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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尽头是相思,第5小节

小说: 2025-11-08 20:57 5hhhhh 5650 ℃

“真是一个忠贞的典范。那个凡人,死了也值了。”

他们正在欣赏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一个美丽的神话,却不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可怕真相的边缘。

唯有王母,已无心关注这场戏剧。她站在那里,面容镇定,但神识已扩展到极限,依旧在无边无际的乌鸦之海中绝望地搜寻。失败让她的脸庞更添冰冷。

没用……依旧没有一丝气息。那份绝望几乎让她发疯。女儿,你在戏弄我吗?还是说……天道的诅咒真的已完全抹去了你的印记?不……不可能!

她看着桥上的女儿,又看着脚下的乌鸦之海。这残酷的对比,如同一把刀,割在她那已然扭曲的骄傲与母爱上。

那只乌鸦,正被压迫,痛苦着,为一场荒谬而残忍的戏剧做着背景。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哭泣,看着它走向一个虚假的影子。

然后,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自己身体的低语,用自己的声音,呼唤着她丈夫的名字,却对着一个虚无的影子。

“牛郎……是我……”

乌鸦的心脏,如被重锤击中。

周围仙人们的议论声传入她耳中,锐利如刀。

“看啊,公主要见到牛郎了……”

“可怜的公主,等了一年终于有结果了……”

牛郎?

我的丈夫?

公主?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中爆炸。肉体的痛苦,一年的思念,看到自己身体时的迷茫,眼前景象的荒谬……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一场疯狂的愤怒,一团地狱之火,焚烧着她的灵魂。

冒名顶替者!

小偷!

是谁,敢占据我的身体,用我的声音,流我的眼泪,去见我的丈夫?

牛郎是我的!

她再也无法思考。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都被愤怒的火焰烧毁。最原始的本能,保护自己爱情的本能,苏醒了。她用尽全力,用那属于乌鸦的坚硬的喙,疯狂地撕咬着身边的乌鸦。鲜血与羽毛四处飞溅。她抓,她啄,在那座坚固的桥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她逃了出来。

“呱!呱!呱!”

她尖叫着,那叫声不再是悲哀,而是极致的愤怒,一声充满鲜血的宣战。

她没有冲向牛郎的模糊幻影。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她直直地冲向织女,那个占据着她身体、正在盗窃她爱情的人。

乌鸦漆黑的双眼燃烧着仇恨的红色。她的目标,是那张脸,那张曾属于她的脸。

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在那座本已充满悲伤的桥上爆发。一只疯狂的乌鸦冲了出来,直扑七公主,将正在上演的戏剧完美地打断。

整个天庭一片哗然。

织女大惊失色。她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悲伤神情瞬间被惊恐所取代。那乌鸦来势太快,一双赤红的眼睛犹如两颗燃烧的炭火,带着一股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滔天愤怒。

桥另一端牛郎的模糊幻影,因失去了来自织女的能量集中,也立刻消散在空气中。

高台上,自始至终都如一个冷漠的观众般静静观察的玉皇大帝,终于皱起了眉头。他是法则的化身,是秩序的化身。他对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天界的稳定运行。这只乌鸦的行为,在他看来,是一种不可接受的对秩序的扰乱。

他不需要知道原因,不需要知道背后的故事。他只看到一只畜生在捣乱,破坏一个由王母定下的仪式,在众仙面前引起骚动。

玉皇大帝冷冷地宣判,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回荡在整个空间,让所有的议论声立刻停止。

“孽畜,竟敢破坏良缘!罪不可赦!”

判决下得迅速、冰冷而绝对。他甚至没有仔细看那只乌鸦,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下等的生物。

他伸出一根玉指。一道如筷子般粗细、银光闪耀的小小天雷,在他指尖凝聚。它不像天道的天劫那般声势浩大,却精炼、锐利,带着一位帝王的毁灭意志。

它直指那只正在空中飞翔的乌鸦,降下致命一击。

银色的闪电撕裂空气,以无法躲避的速度冲向乌鸦。

没有巨大的爆炸声。

乌鸦的身体,在被闪电击中时,只是在空中解体。它化为一团黑色的羽毛和灰烬,然后被天风吹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次干净、彻底的毁灭。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但就在那万分之一秒的瞬间,当乌鸦的肉身被毁灭时,它体内的灵魂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天道的诅咒,那原本锁死织女灵魂的枷锁,被玉皇大帝的毁灭意志震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

