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迎上母亲带着谢意的目光，身体向后靠在沙发柔软的背垫上，姿势显得很放松。

“举手之劳。”我的声音平稳，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毕竟是我妹妹，我不帮她谁帮她。”

这句话说得很平淡，既没有邀功，也没有过分的谦虚，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这话似乎比直接的邀功更让云舒感到不自在。她抱着抱枕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脸颊在柔软的布料上蹭了蹭，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抗议又像是默认的模糊哼声。

沈清看着我们兄妹俩的互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解下腰间的围裙：“你们兄妹俩聊着，我去做饭，今天加两个菜，庆祝一下我们家小舒的进步。”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厨房，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和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云舒两个人。

那次月考像是一个起点，一个崭新的、通往更高处的台阶。云舒似乎在数学上打通了任督二脉，曾经那些让她头痛不已的函数与几何图形，如今在她笔下变得服服帖帖。而这种由点及面的突破，迅速辐射到了她的整个学习体系中。

毕竟，作为一个标准的文科生，除了之前严重拖后腿的数学，云舒在其他科目上本就有着不俗的基础。当数学不再是短板，而是变成了她的提分项时，她的总成绩开始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向上攀升。

我们的补习时间，从周末的下午，逐渐侵占了每一个工作日的夜晚。

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云舒就会抱着她的书本和卷子，准时出现在我的房门口。有时她会象征性地敲敲门，更多的时候则是直接推门而入，熟练地在我书桌旁那张专属于她的椅子上坐下。

“喂，今天的‘父权压迫’任务来了❤️。”她把一摞厚厚的复习资料拍在桌上，小脸上带着一丝故作不耐烦的表情。

我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套说辞，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只是伸手指了指资料上的某个部分：“先自己看半小时，把不会的圈出来。别什么都指望我这个‘封建大家长’替你解决。”

她会不满地嘟囔几句“就知道奴役女性”、“你这是知识剥削”，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拿起笔，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开始认真地研读起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我的键盘敲击声交织在一起。柔和的台灯光芒笼罩着我们两人，将我们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拉长，交叠，形成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面。

我不再仅仅是给她讲解数学题。她的历史问答题，我会教她如何构建逻辑框架，让答案更有条理；她的政治论述，我会引导她从更宏观的角度去分析问题；甚至她的英语作文，我也会帮她修改语法和用词，让行文更加地道。

随着一次次考试成绩的公布，云舒在年级排名榜上的位置，也像坐上了火箭一般，一路飞升。

她的自信心与日俱增，曾经那个需要用网络理论来武装自己、掩盖内心自卑的女孩，如今走在校园里，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明亮而坚定。她依旧会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公发表自己“女权主义”的看法，但那些言论中，少了许多空洞的口号和偏激的愤怒，多了几分基于自身学识的、冷静的思考。

时间流转，季节更迭。当窗外的梧桐树叶由绿转黄，又纷纷扬扬地飘落时，期末考试的成绩也随之揭晓。

那天我回到家，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沈清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画室里工作，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泡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而云舒，则坐在母亲的身边，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瓷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她的姿态异常的端庄文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却在我不经意看过去时，闪烁着无法掩饰的光芒。

“回来了？”沈清看到我，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坐。”

我走过去，在她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云舒立刻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假装专心地欣赏着杯子里茶叶的形态。

沈清端起茶壶，为我倒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难以抑制的喜悦。

“小舒的期末成绩出来了。”她说着，将一张打印出来的成绩单，轻轻地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目光直接落在了最下方的那一行字上。

姓名：云舒。总分：682</.safe>。

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1。

“年级第一”那几个加粗的宋体字，清晰地印在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我放下成绩单，抬起头，看向云舒。

她似乎一直在等我这个反应。见我看过去，她立刻放下了茶杯，身体坐得更直了些，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准备发表学术报告的严肃模样。

“咳，我分析了一下，”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小脸上满是认真，“这次的成功，固然有我个人先进思想的指导性作用，但主要还是因为我成功地解构并反抗了传统‘菲勒斯中心主义’的教育逻辑，并建立了一套符合女性直觉思维的学习方法论……”

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那套我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的理论，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底气，每一个词都掷地有声。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等她终于说完了，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待我的评价时，我才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讲得不错，”我抿了一口茶，然后看着她那双写满“快夸我”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年级第一。”

