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姿态放松，手里拿着玻璃杯，正看着屏幕上播放的MV。彩色的光影在他深刻的侧脸上明灭，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下颌。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还没选好吗？”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

“啊……嗯……”睦慌乱地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了。她随便指着歌本上的一首歌，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首……就可以了……”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没看清自己到底指了哪一首歌。她只是想快点结束这种让她手足无措的对视，结束这种快要让她溺毙的、名为“心动”的奇妙感觉。这种与他独处的、甜美而又危险的氛围，让她既贪恋，又害怕。

#41：那天在卡拉OK，我们确实玩了好久。

在我那番不算高明但足够真诚的鼓励下，若叶睦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她从一开始的羞怯和紧张，变得越来越放得开。虽然她选的歌曲依旧是些旋律舒缓、曲调温柔的民谣或抒情歌曲，但她不再背对着我，而是会侧过身，偶尔用那双清澈的荧绿色眼眸偷偷看我一眼，如果恰好与我的视线对上，她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移开，但嘴角却会忍不住翘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后来，我甚至怂恿她和我合唱了一首节奏稍快的流行歌曲。她一开始拼命摇头，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红着脸拿起了麦克风。她的声音混在我的声音里，虽然小小的，但每一个音都唱得很准。当唱到副歌部分时，看着她那副既紧张又努力的可爱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似乎是被我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梨涡的笑容。那一刻，包厢里五彩斑斓的灯光仿佛都聚焦在了她带笑的脸庞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在闪闪发光。

从卡拉OK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商业街上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绚丽的彩色。我们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依旧抱着那个装着她心爱蔬菜的帆布袋，只是步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今天……很开心。”走到分别的路口时，她停下脚步，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也是。”我看着她被路灯光芒笼罩的、柔和的侧脸轮廓，真心实意地说道，“你的歌声，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动听得多。”

她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澈明亮的荧绿色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灿烂的笑容。

那一天，成为了一个开始。一个只属于我和若叶睦的、心照不宣的开始。

我能明显感觉到，与我在一起时，她整个人是处于一种极度放松和舒展的状态。那种一直以来笼罩在她身上的、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和戒备心，在我面前会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揣测别人的情绪，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思考该说什么样的话才不会出错。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我聊她那些心爱的植物，聊最近新发现的肥料配方，聊哪种土壤更适合种植黄瓜。每当说起这些她真正热爱的东西时，她的眼睛里就会闪烁着一种名为“热忱”的光芒，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富有魅力。

而我也乐于当一个倾听者。我会认真地听她讲那些我完全不懂的园艺知识，会在她说到有趣的地方时给予回应，会陪她一起去园艺商店挑选新的种子和工具。我从不觉得这些事情无聊，因为比起那些事情本身，我更享受的是看着她在我面前展露出的、最真实、最放松的那个模样。

自那天以后，她变得比以前主动了许多。

起初，她还只是会用LINE发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给我，比如“今天新买的番茄种子发芽了”，附带着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又或者是在练习结束后，发一句简单的“今天也很累，但是很开心”。这些消息像是一根根细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过来，试探着我们之间联系的强度。

而当我对她的每一条消息都给予了积极而温暖的回应后，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某个周末的午后，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发来的消息。

「请问……这个周日，你有空吗？」

消息的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兔子探头探脑的可爱表情包。

我看着那条消息，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在那头发送时，那种既期待又紧张的心情。我笑了笑，回复道：「有空。有什么安排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那个……我听说市中心新开了一家水族馆，有很多……很特别的鱼。想、想去看看……」

她的文字里充满了犹豫和不确定，仿佛生怕我会拒绝。

「好啊，那周日上午十点，在水族馆门口见？」我没有让她继续忐忑下去，直接定下了时间和地点。

「嗯！好的！」

这一次，她发来的是一个兔子开心到跳起来的表情包，那份溢于言表的喜悦，几乎要穿透屏幕。

那一次的水族馆约会，成为了我们之间无数次“出去玩”的开端。

在那之后，她会以各种各样、甚至有些笨拙的理由约我见面。

“我种的黄瓜丰收了，一个人吃不完，可以……给你送一些过去吗？”

“祥子同学给了我两张新上映的电影票，但是她没有时间……你、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新开了一家猫咪咖啡馆，听说里面的猫……很可爱。”

她的邀约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理由也总是那么的……可爱。每一次，我都欣然应允。

于是，我们的足迹遍布了这座城市的许多角落。我们一起去幽蓝静谧的水族馆，看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群从头顶缓缓游过，她会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鱼，小声地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和习性；我们一起坐在电影院的黑暗角落，分享同一桶爆米花，在看到感人的情节时，我会感觉到身旁的她传来轻轻的、压抑的啜泣声，然后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我们一起在猫咪咖啡馆里，被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包围，看她笨拙地用逗猫棒逗弄那些高冷的猫主子，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那是一种宁静而又温暖的快乐，不需要刻意去寻找话题，也不需要任何华丽的辞藻。有时，我们甚至可以一整个下午都待在公园的长椅上，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就觉得无比的安心和满足。

