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现在，苍月卫人正靠在他怀里。

他的双臂好好的环上了澄野拓海的脖颈，一米八的个头委委屈屈的蜷缩起来，膝窝挂在澄野拓海手臂上。大概是治疗起效的原因吧？苍月卫人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反而安静的靠着澄野拓海的肩膀，闭着眼，好像昏睡过去了，他的呼吸湿漉漉的打在澄野拓海的皮肤上。

澄野拓海想起上一个一百天。

那是刚开始的时候了，他们发现苍月卫人失踪，于是连忙出去找他。当时澄野拓海背着昏迷的苍月卫人，他的体温与心跳便传递过来，令人安心。

那时的澄野拓海以为他们是伙伴，以为他们拥有同样的想法，同样的心情，而这种自以为是贯穿了之后的九十多天。但是没关系……苍月卫人只是生病了，而澄野拓海正要将真正的他带回来。

澄野拓海的脚步坚定了起来。

“嗯，很好，拓海同学，麻烦你将卫人同学安顿好吧，本官要去再调试一下机器。”

sirei说，迈着小短腿跑到操作台前。澄野拓海点点头，将怀里的苍月卫人放到治疗椅上，几乎是离开他怀抱的瞬间苍月卫人便惊醒过来，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雾蒙蒙的还有些恍惚，看到他先是露出了安心的神情，但随即，苍月卫人便看见了澄野拓海身后，医务室的装横。

“——拓海同学！？”

他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开始扭动。然而在苍月卫人坐上去的一瞬间，治疗椅便自动将他的双手双脚都束缚了起来，冷冰冰的铁制，根本无法撼动。苍月卫人喘着气，像是难以置信般打量着自身，然后抬起头看向澄野拓海，他的眼神就仿佛正在控诉，仿佛在控诉着……

一场背叛。

一场背叛？

澄野拓海从来不曾背叛过苍月卫人，恰恰相反，苍月卫人才是反复选择背叛的那个人。但苍月卫人的眼神逐渐变为愤怒，这套流程澄野拓海很熟悉，就像他被苍月卫人背叛时一样，先是不敢相信、再是疑惑委屈，最后转为被愚弄的怒火，但苍月卫人为什么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苍月卫人被关进笼子的这些日子里，澄野拓海很少去和他说话。大部分时候，澄野拓海只是急匆匆的丢下一些他认为苍月卫人会喜欢的东西，然后就赶紧离去。除了因为雾藤希心情烦恼时在庭院和苍月卫人的对话外，他们很少深入交谈。

当然，澄野拓海单方面对苍月卫人有着复杂的感情，甚至是爱，但…但苍月卫人为何会露出这仿佛遭受背叛般的表情？

“……为什么呢，拓海同学？”

苍月卫人问，他的声音很古怪，像是正在压抑着歇斯底里的笑意，“你一直都很温柔呢，但是为什么呢，拓海同学，唯独对我，唯独只对我，你却要这么残忍呢？”

他直勾勾的盯着澄野拓海，眼里燃烧着莫名的火焰。他似乎拥有着毫无由来的自信，自信自己对于澄野拓海是与众不同的，理所当然的相信，被放过一次的自己自然还会被放过第二第三第无数次，澄野拓海展露出的温柔永恒不变。还是因为他知道澄野拓海的爱？所以才有恃无恐，所以才拥有着近乎天真、或者说傲慢的信任？

“……没事的，苍月。”

在他的目光下，澄野拓海的语气无端低了下去。他犹豫着伸出手，将苍月卫人的头发别到耳后，以防发丝落进没了眼镜遮挡的眼睛中，“你马上就能痊愈了，然后…然后就让我们和好吧。”

一定能互相理解的，这一次，澄野拓海与苍月卫人一定能互相理解的，他们能够诞生友情，而且这次一定、一定是真正的友情。

“啊，真是感人的表白啊！”

sirei大煞风景的感慨起来，“不过，对卫人同学的治疗马上就要开始了。来，拓海同学，既然你喜欢卫人同学，那给他戴上这个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澄野拓海疑惑的抬起头，在看清sirei手上拿的是什么的瞬间，他的眼神好像瞬间丢掉了所有智商一样，猛的变得纯真起来。

那是，额，一个，额，口球。

口、球？

为什么是口球啊！！！

“喂，拓海同学，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本官啊！”