云舒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了。

#37：我的话语平淡如水，却像一滴精准滴落的墨汁，瞬间在她那片因为得意而色彩斑斓的心湖上，晕开了一片无法忽视的、属于我的印记。

云舒脸上那副“快来夸我”的生动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碎裂。她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星芒的眸子，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几分，随即，一股被抢占了功劳的羞恼之色迅速从眼底浮现，并以燎原之势，席卷了她整张精致小巧的脸。

“才不是！”

她几乎是立刻就反驳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至少一个八度，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起了全身的毛。那张原本因为喜悦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此刻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那抹红色甚至蔓延到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

“明明、明明是我自己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她挺直了纤瘦的脊背，下巴微微扬起，摆出一副捍卫自己荣誉的斗士姿态。她试图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充满理论性的口吻来压倒我，但急促的语速和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你的那些……不过是起到了一个辅助性的、提供工具理性的作用！核心的能动性还是来源于我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对知识体系的……”

她又开始搬出那一套听起来高深莫测的理论，试图从学术层面证明自己的独立性和主导地位。

坐在她身旁的母亲沈清，看着女儿这副急于辩解的模样，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眼底漾开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她没有插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兄妹俩的互动，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家庭短剧。

我没有理会她那套复杂的说辞，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到茶几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声，刚好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我抬起眼皮，迎上她那双因为急于辩解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带着火气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用一种敷衍的、哄小孩般的语气附和着，然后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悠然的、回忆往昔的调侃，“希望我们年级第一的云舒同学，继续保持这种独立自主的先进思想，可别像以前一样。”

我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成功地让云舒那即将出口的、新一轮的理论辩驳卡在了喉咙里。她警惕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满意地看着她紧张起来的模样，才慢悠悠地将后半句话说出口：“成绩差到要被打屁股，最后还不是哭着鼻子，跑到我房间里来，求我这个‘杂鱼蝈蝻’帮你补习。”

“打屁股”、“哭着求我”。

这几个词像是一串精准引爆的炸药，瞬间将云舒刚刚建立起来的、属于年级第一的自信和骄傲炸得粉碎。那段不久前才发生，却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羞耻到极点的画面，毫无预警地被我血淋淋地翻了出来，并且还是当着母亲的面。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云舒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那双瞪着我的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是在回忆我话语的真实性，随即，那段屈辱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被母亲按在沙发上，褪下裤子，露出光洁饱满的臀瓣，等待着戒尺落下的恐惧，以及最后，被我按着手掌象征性地拍打，却依旧羞耻到无地自容的画面……

“轰”的一声，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那张刚刚才因为辩论而涨红的脸，此刻的颜色更是深沉了几分，像是一块被烧红的烙铁。她握着茶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杯中的红茶都因为她的颤抖而漾出了几滴，洒在了她洁白的家居服裤子上，留下几个褐色的斑点。

“你、你胡说！”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破音，里面带着无法掩饰的羞愤和一丝被戳穿真相后的慌乱，“我、我才没有！”

这种否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得毫无底气。她的视线慌乱地四处飘移，根本不敢与我对视，更不敢去看旁边母亲的表情。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但那平静的眼神本身，就是一种最有力的肯定。

云shu被我看得愈发窘迫，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我，似乎想用身高上的优势来挽回一点气势。

“才不会！我以后再也不会考不及格了！也绝对不会再求你！”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因为羞愤而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对我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的思想已经进化了！绝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

她说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水润的眸子里，因为激动而迅速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既倔强又委屈，像一只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却被无情戳穿了幼时糗事的幼猫。

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词语来反击我，但混乱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最终，她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逃也似的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快步走去，留下一个气鼓鼓的、略显仓皇的背影。那条随着她走动而一晃一晃的马尾辫，仿佛都在表达着主人的不甘与羞愤。

#39：`...`

昨晚那场由“年级第一”引发的、最终以云舒羞愤离场而告终的家庭闹剧，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糖，迅速消融，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至少对云舒来说是这样。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处理一些社团文件，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推开了。这栋房子里会用这种方式进我房间的，只有一个人。

