孤兒院的弟妹。

　　能有這樣的成績，多虧一直很照顧她的拉斯韋爾，夏洛特也希望自己能在對方傷心無助的時候獻上支持。

　　「我認識的哥哥，不是會赤著腳在街上亂走的人。」

　　「……事情發生得有些突然，一時衝動就忘了穿鞋。」拉斯韋爾輕輕地晃動鞦韆，就像他擺盪不定的心情，「我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我以為他與我懷抱著相同的心情，但他似乎只把我當孩子看待。

　　「我想是我不對，本來就不該隨意期望別人給予回應，更別說是我這樣的人。」

　　腳上純白色的襪子在地上踩了許久，變得骯髒不已，拉斯韋爾感觸良深地說：「即使洗過，這雙襪子依然會是骯髒的樣子，很難回到原本的顏色對不對？」

　　「但是這不會改變它原本是白色的本質。」夏洛特不清楚對方在暗喻什麼事，可是拉斯韋爾就是拉斯韋爾，溫柔善良的他從來沒有變過。

　　就像夏洛特愛慕了對方多年，即使現在知道他有喜歡的人，也不改想法一樣。

　　拉斯韋爾似乎被夏洛特的回應觸動，他回予一個微笑，「謝謝妳，妳真是個好女孩，一定會幸福的。」

　　徒步回到公寓，向有交通工具、早已抵達家中的夏洛特傳送了報平安的訊息，拉斯韋爾杵在門邊，猶豫著要不要點下阿克斯特傳來的訊息。

　　對不起。

　　是針對打耳光還是指責他不檢點的事？

　　不愧是阿克斯特，連道歉都這麼精簡。

　　「……算了。」他放棄點開訊息。

　　拉斯韋爾脫下襪子，發現腳底有些血跡，看來是無意間踩到什麼尖銳的東西。他無奈地笑笑，將隨身背包和手機丟到沙發，眼角餘光發現一把鑰匙靜靜地躺在茶几上，是他給阿克斯特的備份鑰匙。

　　「這是要和我斷絕來往嗎？」

　　握著鑰匙的手在顫抖，拉斯韋爾眼前變得一片模糊。他倒坐在沙發上，暫時什麼都不想，靜靜地消化失戀的苦澀。

◆◆◆

　　金髮男孩一大早就從學校宿舍回到孤兒院，前天院裡的弟弟妹妹們告知他拉斯韋爾要回來的消息，他二話不說就把時間排空下來。

　　「雷因哥哥你真的很想念拉斯韋爾哥哥耶。」懵懂的孩子感受到他的熱情，雖然他們也很喜歡拉斯韋爾，但不像雷因如此狂熱。

　　「那是當然啊！我們那麼久沒見面。」

　　雷因滿懷期待地在門口徘徊，在黑色身影出現時，他立刻衝上去抱住：「拉斯韋爾！」

　　每次都會被雷因的突擊嚇一大跳，拉斯韋爾慢半拍地摸摸他的頭：「我回來了。大家有沒有乖乖聽媽媽的話？我帶了點心給大家吃。」

　　「謝謝哥哥！」

　　拉斯韋爾受到大家的簇擁，進到院裡分發點心。孩子們還帶他去看大家合力布置的布告欄，上面有著滿滿為了感謝拉斯韋爾的付出，而留下的小紙條。

　　「大家能平安長大最重要，不需要感謝我的。」拉斯韋爾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歡迎禮，有些不知所措。

　　從廚房走出來的中年女士，馬上否定了拉斯韋爾的話：「要不是你，孩子們可要餓肚子了，你真的幫媽媽很大的忙。」

　　拉斯韋爾有聽中年女士說過近期捐款變少的事情，所以他才會那麼努力，有幫上忙他就放心了。

　　「在開飯前陪陪孩子們，等會一起吃午餐。」中年女士給青年一個擁抱，「瘦了那麼多，讓媽媽幫你補一補。」

　　盛情難卻，拉斯韋爾答應再多留一陣子，順便幫弟弟妹妹們縫補破損的衣服。

　　雷因在拉斯韋爾身邊教導三個孩子讀書，一邊分神地觀察拉斯韋爾，看著他手指靈巧地在布料間穿梭，針線活一點也難不倒他。

　　「怎麼不繼續唸？」安靜的拉斯韋爾突然出聲。

　　「你有在聽啊？抱歉、抱歉，我唸到哪裡了？」雷因慌張地回過神，尋找書頁上的段落。

　　「當然有在聽，我書讀得少，所以聽你講這些故事很有趣。」

　　「拉斯韋爾，其實你不必……」

　　雷因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幾個孩子擠了過來，加入聽故事行列，他只能專心地滿足孩子們的需求。

　　午飯過後，拉斯韋爾要先行離開，雷因馬上跟了上去，他想單獨與對方聊聊。

　　拉斯韋爾知道雷因很黏自己，沒有拒絕他的親近，決定順路送他去搭公車。

　　「雷因，我有收到通知單，你果然很優秀。」

　　「喔……拉斯韋爾那麼辛苦，我要是不這麼報答就太說不過去。」

　　雷因大多的學雜費用來自拉斯韋爾提供，希望他能以專心完成學業為優先，但雷因還是會偷偷地抽出時間打零工，應付其他小支出，不用額外再向拉斯韋爾開口。

　　停下腳步，拉斯韋爾察覺雷因的異常，他溫柔地詢問：「怎麼了？你好像不太開心。」

　　「拉斯韋爾才是，你眼眶紅紅的，是誰弄哭你？」

　　果然瞞不過這個敏感的孩子，拉斯韋爾下意識地擦了擦眼角，「沒有，只是最近睡不好才會這樣。」

　　「騙人，拉斯韋爾你真的很不會說謊。」雷因癟著嘴，不滿這個人有越來越多的祕密。

　　比如何種工作能讓他賺那麼多錢？或是身上偶爾會出現的勒痕從何而來？

　　可是每當他想問，拉斯韋爾就會露出為難的臉色，想來是些難以啟齒的事，雷因也只能當作不知道。

　　他沒有一天不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等到他畢業就不用再接受援助，然後換他照顧拉斯韋爾。

　　「你有好好吃飯嗎？連媽媽都說你瘦了很多。」雷因雙手在對方的腰間比劃。

　　「的確吃得少一點，但不礙事，雷因要好好長大才是最重要的。」

　　「……拉斯韋爾你真是個大笨蛋！」雷因用力地抱住對方，纖瘦的身體讓他心疼，「明明可以不用管我，自由地追求生活，卻因為我……拜託你要照顧好自己，不然我會更內疚的！」

　　原來他讓雷因這麼擔心……拉斯韋爾覺得自己一夕之間搞砸了所有關係，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只是盡力地想為他所愛的人奉獻不對嗎？

　　「就算只是說說話，若是能為你分擔一點我也會很開心。你可以再多依賴我一點，拉斯韋爾。」

　　依賴？他能這麼做嗎？

　　為了錢，他根本沒有餘力去想這些事，只有忽略自己的需求，才能不在乎被欺負、被羞辱。

　　「對不起，我真的很笨……」拉斯韋爾順著雷因的擁抱，怯懦的雙手抓住他的襯衫，「能不能不要拋棄我……」

　　感受到拉斯韋爾的顫抖，雷因心疼地收緊手臂，義正詞嚴地說：「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除非是拉斯韋爾推開我。」

　　這麼溫暖有力的擁抱，拉斯韋爾很喜歡，但是他依戀的人早就離他而去。

　　他已經整整一個月不見阿克斯特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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