只是一道缝隙。

而王母,感受到了它。

她的神识,正极度紧张地探查着,捕捉到了那缕气息。一缕熟悉到心碎的气息,一丝带着她女儿深深烙印的灵魂气息。它微弱、纤细如一缕青烟,一闪即逝,但她确信。

是她……

女儿……

王母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石化。她手中的凤凰发簪剧烈地颤抖。她望向那团正在风中消散的灰烬,瞳孔收缩。

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但她找到她的那一刻,却正是她亲眼看着她被毁灭的那一刻,被一个她无法干涉的判决,一个为了保护她自己编排的戏剧而下达的判决。

讽刺,痛苦,悔恨与极度的恐惧同时袭来,如同一座大山,压垮了她那早已冰冷的灵魂。

然后她明白了。她明白了天道真正的残酷。灵魂不灭,但肉体可毁。明年,这一天,她女儿的元神,依旧带着那份愤怒,会再次附身于另一只乌鸦。而它会再次飞上来,也必将再次捣乱。这可怕的一幕,会重演。

她急忙收起所有情绪,将那份惊恐深深地压在心底。她的脸恢复了冰冷,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

乌鸦被消灭后,原本混乱的鹊桥又恢复了稳定。

织女依旧因惊吓而颤抖。她复杂地看着那团在风中消散的灰烬。她不明白,为什么看着那只乌鸦被惩罚时,她心中会涌起一种奇异的怜悯,一种无名的痛苦。那只乌鸦临死前愤怒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

它为什么那样看我?她自问,努力驱散那份不适感。那一定只是一只可怜的畜生,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罢了。是的,只是一个下等的生物。

高台上的众仙松了口气。混乱已被平息。他们又开始歌颂玉皇大帝的英明果断,同情七公主那被短暂打扰的相会。戏剧,已完美地落幕。

第一次的相会,结束了。

织女默默地转过身,带着对那个未能见面的爱人无尽的悲伤,回到了栖星宫。

而真正的织女,她的灵魂,又在下界某个黑暗的角落,在一具新的乌鸦身体里,开始了新一轮的重生。这一次,她不仅带着思念,还带着愤怒,以及一个更大的困惑。那个人……是谁?

而王母,她站在那里,在众仙的赞颂与歌颂中,沉浸在自己无声的地狱里。她知道,这场噩梦,会重演。

明年,以及再下一年。如果她不想办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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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在天道无情的流转中,如白驹过隙。

依旧是天界的七夕。一切仿佛都与去年一模一样。漆黑颤抖的鹊桥横跨银河,星河闪亮却冰冷,众仙又聚集在云台上,带着已成惯例的同情心观看着。

但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三位主角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悲剧的循环不仅磨损了他们,也淬炼出了新的执念,新的渴望,将他们推向了最终爆发的边缘。

栖星宫内,织女正在镜前自赏。那不是下界的铜镜,而是一片仙园中平静的湖面,完美地映出她每一根发丝。

她轻轻抬手,抚平鬓角的乱发,调整了一下头上那支简单的白玉簪。镜中的容颜绝美,却带着深沉的悲伤,一种已与她气质融为一体的忧郁,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已太习惯这个形象,已完全接受了它就是自己。

两年的织云,两年的沉浸在既定的思念中,已完成了转变的过程。牛郎的灵魂,已完全沉浸在这出悲剧的角色里。

她的内心,对着遥远的虚空叹息。

“牛郎……你可知道,我今年织的云霞,比去年的更美。它们不再是五彩斑斓,而只有纯净的白色,如初雪,如我的思念。母后说,每一缕白云都带着纯净,能帮助你的残魂凝聚得更完整一些。今天,我能更清楚地看到你吗?我能看到你憨厚的笑容吗?”

