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前往暗黑大陸調查的任務交派雷根、雷因與拉斯韋爾執行。

　　出發前夕，兩個大男孩約好一起睡，畢竟任務中會有父親同行，算是兩人行前的小小溫存。

　　深夜裡，雷因揉了揉眼睛，他發現懷裡的人已經離開好一會，難道不是去上廁所嗎？

　　這麼一想，雷因坐起身子，就見拉斯韋爾一個人杵在窗前念念有詞，他下床走過去喊他，「怎麼了？為什麼不回床上睡覺？」

　　「不、別過來！」

　　雷因覺得奇怪，自己並沒有做什麼，為什麼對方的反應這麼大，甚至嚇得後退、貼在牆上，摀著自己的脖子……

　　意識到他可能又想掩飾什麼嚴重的事情，雷因二話不說去拉開他的手，果不其然看見他頸子上的皮膚出現了裂痕，「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既然被發現，拉斯韋爾也不再隱瞞，他洩氣地垂下手。

　　幾個月前在鏡子裡看到脖子浮現過黑色的紋路，拉斯韋爾認為只是眼花，並不以為意，但現在發現這般狀況他很錯愕，接著不安的情緒立刻湧現，讓他難以入眠，「像傷口一樣的黑色裂痕，可是不會痛。」

　　注意到他的掌心也有相似的裂痕，雷因拉過來端詳，「你的手掌也有……難道是被我咬過的關係？」

　　他話一出，拉斯韋爾馬上激動地反駁：「不！不是你，或許只是什麼罕見的病因！」

　　「拉斯韋爾──」

　　「不、不要，拜託你別離開我！」緊緊抓住雷因的衣袖，拉斯韋爾的手顫抖不止，不敢與他靠得太近卻又不肯放開，「我不想隱瞞你，可是我很害怕你又會因此離開，對不起、對不起……」

　　拉斯韋爾的恐懼來自於之前雷因的不告而別，接近兩年的時間讓他知道，他沒辦法再承受一次失去。

　　「別道歉，這不是你的錯。」

　　對方手上的裂痕即使不會疼，看在雷因眼裡卻覺得心臟被狠狠掐住，本來癒合的疙瘩又無聲地裂開。

　　自己對他的傷害，就像影子般如影隨形，永遠也不可能抹滅──身體上的，精神上的亦是。

　　雷因此刻想起菲娜說的「時機」，難不成她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了解決裂痕的問題，他們勢必會再回到暗黑大陸。

　　「雷因，別在意，反正不會痛，用衣服遮住就看不見了。」拉斯韋爾強行扯開的嘴角因為違背心思顫抖起來，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將它藏在衣袖裡、藏在任何雷因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他就不會露出令人心碎的表情，但是雷因卻牢牢地抓住他，掙也掙不開，「沒事、沒事的，我還要陪著你，不會死的。」

　　面對拉斯韋爾自欺欺人的安慰，雷因無法忍受地哭了，緊緊握住那像要碎裂的掌心，「別為了顧慮我說這種話，永遠不要再說……我們會找到解決的辦法，一定。

　　「對不起，拉斯韋爾。這次我不會再逃走了。」

＊

　　飛空船航行到暗黑大陸的上空，雷根站在甲板上用望遠鏡往下看，哪有什麼大陸，只有一片黑紫色的雲霧。

　　「與水都看見的瘴氣相同，甚至更濃，看來源頭果然是暗黑大陸。」

　　接下來就是找出產生瘴氣的原因。

　　擬訂好計畫，雷根正打算走回船艙，然而此時飛空船一震，原先平穩飛行的船身出現巨大傾斜，讓人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在地上翻滾，直到撞上船艙牆壁才停下來。

　　「嗚哇！」房間裡也同時傳來哀嚎。

　　雷根撐著牆坐起身，他發現船雖然沒有繼續傾斜，卻停止了運轉，船身在停頓幾秒後便快速地往下墜。

　　這下不妙，直接撞擊地面的話他們都會死在船上的！

　　「父親！」

　　雷根尋著聲音看去，雷因正攀在一旁，他剛從船艙房間裡爬出來，另一手拉著拉斯韋爾，而拉斯韋爾抓著門板的左手似乎還拿了一顆魔晶石。

　　「父親快點，抓住我的手！」雷因再度大喊。

　　當雷根握住雷因攀住船艙的手時，拉斯韋爾也鬆開緊抓著門板的手，三人很快就脫離飛空船的範圍，此時拉斯韋爾手中的魔晶石發出紅光，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現身，三人落在厚實的龍背上頭，這才停止下墜。