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她会和我分享CRYCHIC练习时的趣事，会抱怨素世前辈又在为了祥子同学的事情而烦恼，会告诉我灯同学又写出了怎样动人的新歌词。她把我当成了她唯一的、可以倾诉一切的树洞。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超越了普通的朋友，变得更加亲密，更加……暧昧。

她看我的眼神，不再只是最初的感激和信赖，而是多了一些我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种少女望向心仪之人时，才会有的、带着羞涩和期盼的、亮晶晶的光芒。

#43：标签在开头，

日子就这样在宁静而又带着一丝甜意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我和若叶睦的关系，像是在温室里被精心培育的植物，稳定而茁壮地生长着。我们之间的约会，已经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变成了如今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是朋友，但似乎又比朋友多了一些什么，那层朦胧的窗户纸谁也没有去捅破，只是享受着这份独一无二的亲密。

与此同时，我和丰川祥子的关系，也在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发生着改变。

自从那天在喷泉广场不欢而散后，她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开始履行她那“一定会还钱”的诺言。她找了好几份兼职，几乎填满了除了上课和乐队练习之外的所有时间。每隔一段时间，我的银行账户里就会收到一笔数额不大但很固定的转账，附言永远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丰川祥子”。

她从不主动联系我，除了转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维持着她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我没有戳破，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接受着。我知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种“正在偿还”的姿态，是支撑她走下去的重要动力。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倔强的少女，在结束了一天辛苦的打工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手机上郑重其事地按下转账按钮时的情景。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交集，就会这样一直维持在冰冷的数字往来上，直到某个周五的夜晚。

那晚我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有些疑惑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喂？是陆君先生吗？”

是丰川祥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刻意维持的、带着疏离感的优雅，而是充满了压抑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筒里还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像是乐队练习室里乐器碰撞和人声交谈的声音。

“是我。”我平静地回答，“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她似乎是噎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能立刻听出她的声音。她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做什么剧烈的思想斗争。我能听到她那边传来深呼吸的声音，然后，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恳求的、放下了一切伪装的无助。

“非常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失礼和冒昧，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了……”她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腔调，“我的父亲……他……他喝多了，在外面……惹了些麻烦……现在人在……警察局。”

“警察局”三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羞耻和难堪。

“我现在在乐队练习，无论如何也抽不开身……睦和其他人都在这里……我不想让她们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鼻音，“所以……所以……可以拜托您……去把他……领回来吗？”

当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我可以想象，那个一直以来都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一样，即使落魄也不肯低下头颅的少女，此刻正躲在练习室的某个角落，握着电话，身体因为屈辱和无助而微微颤抖。让她向我这个“债主”开口求助，无异于将她最不堪的一面血淋淋地撕开给我看。

“地址发给我。”我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多问一句废话，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的干脆利落似乎让她再次愣住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细若蚊蚋的一声：“……好。”

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城东区的一家警察局。

我换好衣服，拿上钥匙便出了门。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我打了辆车，直奔那个地址。警察局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而肃穆。我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香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前台说明来意后，一位年轻的警察把我带到了一个房间。推开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头发凌乱，满脸通红，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低着头，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颓废和落魄的气息。这就是那个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负债累累，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的……丰川祥子的父亲。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照程序办好了手续，缴纳了因为损坏居酒屋物品而产生的罚款。整个过程中，他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走出警察局，夜风吹来，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浑浊而迷茫。

“您是……？”

“受你女儿所托。”我言简意赅。

听到“女儿”两个字，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和痛苦，随即又被浓浓的醉意所掩盖。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伸手扶住了他。

“谢谢……谢谢你……”他含混不清地道着谢，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我半扶半拖地将他塞进出租车，问清了他家的地址后，报给了司机。一路上，他都在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什么“对不起祥子”、“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胡话，车厢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终于，车子在祥子家那栋曾经辉煌、如今却显得有些萧瑟的宅邸前停下。我付了车费，再次将他从车里拖出来。就在我准备把他扶进大门时，我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是祥子发来的消息。

「他……回去了吗？」

文字里依旧充满了不安。

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那栋漆黑的房子，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然后低头回复道：

「到了。」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宅邸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穿着校服的丰川祥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那张总是带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此刻素面朝天，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45：门缝后的那双蓝色眼眸，在看到我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那双总是藏在精致眼妆下，透着高傲与疏离的眼睛，此刻因为没有化妆，显得有些红肿，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以及被我搀扶着的、她那烂醉如泥的父亲。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羞耻、无助，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安心的复杂眼神。