她已不记得去年那只疯狂的乌鸦。那件事,在她被扭曲的记忆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一个在她伟大的爱情故事中不值一提的干扰。她此刻唯一的牵挂,是桥另一端那模糊的幻影,是赎罪,是那已成为她存在理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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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之下,当天道无形的吸力再次将她拉上天空时,那只乌鸦已不再反抗。

她已在孤独、痛苦与思索中度过了一整年。去年那疯狂的愤怒已平息,并非因为她已忘记,而是因为一种更大的迷茫取代了它。去年,她只看到了一个窃贼。但那个眼神……那个看着幻影时满含泪水的眼神……那份痛苦并非伪装。它熟悉得令人心痛。

她开始拼凑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为什么我的身体在那里?为什么它为一个幻影而哭泣?那份痛苦并非伪装。它熟悉得令人心痛。她想起来,牛郎也曾有过那样的眼神,一次,当他那头老牛病重时。一种真挚、沉默而深沉的悲伤。那不是一位仙女的悲伤,而是他的悲伤。而为什么,在我被天雷毁灭的瞬间,我会在那个窃贼的眼中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惊慌?可怕的真相渐渐浮现,并非通过逻辑,而是通过一种无法解释的灵魂共鸣。一个她的灵魂在尖叫的真相。那个身体里的人,那个拥有着她的心的人,正是牛郎。

你在里面,对吗,牛郎?她的灵魂低语。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你在那里。你承受了我的身体,承受了我的痛苦。

去年,她因愤怒而攻击,以为有人偷走了她的一切。但今年,她只有一个愿望。

我只想看到你。我只想靠近你。哪怕只有一瞬间。

今年,有些不同。呻吟声似乎减少了。最初的惊慌已变成一种疲惫的顺从,一种比尖叫更可怕的沉默。乌鸦们,已习惯了它们的角色。它们只是一个与它们无关的神话中无名的垫脚石。

她没有攻击。她渴望接触。哪怕那接触,是被她自己身体的脚跟踩在背上。

当她被挤上桥时,她不再感到痛苦,而是一种颤抖的期待。她努力挤到一个更好的位置,一个正中央的位置,一个“她”必定会经过的位置,以便能看得更清楚,感受得更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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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王母依旧站在老地方。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四处探查。她已无需再找。

她直直地看着那座正在成形的乌鸦之桥,沉默而紧张。她知道它会来。她知道她的女儿,凭着那不屈的灵魂,不会甘心做一块垫脚石。它会再次试图接近那个织女。

“去年我太过意外。今年,不会了。”

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凤凰发簪。

“女儿,别再做傻事了。但我知道你会。而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已准备好了一个计划。她不能再让玉皇大帝毁灭她女儿的肉身。每一次毁灭,都是对她灵魂的一次折磨,只会让她更加愤怒,离自己更远。她必须结束这一切。

七夕的年度戏剧,再次拉开帷幕。一切都按照既定的仪式进行。

织女走上桥。牛郎的幻影出现在另一端。悲伤的戏剧开始了。她又哭了,又对着虚空低语着那些破碎的情话。

但在她脚下,另一场事件正悄然发生。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正在流泪,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呼唤丈夫的名字,那只乌鸦再也无法抑制。接触的渴望战胜了所有的理智。但这一次,不再是疯狂的攻击。

她巧妙地从队伍中溜出,没有引起任何混乱。她轻轻地飞起,绝望地,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她没有尖叫,没有凶狠。她只想飞过去,想停在织女的肩上,想靠近那个人,想感受那怕只有一丝的熟悉温暖。那是一个纯粹的、出于爱与思念的行动,一个在无望中的回归。

乌鸦的行动,虽然轻柔,却依旧没有逃过众仙与玉皇大帝的眼睛。

众仙又一次议论纷纷。“又是一只乌鸦!”“去年不是有一只被惩罚了吗!”“真是畜生,本性难移!”

织女也吓了一跳,但没有去年那么惊慌。她只是有些不快,因为又被打扰了。“她”神圣的相会,又被一个下等的生物破坏了。

玉皇大帝皱起眉头,脸色阴沉。一位帝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又是这个灵魂!”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已染上愤怒。

他没有看那只乌鸦,而是仿佛看穿了它,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一个他曾亲手抹去的、不屈的灵魂印记。

“去年已灭除一次,今年仍敢再犯,不知悔改!竟敢连续两年扰乱仪式,骚扰本宫爱女。罪不可赦!”

这一次,他不再只伸出一根手指。他召唤了一道更大、更强烈的紫色天雷,带着真正的毁灭之力,不仅要摧毁肉身,更要将里面的灵魂打得魂飞魄散。

闪电直指那只正在飞翔的乌鸦,准备降下无法挽回的致命一击。

就在那道紫色闪电即将射出的瞬间,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发生了,让整个天庭,包括玉皇大帝,都为之震惊。

王母娘娘,母仪天下,地位仅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突然走上前去。

然后,单膝跪在了玉皇大帝面前。

整个灵霄宝殿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众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母,那个永远骄傲、威严,从未向任何人,包括天帝低头的王母,此刻竟然跪下了。

玉皇大帝也愣住了,手中的闪电停滞了。“娘娘,你这是何意?”