我连头都懒得回，继续敲击着键盘。

一阵带着少女独特体香的香风从门口飘了进来，紧接着，云舒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余光里。她今天穿了一件很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胸口印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外国乐队logo，下半身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裤，裤腿边缘有着细碎的毛边，将她那双笔直匀称、白得发光的大长腿衬托得淋漓尽致。长发依旧扎成清爽的马尾，随着她的走动在脑后轻快地甩动着。

她看起来完全忘记了昨天是谁被我几句话说得当场破防，哭着跑回房间的。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此刻挂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百无聊赖的烦躁。

她走到我的书桌旁，没有说话，只是将几张粉色、浅蓝色的信纸，像发传单一样，“啪”的一声甩在了我面前的空位上，那动作带着几分嫌弃和不耐烦。

信纸制作得很用心，边角裁剪成了心形或者波浪纹，上面还用不同颜色的彩笔画着一些爱心和星星的图案，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香水味。

“喏，看看，”她拉开旁边那张属于她的椅子坐下，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一副评审员的姿态，下巴朝着那些信纸点了点，“看看这些当代男性贫瘠又充满父权凝视的求偶信息❤️。”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故作老成的轻蔑，仿佛她不是在讨论自己的情书，而是在分析什么社会学样本。

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那些花花绿绿的信纸上。我没有伸手去碰，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信上的字迹稚嫩，措辞大多直白而热烈，无非是“从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你”、“你的笑容像阳光一样”、“你认真学习的样子很美”之类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怎么，我们年级第一的先进女性，终于开始收到男同学的‘爱慕’了？”我拿起其中一张粉色的信纸，在指间随手翻了翻，语气平淡地调侃道。

云舒的鼻子不屑地皱了皱，发出了一声轻哼。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那些信纸，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嫌弃”两个字。

“这不叫爱慕，这叫‘物化’，”她纠正道，用词精准得像在背诵教科书，“你仔细看看他们写的内容，通篇都在描述我的外貌、我的成绩……没有一个人，是透过这些表象，去探寻我深刻而独立的灵魂！”

她说到“深刻而独立的灵魂”时，还特意挺了挺小胸脯，那件印着乐队logo的T恤因此被撑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们喜欢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她做出了总结陈词，小脸上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他们只是喜欢‘一个长得好看的年级第一’这个符号而已！这是典型的、将女性客体化，以满足自身征服欲和炫耀欲的‘奖品思维’！肤浅！可笑！❤️”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串理论，然后端起我放在桌边的水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仿佛刚才的演讲消耗了她巨大的能量。

我看着她那副义愤填膺的小模样，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一边说着“肤浅可笑”，一边却又亮晶晶地、藏不住一丝被人追求的窃喜的眼睛。

我放下了手里的信纸，身体转向她，手肘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所以呢？我们灵魂深刻的云舒同学，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肤浅的‘求偶信息’？”

她放下水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这个问题似乎让她有些为难。她蹙着秀气的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当然是……不予理会！”她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语气坚定，“我绝不会为了迎合男性的审美，而矮化自己的主体性！我要让他们知道，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根本不屑于这种基于外貌的、肤浅的赞美！”

她说完，似乎又觉得不够解气，伸出手，将那些信纸拢在一起，作势就要扔进我脚边的垃圾桶里。但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却又迟疑了，动作停顿在那里，那双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41：云舒那只准备将信纸投入垃圾桶的手，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僵硬而尴尬的姿势。那几张承载着少年心事的、花花绿绿的纸片，被她捏在纤细的指间，扔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她那副“大义凛然”要与肤浅男性划清界限的姿态，就在这短暂的停滞中，泄了气。

她的手臂缓缓地、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地放了下来，将那一沓信纸重新放回了我的书桌上，只是这一次的动作，远没有之前甩上来时那么潇洒。她将信纸推到了桌子中央，仿佛那是什么棘手的公共财产。

然后，她转过头来，那双乌黑灵动的眸子看向我，里面之前那种义愤填膺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探寻、期待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炫耀的复杂光芒。她刻意地将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让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那股属于少女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也随之变得清晰。

“哥，”她开口了，声音软糯了几个度，拖着一丝小小的、撒娇似的尾音，“你觉得，这些‘求偶信’……应该怎么处理才最能体现我们独立女性的格调呢？”

