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Ω物质”。

在经历了三天的辛劳后，终于、总算、到底还是找到了。

澄野拓海长出一口气，在经历了叫人抓狂的寻找后，总算是得到了好的结果。疲惫感在放松下来的瞬间侵袭全身，澄野拓海摇摇脑袋，总觉得眼前有很多“Ω物质”在飘……不，其实是“疑似Ω物质”，还是“假冒疑似Ω物质”？……不不不，根据光泽度、切面的粗糙程度、还有透光性，其实是“骗子疑似假冒Ω物质”……不对啊！明明是幻觉为什么开始分辨起种类了啊！

澄野拓海的眼神逐渐痴呆起来。

不管怎样，这耗时三天的探索终于结束了。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但是已然停转的大脑什么都思考不了了，怀念着宿舍里的床铺，澄野拓海与雫原比留子一前一后往楼梯间走去。

然后，意外发生了。

澄野拓海实在太累了，不只是身体，更是精神。而接连不断的搜寻与分辨更让这位本就不算太聪明的男高中生丧失了思考能力，回到最终防卫学园后一下子松懈下来，又没有入侵警报响起，澄野拓海明明醒着，但就像梦游。

所以他没能听见那串脚步声。

直到一抹白突然闯入他的瞳孔中。

这道身影澄野拓海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程度。在上一个一百天里，他与这个人朝夕相对，交付真心，萌生友谊，滋长爱意，自以为互相理解，最终却以惨痛的姿态明悟了双方根本不曾心意相通的现实。苍月卫人，他突兀的出现在走廊的拐角处，姿态狼狈，没戴他那个眼镜，汗湿的发丝紧紧贴着他苍白的脸颊。他踉跄着奔跑，瞳孔像即将捕食的兔子一样扩大，几次都差点跌倒。

哦，对了。澄野拓海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苍月卫人在他的决定下去接受治疗了，今天是他接受治疗的第五天，本来想去看看他的，但由于一直忙着外出探索——或许也有抗拒面对苍月卫人的怨恨与嘲讽的原因——让他把这事忘了。

“喂~前面的两位同学，快帮本官拦住卫人同学！”

sirei小跑着在后面追，一边气喘吁吁的大喊着。真奇怪，明明是ai，却总是会相当拟人的做出一些行为来。所以，苍月卫人成功逃跑了，为什么他不太惊讶。澄野拓海想着，迎上前，想拦住苍月卫人。

然而，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苍月卫人像故意来碰瓷一样，硬生生在平地的走廊里摔倒了。以他的姿势摔这么一下肯定不轻，头破血流都是好的。澄野拓海吓了一跳，窜过去接，倒也方便，刚刚为了拦人张开的手臂此时正好化作一个拥抱，把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整个抱进怀里。

然后澄野拓海就后悔了。他先是意识到，对于苍月卫人来说，人类都是恶臭的腐肉，被一坨烂掉的肉包裹住的感觉恐怕说不上好；然后他又立刻意识到，这说不定是苍月卫人的又一个阴谋，他又被骗了，或许下一刻苍月卫人就要利用他做点什么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就是这样了。

澄野拓海做不到相信苍月卫人，做不到不防备苍月卫人，苍月卫人一定又会背叛，除非苍月卫人失去他的认知障碍，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世界是一部热血青春游戏，或许他们会有和解的可能性，在经历种种磨难、意外之后，肩并肩的微笑。但世界是真实的，而真实的世界是按一定逻辑所运转的，所以，澄野拓海不相信自己能够用自己的态度改变苍月卫人。

毕竟，上一个一百天，他将自己一颗血淋淋的真心都剜出来给苍月卫人看，而后者恨不得当场用学生武器给他心捅个对穿，笑纳了他的异血再毁灭个人类之类的。

但苍月卫人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做，不，恰恰相反，他什么都没做。苍月卫人挂在他身上，像树袋熊那样紧紧抱着澄野拓海，四肢并用的缠上来。他就这样抱着他认知里的腐肉，浑身都在颤抖，幅度相当大，像癫痫发作。

为什么能离自己这么近？澄野拓海疑惑的想着，难道说治疗起效了吗？苍月卫人已经能看见自己的真实样貌了？他回抱住苍月卫人，然后意识到不对，宽大的白色冲锋衣下，苍月卫人似乎消瘦了很多，明明几天前他在庭院时还很健康，甚至因为远离其他同学不会犯恶心、笼子又空间狭小难以活动而稍微丰润了几分。

“哎呀……太好了，拓海同学。”

白色的蛋状物体一路小跑到面前，sirei相当人性化的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然后才笑眯眯的看向澄野拓海：“刚刚本官还在想，如果卫人同学一直跑出最终防卫学园就糟了呢，那就只能使用特殊措施了。不过还好！拓海同学，你把卫人同学抓住了！”

