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洛倫看過雷根交回來的勘查報告後，眉頭深鎖。

　　奧爾德里昂一個月前出現的瘴氣，汙染了純淨的水源，雖然他們世代都有繼承淨化能力的巫女，但其蔓延的速度逐漸超越淨化的部分，巫女也是人，早已不堪負荷，現在只能苦苦守著最後還未遭瘴氣所污染的部分。

　　因為水源被汙染，愈來愈多魔物敢越過城池襲擊民眾，因此格蘭謝爾特作為盟國，收到請求兵力支援的信件，國王義不容辭地派了騎士小隊過去，這才知道並不單純只是魔物作祟，爾後才又指派雷根帶隊過去勘查。

　　「其瘴氣除了影響水源，許多接觸到瘴氣的人民也都紛紛感到不適，雖然還未出現死亡案例，但情況並不樂觀。若不盡快解決，恐怕奧爾德里昂鄰島的格蘭謝爾特也會被瘴氣汙染。」

　　或者該說，瘴氣將會遍及所有地方，無一倖免。

　　「我明白，但源頭不明，該從何察起？」洛倫放下報告，揉了揉太陽穴希望能舒緩頭痛。

　　「……對了，我的孩子曾說在暗黑大陸見過一樣的瘴氣，源頭可能就在那處？」

　　「不無調查的可能。但該指派誰去才好？根本沒有人能夠長時間待在瘴氣之中，更別說是調查。」

　　雷根的勘查報告上提到許多騎士接觸過瘴氣後出現的嘔吐腹瀉等的不良狀況，如果瘴氣如此難受，又怎麼有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

　　「關於這點，我已經想好適合的人選。」雷根右手成拳，彎腰行禮。

　　「父親！」

　　雷根方從騎士長的辦公室踏出腳，在旁邊等候多時的雷因就像地鼠般冒了出來。

　　瞧這孩子著急的模樣，不知道有什麼事，雷根帶上門後，好奇地問：「怎麼了？今天沒有任務嗎？」

　　「我是趁著空檔來的，可沒有翹班。」雷因認真申明，然後接著問：「我想問父親……當初怎麼跟母親求婚的？」

　　雖然雷因認為拉斯韋爾對感情的遲鈍是來自雷根，但沒有其他長輩能夠詢問之下，他還是選擇了自己的父親。

　　對於突然的問題雷根卻是反應不過來，愣了幾秒才驚呼道：「求婚？為什麼突然問這種事？」

　　「你、你不用管啦，只要告訴我當初怎麼讓母親答應嫁給你。」雷因聲音窘迫，他很少與父親談心事，這樣有求於他的的對談還是第一次。

　　「這……當然是先準備好求婚用的戒指，然後約她到兩人充滿回憶的地方，在氣氛好的時候就找機會提出。」

　　雷根說著有如教科書上寫的答案，沒有一點浪漫可言，但或許母親就是喜歡他的憨厚老實，並不在乎有無情調。

　　那可不行，他雷因怎麼能跟父親一樣笨拙！

　　「蘇菲亞是個好女人，當時她馬上就答應我的求婚，我真的很高興，忍不住就抱著她轉圈……」

　　雷因見雷根陷入自己的美好往事當中，開始沒頭沒尾地說了起來，他可不打算逗留太久。

　　「謝了父親，我先去準備。」雷因說完，一溜煙就不見蹤影。

　　「咦！等等雷因，你還沒告訴我對象是誰啊？」

＊

　　拉斯韋爾在他的個人儲物櫃中發現一張紙條，雖然沒有署名，但他馬上就認出上頭歪七扭八的個性字體是雷因寫的。

　　「結束見習騎士的授課後，到秘密基地來。」

　　「這傢伙又想做什麼了？」拉斯韋爾摸不著頭緒，但還是收起紙條，去做他今天預定要準備的事情。

　　夏洛特和法伊薩利斯兩個女孩相邀到城裡高人氣的甜點店，打算一嚐近期新推出的甜品，沒想到才坐定位置不久，拉斯韋爾也踏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夏洛特走過去打聲招呼，法伊薩利斯也跟著湊過去。

　　同樣沒料到會遇見熟人，但拉斯韋爾依舊不慌不忙地回答，「我來領之前預定的蛋糕。你們這時間吃甜點，還能吃晚飯嗎？」

　　「享受一下甜食帶來的幸福感，晚餐就不必了。」面對喜歡的人，夏洛特努力保持鎮定。

　　「這樣啊，但是不好好吃飯容易胖的。」

　　兩個女孩子互看一眼，彼此心裡都升起一股怨氣，「要不是失戀，我們也不想藉甜點澆愁。」

　　即使對感情遲鈍，也能察覺到兩人的情緒變化，拉斯韋爾暗暗檢討自己，方才的話雖然沒有惡意，但女孩們可能很介意，率先道了歉並提出補償方案，「我最近嘗試做了低熱量的沙拉醬，妳們要是有興趣，幫我試吃看看？」