　　轟咚──

　　飛空船著地，發出墜毀的巨響，三人有驚無險地攀在龍背上，直到安全降落前，大氣不敢喘一口。

　　「拉斯韋爾，你沒事吧？」雷因馬上跑到他身邊繞圈，確認有無受傷。

　　父親就在一旁，居然先關心自己，看來得找時間重新訓練禮儀……拉斯韋爾沒好氣地抓住雷因，讓他停止轉圈，「好了，我沒事。父親您沒受傷吧？」

　　雷根搖頭，看著已經失去船型的金屬堆，疑惑道：「為什麼飛空船會停止運轉？」

　　「不清楚，我們在船艙裡時也嚇了一跳……好燙！」

　　拉斯韋爾感覺到手裡的魔晶突然變得燙手，溫度高得他忍受不住，鬆手掉在地上，此時魔晶像有了生命般往前滾動，消失在濃霧之中。

　　「怎麼回事？」

　　發生怪異現象，雷因還來不及關心拉斯韋爾有沒有燙傷，一道熟悉的女聲便從魔晶消失的那端出現。

　　「給你們魔晶的目的，便是因為詛咒會逐漸侵蝕此地，沉重得無法容許任何阿爾多爾和赫斯血脈以外的東西進入。」

　　「菲娜？」兩人異口同聲。

　　女孩撩撥她的金髮，血紅色的瞳孔觀察著拉斯韋爾，然後微笑，「孩子，裂痕會痛嗎？」

　　「妳怎麼知道？」拉斯韋爾反射性地摀住了頸子。

　　「……另一個菲娜！你知道怎麼治療拉斯韋爾嗎？快告訴我。」雷因無法冷靜下來，即使現在還沒有出現症狀，也難保拉斯韋爾之後不會為此所苦。

　　菲娜說了一句跟我來，轉身走進濃霧中，雷因不疑有他，立刻跟上。

　　「雷因！」拉斯韋爾還在猶豫要不要信任菲娜的話，雷因的身影卻已經快要消失在霧裡，他沒有選擇，只能咬牙跟上。

　　跟在拉斯韋爾身後的雷根，雖然沒有跟上話題，但是他們提到的裂痕，雷根有了不好的聯想。

　　因為拉斯韋爾的父親死前，全身也佈滿了黑色裂痕。

　　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也查不出病因，而在前天他也從拉斯韋爾身上看見一樣的狀況。