她大概完全没有想到，我会亲自把她的父亲送回来。在她看来，我或许只会派个司机，或者干脆把人扔在警察局门口，让她自己想办法。而现在，我这个被她视为“债主”和“羞辱来源”的人，却像个最可靠的伙伴一样，出现在了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

“……陆君先生……”她喃喃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哭过的痕迹。她下意识地将门拉得更开了一些，单薄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门廊昏黄的灯光下。她身上还穿着月之森女子学园的校服，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制服穿在她身上，总是显得那么优雅得体，但此刻，领口的蝴蝶结有些歪了，裙摆也沾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褶皱。她的蓝色长卷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理得一丝不苟，有几缕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我没有说话，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将她父亲的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用更大的力气支撑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扶进了玄关。

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涌入了这栋虽然略显萧瑟但依旧整洁的宅邸。祥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关上门，然后快步走到我身边，想要从我手中接过她的父亲。

“我来吧。”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

但她那纤细的胳膊，怎么可能支撑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她刚一上手，她父亲的身体就猛地向她那边一沉，她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一起摔倒。

我及时地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和她的父亲一起稳住。我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贴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那腰身不盈一握，柔软得惊人，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因为惊吓和紧张而瞬间僵硬的肌肉，以及那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别逞强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他在哪个房间？”

我的触碰似乎让她浑身一颤，一股异样的热度从我手掌接触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来，让她那本就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她僵硬地站直身体，飞快地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在、在那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然后快步走在前面带路。

我半拖半抱着她父亲，跟在她身后。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肩膀的线条紧紧地绷着，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沉重，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来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将她父亲安顿在他房间的床上，费了我不少力气。他一沾到床，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发出了沉重的鼾声。祥子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为他脱掉鞋子，盖好被子，整个过程她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做完这一切，我直起身，转身准备离开房间。祥子却堵在了门口，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双手。

“今天……”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您。”

那句“谢谢您”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对于丰川祥子来说，向我道谢，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无异于一种自我凌迟。

我看着她低垂的、毛茸茸的发顶，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小事一桩。”

这四个字，我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我刚才做的，不过是帮邻居拎了一袋苹果一样稀松平常。

然而，这四个字落入祥子的耳中，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激起了千层巨浪。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盛满了水汽的蓝色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预想过我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或许是冷漠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或许是带着一丝怜悯的、居高临下的施舍；又或者，是借机对她进行一番说教和嘲讽。但她唯独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一种……全然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她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她此刻的狼狈不堪，以及这整个让她感到羞耻到想要死去的夜晚，在我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件“小事一桩”。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那一直以来用高傲和倔强辛苦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打工还债、为父亲的劣迹收拾残局的落魄大小姐，我也不再是那个让她感到屈辱的债主。在这一刻，我只是一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并且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的，一个强大而又温柔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那不是简单的感激，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她发现，这个被她一直暗中敌视的男人，似乎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强大到可以轻易地拿出168亿，却又温柔到会亲自把一个醉鬼送回家。他看她的眼神里，从来没有过轻视和嘲弄，只有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包容。

这个人……非常可靠。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像是一张温暖的毛毯，将她一直以来都冰冷而紧绷的身体，轻轻地包裹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压力，假装坚强，假装无所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早已疲惫不堪，濒临崩溃。她像一个在黑暗的旷野里独自前行了很久很久的旅人，又冷又怕，却不敢停下脚步。而我的出现，就像是旷野中突然亮起的一座灯塔，让她第一次看到了……可以依靠的希望。

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从她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里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的脸颊，砸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站在门口，无声地、固执地流着泪，用那双被泪水浸润得愈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戒备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了所有伪装后的脆弱，一份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萌发的依赖与好感。

#47：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但第二次发生时，闹剧的成分便会褪去，只剩下令人疲惫的悲哀。

距离上次深夜“捞人”不过短短两周，我的手机，在又一个乐队练习日的夜晚，再次被那个熟悉的、未存姓名的号码拨响。电话那头，丰川祥子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沙哑，也更加无力，那份强撑着的冷静外壳下，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与绝望。

“……陆君先生……非常……非常抱歉……”

她的开场白甚至比上次还要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我甚至能听到听筒里传来她极力压抑着的、濒临崩溃的抽泣声。

我没有让她把那些屈辱的请求说出口，只是平静地打断了她：“地址。”

“……还是……上次那里。”

挂断电话，我甚至有种荒谬的熟悉感。同样的夜晚，同样的警察局，同样的罪名——醉酒闹事、损坏公物。甚至连接待我的，都是上次那位年轻的警察。他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又带着些许同情的复杂表情。

“又来了啊，这位大叔。”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家里人也不容易。”

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办完了所有手续。这一次，祥子的父亲比上次还要狼狈。他额头上有一块擦伤，渗着血丝，西装外套的一个袖子都被扯破了，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散发着一股混杂着酒精、汗水和霉变情绪的颓败气息。

