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阿克斯特從小睡中清醒，飛機上正巧響起即將降落的廣播。

　　到鄰國出差一個月，幾乎天天與不同客戶接洽開會，阿克斯特臉上的營業笑容簡直要掛不住，幸好還有菲娜幫忙，終於順利談成幾筆合作。

　　之後就是讓企畫部門去規劃如何行銷上市。

　　辦完手續入境後，阿克斯特拿出手機點開訊息，傳給青年的道歉依舊是未讀的狀態，讓他沒有勇氣再接續對話。

　　即使是像他這樣歷經過戰爭、在社會打滾多年的中年男人，面對喜歡的人也只會變成苦惱如何討好對方的孩子。

　　菲娜讓司機將行李搬上車，一邊詢問自己的上司：「今天沒有行程，你現在要回家嗎？」

　　見他愣愣地盯著手機、一籌莫展的模樣，菲娜忍不住調侃：「那孩子還是沒有回覆你啊？都說脾氣好的人生氣起來最可怕，看來是氣炸了。」

　　「他的確該生我的氣。」男人收起手機。

　　「別愁著一張臉，既然做錯事，你更該主動聯絡他。」菲娜聽到他向自己訴苦，除了告白失敗還賞了對方耳光時簡直無語，一般人大概是無法挽回這樣的劣勢，但那孩子似乎對阿克斯特有感情，或許還能挽救。

　　「回家後該怎麼做，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明白……」

　　兩人上了車，司機確認乘客繫妥安全帶，便慢慢地駛離機場。

　　一路上阿克斯特只是看著窗外，景色在眼前流逝，讓他不禁想起青年在副駕駛座的睡臉。

　　他小心地開車，保持著穩定的車速前進，就怕任何一點動靜吵醒青年。

　　「還是毫無防備。」阿克斯特感嘆道，伸手撥開他掉到臉上的碎髮。

　　「明明戰爭已經結束幾十年，一切對我來說還是那麼陌生。」

　　和平的街道、便利的交通，以及唾手可得的生活資源，在這個城市勉強算得上熟悉的事物，只有拉斯韋爾與故友極為相似的臉孔。

　　新的世界仍舊不斷地往前邁進，逐年衰老的阿克斯特卻彷彿還困在過去的時間裡。

　　昏暗的天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難以躲避的槍林彈雨以及昔日戰友屍橫遍野，如同噩夢般的景色時常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抱歉，我別無選擇。」

　　不知道是誰說了這句話，伴隨著槍響，讓阿克斯特心頭一緊，緊急地停在路邊，大口喘著氣，抓著方向盤的手顫抖不已。

　　「不可能、這一定是假的，為什麼要背叛我？」

　　拉斯韋爾被劇烈的晃動驚醒，看街景是正在回去公寓的路上。

　　阿克斯特在他下班後打來一通電話，說想要買一套棉被組合，好應付一時興起在他房間過夜的狀況。

　　當下他沒想到拒絕，還順理成章地答應阿克斯特，結果除了買棉被組合，還一同吃了晚餐和逛遍商場，他才會累得在車上睡著。

　　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拉斯韋爾見男人把臉埋在手臂間，肩膀有著明顯的起伏，他心急地問：「先生，你沒事嗎？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然我叫計程車送我們吧？安全第一。」說完，拉斯韋爾拿出手機搜尋計程車的服務電話，卻被阿克斯特阻止。

　　「我休息一下就好，只是老毛病。」阿克斯特不想解釋，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拉斯韋爾拿出隨身手帕為他擦去額頭的冷汗，男人嘴唇發白的樣子讓他很擔心，「我能幫你做什麼嗎？如果能讓你感覺好一點。」

　　「……能不能讓我抱一會？」

　　拉斯韋爾點點頭，解開安全帶，讓男人緊緊地擁他入懷。

　　平穩的呼息和體溫漸漸地緩和阿克斯特的不適，青年為了緩解尷尬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阿克斯特的背。

　　擁抱持續到阿克斯特收拾好情緒，他主動退開，拉斯韋爾沒有多問，只是重新繫上安全帶。

　　「你很擅長安撫人嗎？」看著手上順勢接過來的手帕，阿克斯特輕聲地問。

　　「也不能說擅長，我只是覺得大人與孩子沒有不同，心都會感到不安害怕，這時候只要敞開心胸擁抱它，就能穩定下來，是不是很神奇？」以前拉斯韋爾都是這麼安撫孤兒院裡的孩子，幸好這招對男人也順利奏效。

　　阿克斯特抬頭瞇起了獨眼，這讓拉斯韋爾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連忙解釋道：「我、我的意思並不是說先生是小孩，只是成人和孩子──」

　　「沒事，你說得對。」

　　阿克斯特揚起嘴角，難得一見的笑容浮現在那張嚴肅的臉上，拉斯韋爾竟害羞得無地自容，趕緊看向窗外的建築轉移話題：「哇，這間餐廳的料理網路上很多人推薦，我一直想去朝聖看看。」