王母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伪装的悲伤,而是一种真切的、悲痛的恳求。她开口,既恳切又有理,一场建立在痛苦真相之上的、出神入化的表演。

“陛下,请息怒!请手下留情!”

“你为何为它求情?”玉皇大帝皱眉。“这畜生连续两年骚扰爱女。朕惩治它,也是为了你。”

王母摇头,受伤的目光望向桥上的织女。“陛下,七女日夜织云为爱人积攒功德。她的诚心已感天动地。今日陛下若因它而在她面前杀生,岂非会损伤她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道心与功德?只会让她更加自责、内疚。”

她继续说道,语气更高,理由更充分。“况且,陛下明察。这畜生虽然愚昧,却有灵性。年年都在此时出现,试图接近神女。臣妾想,它或许并非出于嫉妒,而是感受到了公主极致的痛苦,才会有此举动。它想以禽兽的方式,去分担,去安慰。”

她直视着玉皇大帝的眼睛。“杀它容易。但将它的愚昧化为一桩感人的义举,才是彰显天庭无边仁慈与威德之举!恳请陛下明鉴,莫要因一个小小的惩罚,而影响爱女修行的大局。”

王母的话语极其巧妙。她既保护了女儿,又没有让玉皇大帝丢面子,甚至还抬高了他,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她将一次捣乱的行为,变成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融入了原有的戏剧中。

王母的话如一阵春风,轻轻吹散了玉皇大帝的怒火。座下众仙也点头称赞,认为娘娘果然仁慈宽厚,思虑周全。这出戏,已被提升到了一个更高、更精妙、更感人的层次。

玉皇大帝沉默地思索着。他手中的紫色闪电缓缓消散。他看看跪着的王母,又看看在空中颤抖的乌鸦,最后又看看桥上神情迷茫的织女。

王母的理由合情合理。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理由,在众仙面前杀一个小动物,确实有损天帝的颜面。更何况,此事还关系到七公主的心魔与功德,一个整个天界都在关注的故事。

最终,他点头,一个充满威严的点头。

他开口,声音回荡在九重天,字字如刻。

“娘娘所言极是。爱女之情,确实可嘉。她日夜织云为爱人积攒功德。此乃三界应效仿的忠贞典范。”

他抬手,指向那只悬浮的乌鸦。“至于这畜生,”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判决,“因嫉妒七公主的爱情而年年捣乱。罪本不赦。但念在娘娘求情,朕便不取你性命。”

他望向那座桥。“取而代之,朕判决。从今以后,搭建鹊桥之事,将是你与你同类赎罪的职责。”

所有仙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惩罚,将一次捣乱的行为,变成了一项建设性的惩罚。

但玉皇大帝最后那句话,才是比天雷更残忍的死刑判决。他望向织女,然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将所有人的命运锁进了一个永恒的循环。

“……何时你建桥的次数,多过了公主所织的五彩云霞之数,你那嫉妒之罪,方可得赦。”

这句判决,对每个人而言,都有着不同的含义。

对于那只乌鸦。她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不明白云霞的数量。她只知道,自己被判了与自己“嫉妒”的罪名,并被永远地束缚在这座桥上。解脱的希望,哪怕是死亡,也已彻底破灭。她垂下翅膀,灵魂沉入无尽的疲惫。

王母缓缓起身,深深地躬身。“陛下英明!臣妾代爱女谢恩!”但衣袖之下,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一片惨白。她救了女儿的命,却又将她推入了一个永恒的监狱,一场永无止境的、重复的折磨。然后她转向众仙,说了一句仿佛是为了肯定、为了给自己的谎言盖上印章的话。“七女,我真正的女儿,就站在那座桥上。从今以后,她可以安心积德了。”这个谎言,已被天帝亲自承认,成了一个不可动摇的真实。

对于织女,她并不在意。乌鸦受罚与否与她无关。她只为牛郎的幻影消散而悲伤。相会又一次被打断。她默默地转过身,回到栖星宫,继续她的织云工作,等待下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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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年起,再没有乌鸦在鹊桥上捣乱。