　　「……當然好。」

　　夏洛特認識拉斯韋爾比法伊薩利斯久，他的好廚藝看雷因每天便當吃得津津有味就知道，甚至隊上一起出任務時大家還會指定他掌廚。

　　因為拉斯韋爾的請求馬上就心軟，法伊薩利斯不敢置信地瞪著原先打算一個鼻孔出氣的夏洛特，「前輩，不是說好要對他『不好』的嗎？」

　　──她們約好要對拉斯韋爾的一切好意冷淡處理，好讓喜歡對方的心意藉此冷卻下來。

　　拉斯韋爾當然不知道兩個女孩的約定，只是失望地問法伊薩利斯：「妳不願意嗎？真遺憾，因為我很少吃甜食，還想著喜歡甜食的法伊薩利斯最適合幫我試吃味道。」

　　「……我沒有不願意，請儘管拿來，我會全部吃掉。」

　　「太好了。」

　　拉斯韋爾謝過兩個女孩，正巧店員送上外帶的蛋糕，他便開心地提著自己的小盒子先離開。

　　「果然要放棄沒那麼簡單。」望著那人的背影漸漸遠去，女孩們異口同聲。

　　即便知道那道新料理是為了某人而研究的，她們果然還是無法狠下心拒絕。

　　作戰大失敗的兩人洩氣地走回位子，希望甜點能快點拯救她們受傷的心。

　　拉斯韋爾來到秘密基地前，並沒有看見雷因的身影，心想他是有其他事情耽擱了，便轉為爬上樹屋，坐在外頭等待。

　　太陽緩緩下山，換上圓月升起，將拉斯韋爾暈出一道淺淡的月芒。

　　已經是晚飯時間，還是沒見到雷因出現，拉斯韋爾將煩人的長髮紮成馬尾，猜測自己是不是被惡作劇了。

　　……每當太陽升起，月亮便不見蹤影。

　　……陽光十分耀眼，但月亮不會消失。

　　……它會在黑夜中默默地守護你，永遠永遠。

　　「拉斯韋爾抱歉，我來晚了。」

　　雷因氣喘吁吁地出現在樹下，急忙爬上樹屋，「我聽到你在哼歌，等很久了嗎？」

　　「還好，只是來不及做晚餐。」拉斯韋爾往旁邊挪出一個位置讓雷因坐下，「不過沒關係，父親今天跟他的酒友聚餐，晚點我做個炒飯就行。」

　　拉斯韋爾抬手用袖子抹去眼淚的動作雷因沒有漏看，聽拉斯韋爾說過那是他母親常哼的歌，但當時他還太小只記得一小段歌詞，每次聽他哼那首曲子就是他想起父母親了。

　　「沒事吧？我在這裡，你不是孤單一人。」雷因想替他擦淚，卻被他躲開。

　　「我沒有哭……別說這個，生日快樂雷因。」

　　拉斯韋爾拿來藏在身後的紙盒子，拆開紅色緞帶後露出來的是一個滿滿棉花糖裝飾的小蛋糕，上頭還淋了巧克力醬，看上去甜得讓人感到牙疼。

　　「咦？是今天嗎？」壽星本人都忘記這件事。

　　「是今天沒錯，你的二十歲生日。」錯過十九歲，拉斯韋爾不可能忘記二十歲的。

　　拉斯韋爾點上蠟燭，橘黃色的火光將他的面容照亮，淡淡的笑容染上燭火的溫度，「我以為你叫我來秘密基地是想在這裡慶生？總之先許願吧，蠟燭要滴到蛋糕上了。」

　　雷因搔搔臉，慶生並不在他的計畫中……不過無所謂，這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場白，「那好吧，我先許願。我希望世界和平，我的家人朋友身體健康。」說完，他果斷吹熄蠟燭。