她一边问，一边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下巴微微上扬，小脸上挂着一副“你看，你妹妹可是很受欢迎的哦，追求者都排起长队了”的得意表情。那微微翘起的、涂着一层薄薄润唇膏的唇角，几乎就要藏不住那份小小的虚荣心。

我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既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明明心里对这些情书在意得不得了，却偏要摆出一副学术探讨的姿态。

我的视线从她那张写满了“快看我多厉害”的小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到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信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你自己收到的，你自己处理。”

我的回应直接而干脆，不带任何情绪，瞬间将她抛过来的皮球又踢了回去。

云舒脸上的那抹得意之色，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微微一滞。她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反应，预想中我的惊讶、赞叹、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调侃都没有出现。这让她精心准备的、用来应对各种反应的后续理论，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可的失望和迷茫。

我没有给她太多思考对策的时间。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随意敲击了两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将她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然后，我才缓缓地、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一般，补充了一句。

“不过，如果你是想要处理经验的话，”我顿了顿，端起桌上的水杯，目光越过杯沿，看着她那张写满困惑的小脸，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以前初中、高中的时候，收到的那些情书，看完之后一般都直接还给那些女生了。”

我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但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量，却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云舒瞬间就抓住了重点——“那些情书”。

这个复数词，以及我轻描淡写的态度，清晰地向她传递了一个信息：你现在经历的这些，对我来说，不过是早已司空见惯的、甚至有些不值一提的过去式。

她那双刚刚还因为收到几封情书而闪闪发光的眼睛，此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她怔怔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那张微微张开的小嘴，足够塞进一颗鹌鹑蛋。她原本想要炫耀的、作为资本的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在我的“经验之谈”面前，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可笑。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方才的得意洋洋，转变成了一种混合着震惊、不甘和一丝丝屈辱的复杂绯红色。她那点刚刚燃起的小小骄傲，就这样被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浇得连一缕青烟都没剩下。

她愣了好几秒，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还、还回去？”

“嗯。”我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水杯放回原位，“毕竟不打算回应，留在手里也没什么意思，还回去是最直接的拒绝方式，对大家都好。”

我的话语逻辑清晰，理由充分，听起来成熟又体贴，却让云舒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看着我坦然自若的样子，再看看桌上那几封被自己当成宝贝一样拿来炫耀的情书，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得可笑。

她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那双因为震惊和不甘而微微泛起水雾的眸子，用力地瞪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吹牛的痕迹。然而，她什么也没找到。

最终，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气势都垮了下来。她猛地伸出手，将桌上那些信纸胡乱地扒拉到一起，抓在手里，动作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粗暴。她甚至没再看我一眼，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知道了！”她背对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跟谁赌气。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巨响，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43：` & `

那天的关门巨响之后，接连几天，云舒都表现得有些反常。她依旧会雷打不动地抱着书本来我的房间进行“每日压迫”，但整个过程中却安静得出奇。她不再用那些女权理论来包装自己的问题，也不会在我讲解题目时，时不时插嘴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先进思想”。

她只是安静地听，安静地记笔记，遇到不懂的地方，会用笔杆轻轻敲一敲桌面引起我的注意，然后用眼神示意她不明白的地方。那种乖巧得近乎陌生的态度，反而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猜想，上次关于情书的“经验之谈”，对她那颗刚刚因为成为年级第一而极度膨胀的自尊心，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这种安静的对峙，直到这个周六的下午才被打破。

我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查阅资料，云舒推门进来，手里没有拿任何书本，而是端着一个小巧的玻璃碗，里面盛着切成小块的、颜色鲜艳的水果，旁边还插着一根银色的小叉子。

她将水果碗轻轻地放在我的桌角，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拉开椅子坐下，而是站在我的椅子旁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看我的电脑屏幕。

“在忙什么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像只是单纯的好奇。

“查点东西。”我言简意赅地回答，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她“哦”了一声，没有离开，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我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屏幕上，而是在我的侧脸上游移。