似乎不满澄野拓海怀疑人生的眼神，sirei圆润的蹦了起来，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本官可是为了卫人同学着想啊！他的DNA数据还没录入，如果治疗过程中因为咬断舌头死掉了，那可没法复活！”

“咬，咬断舌头？”

大脑当机的澄野拓海重复了一遍，他颤巍巍的接过了那个口球，应该是从礼物机里做出来的吧，他也见到过这个东西，虽然从来没做过就是了。

艳红色的塑料球体，连接着黑色的皮革带子。苍月卫人主动张开嘴，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与一小点舌尖，这是准备好容纳异物的姿势。澄野拓海脸上火烧火燎，可能因为尴尬，也不排除是害羞的可能性。

苍月卫人含着口球，以一副完全受制于人的姿态被拘束在澄野拓海面前，虽然场合不对，但澄野拓海确实感受到了一丝羞于启齿的兴奋。看到他别别扭扭的模样，苍月卫人又唔唔唔的发出点噪音，不知道在说什么，面颊抽动着，可能是笑了，但他脸上不断的流下冷汗，眼睛以不寻常的速度眨动着。

现在，苍月卫人头上已经戴好了电极头盔，他的瞳孔放大，眼睛紧紧盯着澄野拓海，这目光令澄野拓海如芒刺背。于是他移开了眼神，转而看向旁边的sirei，后者绕着苍月卫人又转了一圈，仔细确认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回到了操作台面前。

sirei按下了按钮。

一瞬间的安静。

“——！！”

骤然响起的碰撞声打破了寂静，澄野拓海回过头，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他不自觉睁大了眼。

苍月卫人在尖叫，但这尖叫被口中的球体阻塞，变成了含糊不清的痛呼，闷闷的堵在喉咙里，他剧烈抖动着，牙齿与口球发出恐怖的摩擦声，狠狠的咬下去，力度之大甚至能留下深深的牙印。

而抖动的不只有他的面部，他的身体同样开始颤抖，在过于强烈的电流下四肢抽搐、浑身痉挛。苍月卫人挣扎着，但从他已然上翻、失去任何焦距的眼球上可以看出来，这仅仅是条件反射的动作而已。他的头颅在能动的狭小范围内拼命甩动，手指张开又弯曲，因为极端的疼痛面容狰狞扭曲。

然后一瞬间，苍月卫人停止了尖叫。

他没有昏迷，但他丧失了意识。过强的刺激令苍月卫人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无法发出尖叫，甚至迎来窒息。他的面色迅速发青，眼珠仍保持着上翻的状态，眼皮不会合拢，涕泪横流，口水也流了出来，一股异味迅速在房间里扩散开来，在超出接受程度的电击刺激下，苍月卫人失禁了。

那雪白的布料上迅速弥漫开一片潮湿，甚至从吸饱了液体的外裤上溢出来，堆积在治疗椅面上，甚至滴滴答答流到地面上。如果是清醒时的苍月卫人对此一定会深恶痛绝，但现在的苍月卫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微弱的咕噜声，远去的意识远未清醒，受苦的躯壳便再度被拉进极端痛楚的酷刑之中，迎接漫长而无止境的摧毁过程。

所以苍月卫人才会那样语无伦次的向自己求救。

现在，苍月卫人又开始了崩溃的挣动，肉体撞击铁器的声音闷闷的令人发疼。澄野拓海死死的盯着他，先是感觉到舌尖的铁锈味，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把嘴唇咬破了。他松开牙齿，缺氧感自后追上了他，那点难以言喻的兴奋感早就不翼而飞了。澄野拓海猛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发现他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痛……的吧，肯定很痛的吧。事实上疼痛早就与他们作伴了，澄野拓海也好，苍月卫人也罢，还有其他同学也是一样，刀尖送去心脏的疼痛感会让面部表情失控，异血随之沸腾，四肢百骸里传递来的痛苦炽烈而尖锐，让人必须放声惨叫来发泄一二。而战斗时，死亡永远在所难免，甚至有时他们会主动迎接死的降临，但是，但是从来没有……不管是上一个一百天，还是这一个一百天，这样的情景……都从来没见过啊。

简直是折磨，简直是酷刑，这是活生生的地狱。他的选择真的……不！但这也是为了治愈苍月卫人啊，苍月卫人已经经历了五天治疗了，绝不能半途而废，这也是、这分明也是为了苍月卫人……

