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好可怕、誰來救救我……

　　拉斯韋爾從夢魘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周遭是陌生的景色，手上接著點滴。他在醫院嗎？

　　他將趴在床邊小憩的金髮男孩喚醒，男孩揉了揉眼睛，強打起精神關心道：「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雷因，我怎麼會在醫院呢？」

　　「你對之前的事沒印象嗎？」

　　之前的事？他只記得自己似乎在搶匪挾持案之後，回家睡了個覺，似乎還有發燒和……拉斯韋爾扶著額頭，覺得自己忘記很重要的事。

　　越想頭就越發痛了起來，雷因見他臉色蒼白，率先阻止他繼續思考下去。

　　「今晚你好好休息，醫生說你隨時都可以出院，如果沒事了，明早我陪你回家好嗎？」

　　「學校沒問題嗎？別浪費時間在這裡陪我。」拉斯韋爾按照雷因的意思重新躺好，眼睛緊盯著雷因，試圖找出什麼端倪來。

　　「照顧你才不是浪費時間。好了，你快點睡，還是你想吃點東西？」

　　對於雷因的轉移話題，拉斯韋爾搖搖頭，只說了沒有胃口，就閉上眼睛。

　　藉著上洗手間，雷因離開病房，並刻意帶上房門。

　　「那孩子怎麼樣？」阿克斯特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聽見拉斯韋爾的聲音時他就很著急，但礙於之前受到刺激一事，不敢貿然進病房看他。

　　雷因雖然討厭這個情敵，但拉斯韋爾的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對眼前的狀況妥協，說出自己觀察到的事情：「他似乎沒有這幾天的記憶。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挾持案之後，以為是因為發燒被送進醫院。」

　　「沒有提到我嗎？」得到男孩的搖頭。

　　也就是說這幾天的相處他全都不記得，包括在公寓與他告白、交換鑰匙的事。

　　阿克斯特頹喪地坐倒在椅子上，果然刻進靈魂裡的可怕記憶是足以讓人懼怕一輩子的，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更感無力。

　　「……不，記憶會有痕跡，他不可能真的忘記我和他的感情。」

　　沒錯，那孩子的愛包容了他，那他只能用更多的愛來回報，他會竭盡所能去愛他。

　　雷因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少在我面前炫耀。要是拉斯韋爾真的想不起來，無疑是我的機會，我可是贏在起跑點的人。」

　　「只要是他的選擇，我都會接受，所以我更不會放棄。」

　　「……拉斯韋爾難道不覺得你很肉麻嗎？」

　　雷因像逃難一般溜回病房，讓阿克斯特笑了出來。

　　一早辦理好出院手續，兩人亦步亦趨地回到公寓，拉斯韋爾轉身跟雷因道謝，並要他快點回學校，別耽誤到課業。

　　「拉斯韋爾，你剛剛早餐幾乎什麼都沒吃，這樣不行。」雷因拉著他的手，不願意離開。

　　「抱歉，食物的味道讓我有些反胃。」拉斯韋爾不想讓男孩擔心，只能承諾之後會好好吃飯。

　　雷因執拗地鼓起臉頰，但他也明白這件事能幫上忙的地方不多，現在只能盡可能地關切對方，別再出什麼意外就好。

　　「怎麼啦？」

　　「雖然很不甘心，但你要快點好起來。」

　　不甘心？拉斯韋爾一頭霧水，卻還是摸摸雷因的頭，安撫他低落的心情。

　　送走男孩後拉斯韋爾回到屋裡，感覺一切似乎有些陌生。這明明是自己住了那麼久的公寓，為什麼會給他一種彷彿離家多日的異樣感？

　　「要不要到我家來？有大床和浴缸。」

　　「我才不會為了那些去你家住。」

　　「那就當作是照顧我這個中槍、行動不便的老人？唉呦好痛。」

　　「先生真卑鄙，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一閃而過的畫面讓拉斯韋爾感到吃驚。他走到浴室、廚房、客廳，甚至是睡房，都有著與那人滿滿的回憶，可是他卻覺得有些陌生，彷彿只是一個知情的旁觀者。

　　「阿克斯特先生……」

　　對了，他記得對方在最後一次見面後，傳來了訊息，一個月過去，他們都沒有再聯絡嗎？

　　拉斯韋爾摸了摸口袋，又到背包裡翻找，這才回想起手機似乎在那場意外中損壞，而他一直還沒去購入新手機。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有急切的使用需要，拉斯韋爾決定趁這個空閒去手機店一趟。

　　只是一路上並不順利，街上與他打招呼的熟人、一同擠公車的市民，還有手機店裡咄咄逼人的店員……應對比自己年長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可怕？

　　尤其當他看到直白地露出嫌惡表情或是大聲嚷嚷的年長者，就會心驚膽跳、冷汗直流，跟當年還小的他在害怕時的反應別無兩樣。

　　拉斯韋爾蹲在地上作噁，搞不清楚身上發生什麼事，但是天旋地轉的暈眩感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抵抗。