每一年,那只乌鸦都乖乖地飞上天庭,成为桥的一部分。她接受了命运。她唯一的痛苦与渴望,便是能感受到她心爱之人,她自己的肉身,踩在自己背上的感觉。那是唯一的接触,是漫长一年中唯一的幸福瞬间。

年复一年,世纪复一世纪。

我是谁?我已不记得了……她最后的内心独白在疲惫中回响。我只知道,我是一只乌鸦。而我的职责,是建桥。为了让他踩一次……

她的灵魂渐渐被磨损。关于一位高贵、顽皮的公主的记忆已褪色,只剩下一只小小的、对爱无望的乌鸦的本能,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场它以为是幸福的折磨。

悲剧,已被框定在一个看似永恒的循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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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判决之日,已过千年。

栖星宫依旧冰冷。鹊桥依旧在每个七夕准时搭建。七公主悲伤的爱情故事已成为三界不朽的神话,被世人传颂。

但即使是宇宙最完美的机器,有时也会出现裂痕。

织女坐在织机旁。千年的织云,千年的重复一种痛苦,已磨损了王母创造的织女的外壳。仙骨的改造已完成,但里面的灵魂,依旧是一个凡人的灵魂。

她织出的云霞不再是五彩斑斓,而渐渐变成一种纯净的白色,美得令人心碎,如同丧服的颜色,如同初雪的颜色。

梦境开始回归。不再是关于牛郎的虚幻梦境,而是一些支离破碎、没有清晰形象的记忆片段。她梦见一个放牛郎,一头老牛,一间在风雨夜里温暖的茅屋。她不理解这些梦,只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刺痛,一种比现有失去丈夫的痛苦更深沉的失落。

今天,在织布时,一滴泪珠从她眼中滑落,滴在白色的丝线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哭泣。失去丈夫的痛苦依旧存在,但这滴泪却带着不同的味道,一种对湿润泥土的思念,对竹笛声的思念,对一种她不知道自己曾拥有过的、已失去的自由的思念。

奇怪的是,天丝不吸水,却吸收了那滴泪,把它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如星星般闪亮的小小珍珠。

她愣住了。她拿起那颗珍珠。千年来第一次,一种强烈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一种属于另一个人的感觉,一段不属于织女的记忆。那不是一段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感觉——一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的感觉,而非这双玉手。

“这滴泪……是谁的?”

在她脑海里,梦中那个放牛郎的形象和镜中织女的形象开始重叠,一闪即逝。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一个被禁制压抑了千年的问题,再也无法抑制。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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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一只苍老的乌鸦。它的羽毛稀疏,眼中已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份疲惫和一种已成为本能的爱。它已不记得自己曾是仙女。它只记得,每年一次,它必须飞上天空,去建桥,去感受那个人的脚跟。

但千年来,被这具身体又一具身体踩踏,持续的肉体痛苦,渐渐唤醒了她灵魂深处的东西,一个她已无意中遗忘的真相。

她开始认出来了。不是从记忆,而是从眼神。

桥上那个人的眼神。

尽管拥有着她的形体,但那个眼神,那份痛苦,那份看着幻影时的温柔……那是牛郎的眼神。

一个可怕却又充满怜悯的真相,在她苍老的灵魂中闪现。

那个人……不是窃贼。

那个人……是他。

他正活在我的身体里。他已承担了我的命运。

这个真相没有让她憎恨,反而涌起了一股无限的爱意,一种极致的怜惜。

她的爱已超越了占有,超越了自我,升华为一种纯粹的牺牲。她不再想夺回身体。她只想解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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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七夕,终于来临。天界依旧庄严肃穆,却又暗含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的寂静。

织女又走上了桥。但这一次,她没有望向牛郎的幻影。她迷茫的目光,在脚下那片漆黑的桥上寻找着什么,那里,数百万生灵正在挣扎。她的手中,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是一小卷白色的丝绸,由她那滴觉醒的眼泪织就。

一只苍老的乌鸦缓缓飞起。她不再争抢。她默默地找到一个正中央的位置,一个那个人的脚跟必定会经过的位置。她抬起头。

一只苍老乌鸦的眼睛,和一位迷茫仙女的眼睛,交汇了。

在一瞬间,超越了时间与空间,他们认出了彼此。

无需言语。他们的灵魂已然沟通。

牛郎……

织女……

当织女如玉般的脚跟即将触碰到乌鸦稀疏的后背时,那只乌鸦突然用尽一个苍老生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上飞去。