　　「還有一個呢？今年沒有不能說的願望嗎？」

　　「沒有了，不能說的願望已經實現。」

　　「是什麼？既然都實現了可以告訴我吧？」

　　「你真的想知道？」

　　每一年都神神祕祕的許願、一點也不肯透露，今年卻說已經實現，這讓拉斯韋爾怎麼不好奇，他誠實地點點頭，看著雷因摸黑爬進木屋裡。

　　等雷因出來時手上多了一盞燈和一束花，他說：「那個願望，是希望我能永遠跟拉斯韋爾在一起。

　　「但現在我想要的不是願望，而是一個請求。你願意和我成為伴侶嗎？拉斯韋爾。」

　　手上的生日蛋糕被換成花束，拉斯韋爾還呆呆地愣著，雷因在他面前揮了揮手，他才後知後覺地整個人彈起來，「等、等等！你在跟我求婚？為什麼突然要求婚？」

　　拉斯韋爾的臉紅被夜色遮掩掉不少，但在極近的距離下雷因還是看得一清二楚，被他這麼一問，雷因也覺得自己害羞起來，「不能總是做口頭約定，我想要讓你有安全感，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是認真的。」

　　雷因從口袋裡拿出戒指，對拉斯韋爾誠摯道出：「我只夠買下這個簡單的戒指，我很懊惱不能給你更好的，所以才遲到，抱歉。

　　「我們結婚後，就會是真正的家人，你不必再糾結不是父親親生孩子的問題；我也會努力不讓你擔心，做一個能讓你依靠的男人，一切都會更好的，所以答應我吧？」

　　「雷因、我嗚嗚……」

　　在雷因說到真正的家人時，拉斯韋爾早就忍不住熱淚盈眶，淚珠全落在花束上，雷因抱住他，揉揉他的髮頂，心疼地安慰他。

　　小時候失去父母是雷因陪伴自己度過，在學時期被同儕排擠欺負是雷因為自己挺身而出，進入騎士團後是雷因炒熱氣氛讓自己能夠輕鬆融入大夥們，那些有意無意的相處和陪伴，或許都是因為雷因知道自己的孤獨與不安……拉斯韋爾十幾年來的無所適從，竟讓雷因一句話給化解，「雷因，謝謝你給我的容身之處。」

　　「笨蛋，我說過很多次，你就是你，即使沒有我，父親、我們的家還有騎士團，永遠都有你的位置。」

　　「但是這些位置沒有你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他們接了吻，一次又一次，混著苦澀的眼淚，溫熱的唇瓣重複交疊，敞開的心一旦碰在一起，就再也不願分開。

　　「呼……」拉斯韋爾忍不住停下來喘氣，臉頰上的眼淚被雷因抹去，兩人氣息粗重地望著彼此，最後笑著貼近對方的額頭，磨了磨鼻子。

　　雖然很開心，但雷因想起手上的戒指還沒送出去，率先拉開了距離，「拉斯韋爾，讓我幫你戴上。」

　　雷因拿開拉斯韋爾手上的花束放到一旁，牽起他的右手，準備將銀色飾品套進他的無名指，怎料他卻更快一步曲起手指，拒絕了雷因的動作。

　　「不……我還沒答應你。」

　　「咦？你、你不願意？」雷因的確沒聽到他的答覆，可是他明明接納了自己不是嗎？

　　他面有難色的模樣，讓雷因幾乎是憋著氣在等他說明，「我沒有不願意，只是我……」

　　拉斯韋爾微乎其微地嘆了氣。

　　「不，沒什麼。」他勾起一個假笑，「我想要準備好回禮再收下它，好嗎？」

　　「拉斯韋爾，你怪怪的。」對方轉變得太快，雷因一時也說不上來。

　　拉斯韋爾搖搖頭，否認了雷因的疑惑，他拿起叉子，戳了一口蛋糕餵到雷因嘴邊，看著他順從地吃掉，「好吃嗎？」

　　「嗯，但我還是喜歡你親手做的。」棉花糖和巧克力的甜蜜滋味化在嘴裡，雷因舔了舔嘴角，「不過算了，你自己做蛋糕又得一大早起床，我希望你多休息一點。」

　　「你是吃了甜食，嘴巴才那麼甜吧？」拉斯韋爾用懷疑的口吻說，又餵了一口到雷因嘴裡。

　　「真的很甜喔，讓你嚐嚐看。」

　　雷因湊到拉斯韋爾嘴邊吻了他，混著棉花糖香氣和巧克力甜度的吻讓他皺起眉頭，「嗚不行，這麼甜我怕你會蛀牙，下次我還是自己做吧。」

　　直到蛋糕吃完，兩人跳下樹屋準備回家，拉斯韋爾抱著花束不發一語，看雷因落寞地收起戒指，手持提燈走在前頭。

　　雷因的手很熱，被他牽著的手卻逐漸變涼，拉斯韋爾方才在臉上的喜悅早已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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