回家的路上，车厢里死一般的沉寂。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醉到不省人事，只是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一言不发。那种沉默，比酒后的胡言乱语更让人感到压抑。

将他送回那栋熟悉的宅邸，开门的依旧是祥子。

她似乎一直在门口等着。门开的瞬间，看到我扶着的、比上次更加狼狈的父亲，她那双本就红肿的蓝色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她没有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空洞得像个人偶。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令人心疼。

我把她父亲扶进屋，安顿在沙发上。他一沾到柔软的沙发，就立刻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老兽，用后背对着我们，拒绝任何交流。

祥子默默地去厨房倒了一杯水，递给我。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让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谢您……又麻烦您了。”她的声音很轻，很飘，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我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将它放在了茶几上。我看着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不想当着她父亲的面，让她再次揭开伤疤。

「你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吗？」

祥子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背影，然后低下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她脸上，让她的神情显得更加脆弱。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迟缓地敲击着，过了好一会儿，我的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不是的。」

消息很短，但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一条接着一条地弹了出来，仿佛是要将积压已久的所有苦楚，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以前……在我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很温柔、很有才华的人……他喜欢音乐，喜欢画画，会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时候，我们家……很幸福。」

「但是，母亲生病去世了……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他开始酗酒，生意也一落千丈……后来，他又被生意上的伙伴骗了……就是那笔……168亿……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垮掉了。」

「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觉得是自己没用，才让母亲病逝，才让这个家变成这样……他不敢面对我，也不敢面对现实，所以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我知道……他不该这样，但是……我没有办法……」

最后一条消息，只有一个哭泣的表情。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眼前却仿佛浮现出了一幅幅画面：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一个温柔的丈夫和父亲，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一个被悔恨与自责彻底压垮的、可悲的男人。

原来如此。不是单纯的债务问题，而是更深层次的、心理上的崩塌。自暴自弃，借酒消愁，甚至潜意识里，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也在用这种堕落来逃避面对女儿时的愧疚。而祥子，这个还不到 十 八岁的少</-safe> 女，不仅要承受着这一切后果，还要反过来照顾这个本应是她依靠的父亲。

难怪她会那么倔强，那么敏感，那么拼命地想要还清那笔钱。因为在她看来，那不仅仅是钱，更是压垮她父亲、毁掉她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还清了钱，一切就能回到过去。

我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的祥子。然后，我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沙发上那个沉默的背影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单纯地替他还债，替他收拾烂摊子，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就像一棵从根部开始腐烂的树，不把烂掉的部分挖掉，再怎么浇水施肥也是徒劳。

这一次，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安顿好人就转身离开。

我走到祥子身边，在她那因为惊讶而抬起的、泪眼婆娑的注视下，缓步走向了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男人。

“叔叔。”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我们能谈一谈吗？”

沙发上的背影猛地一僵。

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祥子也愣住了，她抬起那张挂着泪痕的、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小脸，用那双盛满了惊愕与不解的蓝色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完全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出……和她的父亲谈话。

#49：沙发上的那个背影，在我开口的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丰川祥子那双盛满了泪水和惊愕的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她的小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来阻止，但又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失语。在她看来，我这个外人主动去触碰她家中这个最深、最痛的脓疮，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行为。她或许在害怕，害怕我会用言语伤害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父亲，又或许，是害怕她父亲那副颓废的模样会彻底暴露在我面前，让她最后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我没有理会她的迟疑，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依旧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客厅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和沙发上那个男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你……想谈什么？”

过了许久，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的声音，从沙发那边幽幽地飘了过来。他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自我保护的姿态。

“我们单独谈。”我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喙。然后，我转过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祥子，放缓了声音，“祥子，能给我们一点空间吗？去楼上休息一下吧，你看起来很累了。”

我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祥子看着我，又看了看她父亲的背影，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挣扎和不安。她似乎想留下来，但最终，对我的那份莫名的信赖感还是战胜了她的担忧。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直到她那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单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脚步声消失后，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我走到沙发旁边的单人扶手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我知道，对于一个把自己封闭起来很久的人来说，需要时间来卸下心防。

又是长久的沉默。终于，那个男人动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他的脸上还留着昨夜醉酒的痕迹，胡茬凌乱，神情憔悴，眼中的光芒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你……就是祥子说的那个……帮她……的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点了点头。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帮她？你帮她还了那笔钱，又能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是她的累赘……你看到了，我就是个没用的酒鬼，一个只会给她丢脸的混蛋。”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我厌恶和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你确实表现得像个混蛋。”我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哈哈……是啊，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想让她看清楚，我到底是个多么没用、多么无可救药的父亲……这样，她就会对我彻底失望，就会离开我这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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