过了大概半分钟，她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哥，我那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向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无袖的设计露出她圆润纤细的肩头和一小截白皙的手臂。裙子的料子很轻薄，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在她柔软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看到我终于看向她，她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躲闪，但很快又故作镇定地迎了上来。“就是……上次你说，你以前也收到过……那个。”她含糊地指代着，似乎连“情书”两个字都觉得有些烫嘴。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歪了歪头，马尾辫也跟着晃动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里面写满了探究，“你那时候，从来没跟我和妈妈提起过啊。”

她的问题，终于还是绕回了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点上。

我看着她那副写满了“我就是不信，你快给我拿出证据来”的倔强小脸，心中泛起涟漪。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过身，将椅子正对着她，拿起桌角那碗她端来的水果，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苹果很甜，很脆。

在她那越来越专注和急切的目光注视下，我慢条斯理地将苹果咽下，才缓缓开口。

“作为独立男性，”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ruth，“收到情书这种小事，当然是自己解决了。”

我刻意模仿着她平时最喜欢用的那些宏大叙事的词汇，只是把主语换成了“独立男性”。

果然，云舒的表情微微一僵。

我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往下说，目光坦然地看着她那双因为我的话而开始泛起波澜的眼睛：“总不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拿到点什么东西，就到处炫耀，还跑来问自己的妹妹该怎么办吧？”

我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切中了她最脆弱、最不愿承认的那一点。我不仅肯定了自己收到过情书的事实，还顺带将她之前的行为定义为“没长大的小孩子”，并且是用她自己的逻辑和词汇体系。

云舒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那抹绯红从她的脸颊开始，迅速蔓延到耳根，甚至连那截纤细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她那双原本用来探究和质问我的眼睛，此刻写满了被戳穿的羞窘和无力反驳的恼怒。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贝齿在柔软的唇瓣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印痕。

“我、我才不是炫耀！”她终于憋出了一句反驳，但声音干涩，底气不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我那是……那是在进行社会学观察和案例分析！你不懂！”

“嗯，是是是，”我点点头，将水果碗朝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一种宽容的、不与她计较的随和，“年级第一的分析，我确实不懂。”

这种敷衍的肯定，比直接的否定更让她感到难堪。

她瞪着我，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也随之上下波动。她似乎想说出更多充满理论深度的话来反击我，但混乱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所有的理论，在“跑来问自己妹妹”这句简单直接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她所有的怒火和羞愤，都只能化作一个重重的、带着鼻音的“哼”声。她一把夺过我推到她面前的水果碗，转身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懒人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去，将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布料里，背对着我，用后脑勺表达着她的不满和抗议。

她拿起小叉子，恶狠狠地戳起一块哈密瓜，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仿佛那不是水果，而是某个惹她生气的人。

#45：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安静。

我没有回头，继续浏览着电脑上的资料，但背后的那道视线却如芒在背，充满了不甘与探究。懒人沙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以及水果被叉子戳穿、又被用力咀嚼的细碎声响。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但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我察觉到她的在意。

这种幼稚的赌气行为持续了大约五分钟。

最终，还是她先沉不住气了。

沙沙的咀嚼声停了下来，我听到她放下玻璃碗的轻微碰撞声，然后是她从懒人沙发上起身的动静。脚步声很轻，带着一丝迟疑，慢慢地向我这边靠近。

最后，她停在了我的椅子旁边，但这次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微妙的社交距离。

“喂。”

她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闷闷的，还带着一丝刚刚吃完甜食后的黏腻感。

我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给了她一个无声的询问。

“你……”她似乎在组织语言，停顿了一下，才用一种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但仔细听又能察觉到其中不服气的语气问道，“你……以前到底收到过多少啊？那个……信。❤️”

她终究还是无法释怀，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这个让她自尊心受挫的起点。这个问题像是一根卡在她喉咙里的小刺，不拔不快。

我终于转动了我的转椅，面向着她。她正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探究欲和一丝隐藏不住的、想要进行攀比的竞争意味。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因为情绪的波动，脸颊上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粉晕。

我看着她这副执拗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地交叉放在身前，姿态显得很放松。

“多少？”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故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仿佛在回忆一件久远到已经模糊的小事的淡然，“我哪还记得清啊。”

这句话像是一记轻飘飘的拳头，打在了她早已准备好迎接重击的棉花上，让她所有的预设和准备都落了空。

云舒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显然对这个模糊的答案非常不满意。她的嘴唇微微抿起，那样子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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