　　「好，那之後找個時間一起來。」

　　強迫般訂好了下次的約會地點，阿克斯特忽略對方驚訝的表情，重新發車上路。

　　呀啊啊啊──

　　車上電視傳出的尖叫聲喚回阿克斯特的注意，連菲娜都慌張地要他看電視上正在轉播的新聞。

　　「現在為您緊急插播一則新聞。」

　　「一名持槍歹徒，在市區知名的連鎖咖啡廳內挾持店員，他要脅警方必須在一小時內準備一千萬現金放在指定地點，還要準備汽車供他離開使用。」

　　「若是不配合，就會當場射殺人質。現在警方正在調度……」

　　菲娜看阿克斯特的表情就知道，被挾持的人質她並沒有認錯，是對方在追求的孩子。

　　「這該怎麼辦？要是沒弄好可會兩敗俱傷啊……」

　　「該死的！」那段不堪的記憶又要浮上，阿克斯特咬牙將它壓制住，眼下最要緊的是拯救拉斯韋爾的性命。

　　怎麼會在出差回來就遇上這種事？他還沒向那孩子請求原諒，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司機，用最快的速度到咖啡廳，拜託！」

◆◆◆

　　冰冷的槍口抵在腦門，拉斯韋爾害怕得全身發抖，光是維持站立就幾乎耗盡了力氣。

　　周圍被警察包圍，餐廳外面也全是員警和記者，躲在櫃台後面的其他咖啡廳員工們瑟瑟發抖，誰都沒想到如此和平的一天，會突然發生讓人驚心膽跳的搶劫案。

　　「快點、快點啊！你們這些廢物警察動作慢吞吞的，不會打算拖到最後一刻吧？」

　　歹徒在拉斯韋爾耳邊咆哮，口出惡言在在表現出他的不耐煩，但只要員警一有動作，他也不忘拉上人質，表示隨時都會開槍，順利將警察逼回原處待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雙方僵持不動，對被挾持的拉斯韋爾來說更是分秒難熬。此時門外出現騷動，意識逐漸有些模糊的他聽不清楚周遭的話語，只知道似乎有人高舉雙手從大門走了進來。

　　「總、總經理？」聲音來自櫃台後的咖啡廳員工。

　　歹徒見到一名男人拖著步伐走進來，立刻升起警戒：「幹什麼？要是敢輕舉妄動，小心這個店員喪命。」

　　「放過他，讓我來當人質。」男人停下腳步，高舉著雙手表達他的誠意。

　　歹徒顯然不願輕信這個獨眼的男人，手槍還是抵著拉斯韋爾。

　　「我是『赫斯』的總經理，比起市井小民，挾持我應該更有談判的價值？何況我只是個帶有殘疾的老人，就算想反抗，在你的槍面前也起不了作用。」

　　男人拖著腿往前移動一步，略顯蹣跚的步伐展示他所言為真。歹徒雖然警戒，但的確稍稍鬆下心防。

　　他看了看幾乎要軟倒的拉斯韋爾，再看看眼前的男人，「反正一小時後警察沒備妥我的要求，你們都得死。」

　　歹徒同意了交換人質，男人便拖曳著腿一步步地移動到歹徒面前。

　　由於男人一頭灰髮已經提高視覺年齡，他故意走得比平常更慢，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行動不便的長者，沒有絲毫威脅性。

　　直到靠近歹徒，男人才發現拉斯韋爾額頭上有被敲擊後留下的瘀痕，估計是歹徒為了威嚇逼退警員做的好事。見狀，他忍住怒氣，等著歹徒放開拉斯韋爾。

　　失去歹徒的禁錮，拉斯韋爾順著推送過來的力道摔到地上。他嗚咽一聲，所剩不多的意識又減少一分。

　　「……」男人逼自己專心在歹徒的身上，等待出手的那一刻。

　　「喂大老闆，頭抬起來。」

　　沒看見男人的眼神，歹徒覺得自己無法掌控男人的心緒，他將槍抵在男人的肩頭威嚇他。

　　而男人在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只要槍口離開原本的人質，他就什麼也不怕了，原本要交出去的雙手停滯在空中。

　　察覺到男人的意圖，歹徒二話不說就扣下板機，槍擊聲引起外頭圍觀民眾的尖叫。

　　中槍的男人不為所動，反而藉由歹徒開槍後停頓的瞬間，運用過去作戰的經驗迅速扭住他的手腕，使他無法發射第二擊，爾後一記肘擊和膝擊將他擊倒在地。

　　見武器已經脫離歹徒手中，包圍的員警立刻上前將歹徒制伏，挾持搶案終於平安地告一段落。

　　男人鬆一口氣坐倒在地上，此時肩膀上傳來的疼痛讓他皺起眉頭，不過與戰爭時身中數槍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況且比起自己的傷勢，他更關心倒在地上的青年。

　　「孩子你聽得見嗎？除了額頭，還有哪裡受傷嗎？」男人將青年抱到懷中，輕拍他的臉頰使他回神。

　　「……阿克斯特先生？」

　　「抱歉我來晚了，遭遇這種事，肯定很害怕吧？」

　　聽到熟悉的聲音，拉斯韋爾眼神終於能夠聚焦。但他還來不及高興見到日思夜想的人，視線裡被鮮血染紅的白襯衫，提醒他對方中槍的事實，「先生流了好多血……是因為要救我嗎？不、我不要……」

　　「拉斯韋爾？」

　　「不要、我不要先生死掉……這種事只要我──」

　　連續的刺激讓拉斯韋爾的精神不堪承受，他語無倫次地說了幾句就暈過去。阿克斯特連忙撐住他向後軟倒的身體，因此被扯動的傷口雖然很痛，但是能拯救拉斯韋爾讓他感到踏實。

　　兩人被送往醫院，阿克斯特在手術後清醒，已經是案發幾天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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