澄野拓海捂住了自己的头，他的五指插入鲜红的发丝之中，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仅凭肉眼直观，他不可能对苍月卫人感同身受，但仅仅是这冲击力强烈的景象，就足以让他也随之痛苦起来。

毕竟，这与他的选择是否正确无关，与所有事情都无关，只要是拥有基本同理心的正常人，面对此情此景都难免会与之共情。

“够、够了吧……”

他低声喃喃自语道，下一刻，眼前的视野里突然被占据了一大块，sirei出现在他面前，笑容堪称诡异。

“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事哦，拓海同学。”

“啊、啊，sirei……”

澄野拓海被它吓了一跳，接受治疗的苍月卫人存在感过于鲜明，竟然让他忽略了旁边的sirei。sirei叉着腰，人性化的摇头叹气：“卫人同学为了加入大家坚持了这么久，现在放弃的话，就太可惜了。”

“……说的也是啊。”

澄野拓海低声说，他垂下眼帘，不自觉的攥紧了拳，指甲刺进掌心时的尖锐疼痛令他后知后觉的松开手：“那个，sirei，苍月他…还需要多久才能结束治疗？”

“嗯，卫人同学的「BUG」已经处理好了。”sirei说，澄野拓海忍不住眼睛亮了起来，然而ai的话语却并没到此而止：“接下来只需要一些性格的微调以及清除不必要的设定了……”

“治好他的认知障碍不就够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啊！”

澄野拓海忍不住大声问道。治疗暂时中止了，滋滋的电流声也停下了，苍月卫人却仍没恢复意识，神情空白的靠在治疗椅上，歪着头，他失焦的眼神看似投向澄野拓海，但只有仔细看去就知道这只是一个错觉罢了，苍月卫人的目光已经涣散到什么都看不见的程度了。

“毕竟，卫人同学对人类的憎恶也是他性格的锚点之一呢。”

sirei说，不知道从哪里戴上了一副眼镜，手上还拿出一根教鞭，煞有其事的冲空气中不存在的黑板比划：“通过刚才你和卫人同学的接触，也能发现他态度的变化吧？不过这还不够，本官需要为他增加热爱人类、热爱伙伴的设定。”

“可…可这样做了的话，苍月他……他真的还是苍月吗？”

“毕竟这就是对卫人同学使用多尔曼巨石阵式认知断层重组疗法的目的嘛，不是吗？”sirei撑着不知哪里来的手杖，笑眯眯的说道，“拓海同学，优柔寡断可不是队长应具有的品质呢。”

就算你这么说。

哪怕没有镜子，澄野拓海也能猜到自己脸色有多糟糕。他咬着牙，能感觉到有汗水正顺着额角滴落。sirei看着他，生动的叹了口气：“不过呢，亲眼目睹这幅画面，对于你来说确实有些过激了。那么，本官特别允许，拓海同学就先回去休息吧。”

“……”

澄野拓海侧过头，看向苍月卫人。他的嘴唇抿的很紧：“苍月他的治疗……还要多久？”

“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休息十分钟后就可以再下一个疗程了。”

sirei思考了一下，“嗯，大概还需要……四个小时吧！”

四个小时。

澄野拓海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留下吧。”

“不用这么勉强自己哦，拓海同学。”sirei若无其事而体贴的笑着，澄野拓海却摇了摇头，走向治疗椅。

“不，这是我必须做的。”

他看着苍月卫人：“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定下的未来。所以，我必须亲眼目睹这一切，这是我的责任。”

“……对不起，苍月。”

澄野拓海道歉，纵使他不愿深思自己道歉的根本原因。苍月卫人的睫毛颤了颤，他眯起眼，就像真的近视患者，借此聚焦瞳孔，对准了澄野拓海。

“啊，拓海同学……”

他虚弱的喟叹道，“你哭的一塌糊涂呢。”

澄野拓海愣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及一片冰凉。而苍月卫人看着他，对他清浅的微笑着。

“看到拓海同学这样的表情，真是让我感到……”

讨厌。恶心。丑陋。想吐。贬义词无需思考便浮现在脑海里，随之而来的还有苍月卫人那明明讨厌却非要假装喜欢的虚伪笑脸。澄野拓海都准备好迎接苍月卫人吐出的贬低了，可是——

“……内心涌起了强烈的LOVE&PEACE呢！”

苍月卫人无力却前所未有灿烂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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