这个行动并非捣乱。她飞起来,面对着“织女”,面对着她自己的身体。

千年来第一次,她没有发出乌鸦的叫声。从被禁锢的灵魂深处,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直接在织女的脑海中响起,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沟通。

“牛郎……是我。”

织女愣住了,全身颤抖。那层千年的外壳瞬间破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放牛郎,荷花池,茅屋,风雨夜……一切都回来了。他记起了自己是谁。他的声音,也在脑海中响起,颤抖而难以置信。

“织女……你……”

乌鸦的灵魂笑了,一个安详而充满爱意的笑容。

“你为我受的苦太多了。回去做你自己吧。我把你,我的牛郎,还给你。”

说罢,她没有丝毫犹豫。但这一次,没有玉皇大帝的天雷。玉皇大帝、王母和众仙只看到那只乌鸦突然自燃了。

那是灵魂之火。织女正在自焚她的元神,一个为了打破诅咒而做出的极致牺牲。白银色的灵魂之火燃烧起来,不灼热,却散发出一种无比纯净的能量。她正在用自己的毁灭,来洗去她爱人身上的枷锁。

她主动迎接毁灭,不是作为惩罚,而是作为解脱。

当那白银色的灵魂之火燃烧的瞬间,整个天庭都呆住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那不是三昧真火,也不是地狱业火。它纯净、圣洁,却又带着一种极致的毁灭决心。

苍老乌鸦的肉身在灵魂之火的光芒中爆炸。但从那灰烬中,并非是结束,而是开始。一个晶莹剔透、纯净无暇,不再被乌鸦形态束缚的灵魂,飞了出来。那是织女的元神,已被牺牲与爱洗去了所有的诅咒。她已重获最纯粹的本质。

与此同时,身在织女肉体中的牛郎也行动了。他没有哭。他笑了,一个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安详的笑容。他拿出那卷由泪水织就的白色丝绸,缠绕在自己身上。

他的声音,不再是在脑海中,而是回荡在整个天庭。那声音已恢复为一个男人的,低沉而决断。

“我是牛郎,不是织女!我来这里,是为了救我的妻子,不是为了织云!”

白色的丝绸燃起一团银色的火焰,与织女的灵魂之火同源。

它并非自燃,而是他用自己最后的意志将它激活,回应着她牺牲的呼唤。

火焰不灼热,却正在焚烧他体内的织女仙骨,将他原本的凡人形态还给他。她的身体在银色的火焰中解体,但牛郎的灵魂却飞了出来,完整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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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天庭,第二次,呆住了。

王母娘娘从凤座上瘫倒下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再无掩饰。她维持了千年的宏大戏剧,在一瞬间,崩塌了。

她从发髻上拔下那支凤凰发簪——正是这支发簪划出了隔开恋人的银河,正是这权力的象征制造了这场悲剧。她松开了手。发簪掉落在玉殿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铿”的冰冷、孤独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灵霄宝殿。她权力的象征,此刻只是一块无魂的金属,是她辉煌的失败与极致痛苦的见证。

玉皇大帝在宝座上惊呆了。他看着那两个正在走向彼此的透明灵魂,又看看失声痛哭的王母。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

两个透明的灵魂,一个牛郎,一个织女,在空中相遇。他们不再被仙或凡的肉身所束缚,不再被银河所隔开。他们拥抱在一起,两个灵魂融为一体。

他们一同望向王母,眼中没有怨恨,只有宽恕。痛苦已逝,爱情已胜。

他们一同向众仙躬身,不是为了认罪,而是为了告别。

然后,手牵着手,他们一同消散于虚无,化为无数光尘,融入银河,成为宇宙的一部分。他们没有选择生,也没有选择死。他们选择了永远地在一起。

自那日起,天界再无七公主织女。七夕之日,乌鸦也无需再上天建桥。但奇怪的是,每年的七月七日夜晚,银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亮。人们说,那是因为一对相爱的灵魂化作了星辰,一同闪耀,照亮着凡间相爱的人们。

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神话的开始。一个关于牺牲,关于敢于放弃一切肉身、名分,甚至存在本身,只为能自由地与所爱之人在一起的神话。

而那,才是真正美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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