　　「頭好痛……」

　　他想抓住什麼做借力，身子卻搖搖晃晃地往前傾倒，直到一聲喇叭巨響猛地將他意識喚回──

◆◆◆

　　阿克斯特結清住院費用後，偷偷地跟在青年身後，看他與金髮男孩在路上隨意找了一間店面用餐，期間只動過馬克杯，剩下的食物都進了男孩的肚子裡。

　　「該不會那天他也什麼都沒吃吧？」

　　因為企畫案急切的進程，沒能及時享用到青年準備的午餐，青年那時候雖然有開口挽留，但他還是急忙地出門……早在這之前就有些異狀出現，卻被他忽略掉。

　　睡著時無意識地蜷縮起身子，像是在害怕些什麼；當他獨自在家時不開燈，是不是也如雷因所說，模擬著被關進小房間在懲罰自己？

　　而現在阿克斯特明白青年身子纖瘦的程度，毫無疑問就是鮮少進食的累積。相識一年多的時間，由於平時很少有一同吃飯的機會，阿克斯特從未特別留意青年的進食狀況。

　　他問過醫師，考慮到青年前些日子被診斷過腦震盪，很可能是產生情緒失控和記憶錯亂的主因，再加上他本身的童年陰影，導致症狀加深也無不可能。

　　在阿克斯特思考的時候，兩個孩子又踏上回公寓的路程，他讓司機跟著，回到了公寓。

　　沒過多久，雷因就從公寓出現，他將照看拉斯韋爾的任務交接給他。

　　「有什麼事的話就打給我，我會隨時趕過來的。」雷因說完就要離開，他隨後補了一句：「那件事，看在你有誠意的份上，我同意了。」

　　阿克斯特感謝男孩的諒解和退讓，他下車進了公寓，打算和拉斯韋爾談談。

　　只是還沒等他上樓，拉斯韋爾又出現在樓梯轉角，阿克斯特趕緊躲到一旁的縫隙間，幸好沒被發現。

　　跟在他的腳步後面，阿克斯特發現他似乎不如往常那樣從容，連認識他的攤販老闆向他打招呼，他的回應都顯得畏畏縮縮。

　　「不太對勁，得跟緊一點才行。」

　　青年上了公車，他也坐上跟著自己的轎車一路尾隨。

　　最終青年的腳步停在一間手機店前，他躊躇了一會才踏進去。

　　「對了，因為被企畫佔掉相處時間，否則早該帶他買支新手機。」

　　阿克斯特擔心被青年發現，便在隔壁的咖啡廳點了杯咖啡。戴著帽子的他，在外頭的開放座位上緊盯著店內的青年。

　　好不容易青年從纏著他的店員手中脫出，他臉色難看地逃了出來，一路搖搖晃晃地走著回程路，絲毫沒有餘裕去設定新手機。

　　一些路人察覺他的不對勁，紛紛繞道而行，青年在路邊停下腳步，似乎難受得很，蹲在地上不停地作噁，看得阿克斯特於心不忍。

　　青年突然起身，急於抓著什麼似的，他沒發現自己正往車輛行駛的道路前去，立刻有輛迎面而來的貨車朝他猛按喇叭。

　　「拉斯韋爾──」

　　阿克斯特在危急時刻將青年拖回人行道，青年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處在驚嚇愣怔的狀態，任由阿克斯特抱著他。

　　越來越多路人注視他們，阿克斯特攙扶著青年先回到轎車上，慶幸他因為驚嚇並沒有抵抗，只是乖乖地跟著阿克斯特。

　　驚魂未定的拉斯韋爾縮在座椅上，阿克斯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不刺激到他，便讓司機先往公寓的方向行駛。

　　「……要去哪裡？」臉色蒼白的拉斯韋爾終於問了一句。

　　「送你回家，暫時在家待著別出門好嗎？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好。」

　　一聽到回家，拉斯韋爾臉色大變，他幾乎要奪門而出，阿克斯特趕緊將他抱住，以免他從行駛的車上摔下去。

　　「你怎麼了？」雷因也說了帶他回家，怎麼就沒有這麼大反應？阿克斯特摸不著頭緒，只能更小心應對。

　　「不要、我不要回去，好可怕！那裡有會打人的媽媽！大人好可怕、為什麼沒人願意相信我！」

　　「……拉斯韋爾、聽我說！」

　　阿克斯特用全力鎮住拉斯韋爾，即使扯動了肩膀的傷口也不在乎，將頭抵在他的肩上，阿克斯特用充滿懇求和安撫的聲音說著：「沒事了，那些都過去了，別害怕、不需要害怕，因為從現在開始我會保護你，我一定會保護你，聽見了嗎？

　　「我會站在你這邊、我會聽你說，若還是感到害怕的話，你可以抱緊我。

　　「拜託，不要再從我身邊逃開，好嗎？再這樣下去，我也會受傷啊……」

　　身上掙扎的力道逐漸放鬆下來，青年似乎被說動，他不再掙扎，緩緩回抱了阿克斯特。

　　「還認得我嗎？」阿克斯特輕聲地問道。

　　「嗯。」

　　「太好了。」

　　「先生不要哭，我在這裡。對不起，是我太軟弱……」

　　再一次，拉斯韋爾在阿克斯特懷裡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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