　　「你脖子上的印記是傷口嗎？」雷根忍不住問他。

　　「咦……這、這是之前任務時撞傷的瘀青，謝謝父親關心。」

　　穿著睡衣的大男孩發現自己不經意將秘密給暴露、落荒而逃的樣子，雷根全看在眼裡。

　　雷因以往不會要求提早執行任務，這次卻催促要馬上出發，是不是有什麼緊急迫切的真相在暗黑大陸？

　　看來孩子們知道些什麼，並且隱瞞著他。

　　幾個人穿過濃霧後，又回到當初的宅邸，菲娜領著他們走的階梯是通往地下百合花園的路，被奇怪植物嚇到還餘悸猶存的兩人，不可能忘記那晚發生的事。

　　「孩子們，你們是不是有事情瞞著父親？」雷根突然出聲。

　　「父親是指什麼？」

　　「比如說你脖子上的傷痕，或者是雷因急著要治療什麼？」

　　因為拉斯韋爾走在雷根前面，所以他沒有看見拉斯韋爾在他提出問題時的驚慌。

　　拉斯韋爾停下腳步，害怕回頭就會露出馬腳，只能站在原地努力維持鎮定地說：「……其實是我的皮膚出現一點狀況，估計是上次來到暗黑大陸碰到的奇怪生物引起的。」

　　「拉斯韋爾，你終於也學會說謊了嗎？」

　　被自己最尊敬的長輩如此懷疑，拉斯韋爾馬上沉不住氣，緊張地回頭想解釋自己並非如他所說的那樣。

　　雷因見拉斯韋爾沒跟上，又折返回去，就看他一個人自言自語，疑惑道：「你在跟誰說話？父親呢？」

　　「雷因，父親不見了，他剛才明明還跟在我們後頭。」

　　「……真巧，另一個菲娜也不見了。」

　　拉斯韋爾往回走了幾步，撞上一道無形的牆，他試著敲打，毫無動靜，「糟糕，難道是陷阱嗎？我們被困住了。

　　「怎麼辦、果然不該隨便跟上來，都怪我沒阻止你──」

　　雷因握住拉斯韋爾慌亂的手，冷靜地安撫他，「不是你的錯。別慌，我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既然回不去，那就往下走，說不定能找到方法回去。」

　　雷因的話總是有足夠的份量安撫拉斯韋爾，他點點頭，兩人小心翼翼地下階梯，直到出口透出一點光線，抵達那個佈滿螢光百合的地下空間。

　　看著遍地百合，雷因突然冒出一句，「拉斯韋爾，我想吻你。」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開玩笑！」拉斯韋爾揮了拳頭過去，雖然他表面恢復平靜，但心裡還是著急兩人的安危，特別是與雷因相關的時候，拉斯韋爾就更無法冷靜下來。

　　「我是認真的。過去一年多，我總是會到這裡思念你，因為百合散發的光跟你的眼睛一樣漂亮。」雷因的掌心接住他的拳頭，將之握在手裡。

　　拉斯韋爾還是皺著眉頭，但拳頭卻漸漸鬆開，回握住雷因溫暖的手掌，「別再提那時候，我們現在在這裡啊。」

　　宛如行屍走肉的日子不值得回憶，他們該珍惜的是當下的每一刻，還有彼此。

　　雷因如願地吻到拉斯韋爾，他正打算趁氣氛好再求婚一次，但還沒從口袋掏出隨身攜帶的戒指，地面就先傳出震耳欲聾的騷動。

　　「該不會──」

　　冒出地面的東西，果不其然是之前的食人花蔓，但是體型卻比之前要大上幾倍，花蕊的部分噴吐著孢子，迅速地朝周遭散開。

　　「該慶幸只有一個花怪這麼巨大嗎？」面對一大群「破壞氣氛」的食人花蔓，雷因咬牙切齒，他要把它們全部燒光！

　　「地底到底還有多少這些東西？」拉斯韋爾施展風魔法吹散孢子，避免兩人吸入，他觀察四周，做出判斷，「數量太多了，我們分開行動，先將小花打倒。」

　　「了解！」

　　雷因率先揮刀，深紅烈焰噴出一道火焰，嚇退了靠過來的花蔓，具有腐蝕性的口水在炎刃面前起不了作用，尚未攻擊到雷因就先因為高溫而蒸發，赤紅的劍刃劃過它們的身體，發出燒焦的惡臭，無一倖免。

　　「八、九隻。」

　　「你可真悠哉，居然還想著比賽。」不像雷因在屬性上有優勢，拉斯韋爾只能配合著魔法攻擊，老實地揮劍，但不代表他認為自己居於劣勢。

　　巨大的冰柱將落入眼中的花蔓精準地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唾液攻擊根本碰不到拉斯韋爾，他迅速揮劍將之劈成兩半，比雷因毫無章法的攻擊要有效率多了，「哼，十一隻。」

　　「哈哈不愧是拉斯韋爾，我才不會輸給你。」

　　經過兩人不間斷的攻擊，小食人花蔓所剩無幾，兩人回到巨大花蔓面前，背靠著背緩和氣息，拉斯韋爾揮了揮劍刃，將上頭的黏液甩掉。

　　「我三十。」雷因站直身子。

　　「我也是。」拉斯韋爾整理自己的領子。

　　勾起嘴角，兩人有默契地對看一眼，「又平手啊……那就用那招做結束吧？」

　　一左一右，兩人擺出相同的架式，無所畏懼的笑容面對眼前的敵人，巨大食人花蔓像是接收到他們的挑釁，從尖銳的巨齒花瓣發出銳利的叫囂，地層也為之震動，布滿鱗片的身軀緊縮，噴射出致命的尖刺。

　　「準備了！」拉斯韋爾大喊，與雷因躲開前方的攻擊，手上的紫電順應主人的呼喊出現了符紋，雷因的深紅烈焰也爆出刺眼的紅光，回應他的興奮激昂，「上吧──」

　　「明鏡！」

　　一紅一藍的劍氣直擊前方的龐然大物，轟的ㄧ聲，抵擋不住強力攻擊的巨大花蔓應聲倒地。

　　成功消滅敵人，雷因舉劍歡呼，雀躍的步伐一個沒站穩往前跌了個跤。

　　「沒事吧雷因──」

　　拉斯韋爾走向前要拉雷因起身，他卻藉機使力將拉斯韋爾拉倒，讓人跌進他的懷裡，被壓散的花瓣在空中飛舞。

　　「和喜歡的人躺在花叢裡感覺很浪漫，我早就想試試看了。」笑開懷的雷因用力抱緊拉斯韋爾，不讓他推開。

　　「真是，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傢伙……」本來還掙扎著的人漸漸安靜下來，放鬆的面容嘆了口氣，伏低身子親吻他的男孩。

　　沒辦法，誰叫他喜歡這個人呢。

　　拉斯韋爾側躺到雷因身旁，百合花的香味適時漫開，他閉上眼睛。

　　「你說時間如果能停在這一刻多好？」雷因也學他閉上眼，感受著平靜和花香，還有戀人手上的溫度。

　　「是啊，什麼都不必擔心，平靜的日子雖然無聊，但要生活得安穩也不容易。」

　　雷因猛地睜開眼，靠過去親吻拉斯韋爾的額頭、臉頰和唇角，手指在他的臉頰上摩娑，等待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張開看著自己。

　　「只要和拉斯韋爾在一起，大風大浪我也不怕。」雷因像隻大狗討好地蹭到對方身上。

　　「是、是。休息夠了吧？」拉斯韋爾拿開掉落在雷因頭上的花瓣，率先起身，並往前一指，「花蔓似乎不是隨意展開攻擊，你看前面有座建築，可能是在守護什麼重要的東西。」

　　來地下那麼多趟，沒有拉斯韋爾提醒，雷因確實沒注意到，不過以往他都只是在入口摘花後便離開，有部分原因也是無心留意周圍。

　　「那就去看看，或許出去的方法也在那裡。」

　　兩人齊步往前，來到一座開放式的半圓形殿堂前，青綠色的藤蔓纏繞著白色石柱，在白百合花海中倒也不突兀。

　　他們正準備上階梯，位在殿堂中心的石像卻開始躁動，雷因和拉斯韋爾被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紛紛拔出劍來，然而並沒有任何魔物巨獸，只是一名半透明女人的身軀出現在階梯的中段。

　　「菲娜？原來你在這裡。」雷因鬆了口氣，拉斯韋爾卻更加緊戒，「不對，雖然很像，但她並不是我們認識的菲娜。」

　　「呵呵，愚蠢的阿爾多爾，幾百年過去依舊沒變。」

　　黑色的頭巾有著蕾絲滾邊，掩住她底下的金色波浪捲長髮，一襲紅色長洋裝襯出她的美妙身段，本應該是美艷動人的，但從她勾起的嘴角卻感受不到一絲笑意。

　　「既然來到這裡，想必你們做好覺悟了？」

　　「覺悟？」

　　兩人滿臉疑惑、面面相覷，女人見狀只是聳肩，包覆在黑色絲綢裡的手指揮動，又出現了一道人影。

　　「菲娜？」

　　「是我們沒錯。」身影發出兩道不一樣的聲線。

　　女人漸漸消失，留下女孩面對男孩們，還沒等雷因開口，菲娜就率先撲了上去，「怎麼回事菲娜？到底有幾個你啊？」

　　「雷因，我捨不得你……」女孩直接埋在雷因的肩頭哭了起來，雷因趕忙哄她。

　　一旁的拉斯韋爾看著菲娜，默默提出自己的猜測：「所謂的覺悟，是妳隱瞞我們的事嗎？」

　　只是眼睛一眨便換了個人似的，菲娜停止哭泣，原先的稚氣感轉換為成熟的氣息。

　　「小菲娜說不出口，就由我來說明吧。」女孩從雷因懷中退開，眼神充滿悲傷。

小说相关章节：FF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