它夸张的擦了擦汗：“嗯，现在，拓海同学，和本官一起把卫人同学送回医务室吧！”

怀里的躯体抖的更明显了。苍月卫人像要勒死澄野拓海那样死死的缠着他，胳膊绞紧了他的脖颈，澄野拓海感到呼吸困难。他艰难的扑腾着，然而苍月卫人的力气大得吓人，在澄野拓海都要翻白眼的时候，一只手揪住苍月卫人的衣领，硬生生把他给拎了起来。

雫原比留子。

她艳丽的红眸不善的眯起，脸上是一副厌倦的神情。他们两人身高接近，所以苍月卫人的脚尖其实勉强能挨到地面，晃悠悠的。然而，当雫原比留子松开手时，他却立刻软倒在地，像是遗失了腿部发力的记忆一样，跌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呼……呼啊……”

澄野拓海大喘气。活过来了，终于活过来了！他可一点都不想因为这种原因死一回啊！他满怀怨念的揉了揉脖子，终于想起来sirei刚刚的话。

“为什么是我啊？”

他问，sirei作思考状，“嗯，好问题，拓海同学！如你所见，仅凭本官一人是无法将卫人同学带回医务室的，因此必须由你来帮忙把他护送回去。”

“也不一定要是我吧…？”

澄野拓海嘟囔，他累的不行，而且也不是很想、或者说不是很敢面对苍月卫人的脸。然而sirei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话语：

“不行哦，拓海同学。这是你亲自做下的决定，因此你是不能逃避的呢。”

“哈。”

雫原比留子发出一声哼笑。她后退一步，始终锋利的目光短暂落在苍月卫人身上：“虽然对审讯工作有些兴趣，不过我要回去休息了。”

“不过，如果你跪下来做我的脚凳，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替你呢？”

她说，却没有要给澄野拓海选择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的转过身去，黑色的衣摆在几下甩动后就消失在了视线里。虽然外表冷酷，但雫原的内心意外温柔，恐怕她也不太愿意直面苍月是怎么被洗脑的吧，澄野拓海叹了口气，看来只能他亲自来了。

“苍月？还能站起来吗？”

澄野拓海问，向苍月卫人伸出手：“你得继续接受治疗了，我们走吧？……苍月，苍月？”

苍月卫人始终没有回应。澄野拓海又叫了他几声，苍月卫人才终于慢慢抬起头，那双浅紫色的眼睛慢慢对准了澄野拓海的双眼，颤了几下，然后猛的聚焦。

“拓…拓海同学？”

他问，语气里满是怀疑，好像在过去这么久的现在才终于辨认出澄野拓海是谁。那张精致秀美到不像男性的脸抽搐了几下，摆不出来一个具体的表情，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调和成了某种类似崩溃的神态：

“拓海同、学，我…啊……求你，求你了！”

苍月卫人猛的抓住澄野拓海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时那般用力，他看起来也快要窒息了：“不要…再，洗脑，对我……停下、停下来！”

这是澄野拓海完全陌生的苍月卫人。

在上一个百天里，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温良又友善的模样，哪怕最后那段时间里，肆意发泄情绪时，又或者濒临死亡时，苍月卫人也自有他的尊严，纵使浑身浴血，甚至淌下眼泪。

而重来之后，被戳破计谋的苍月卫人虽然难以维持镇定，但后面迅速又找回了他的从容，甚至微笑着对他进行言语攻击。总的来说，苍月卫人要么是冷静的，要么是歇斯底里的，但无论是什么时候，从来没有……没有这样的……

澄野拓海寻找着措辞，而苍月卫人还在发抖，剧烈的，无法控制的全身痉挛。他的眼珠错乱的颤栗着，话语颠三倒四、难以成句：

“求你……拓海同学，一直都很温柔，放过我，再放过我一次吧……求求你，关起我，或者、杀了我，杀了我！不要让我……我不想，不要……”

他在哭，澄野拓海意识到，苍月卫人在哭。像个小孩子，狼狈不堪的哭泣着，乞求赢得大人的宽容。这样的苍月卫人几乎不像苍月卫人了，他想，然后总算明白，这就是他看到面前这个苍月卫人时感受到的异样。

他正在被打碎，然后重组。但这正是对他使用多尔曼巨石阵式认知断层重组疗法的根本目的。

不过，总的来说，澄野拓海内心的良知让他面对这样的苍月卫人还是感到愧疚。哪怕这是为了苍月卫人好，对他有益，但看到苍月卫人如此痛苦，他也仍跟着难受起来。

“……拓海同学，喜欢我…对吧？”

苍月卫人突然说。澄野拓海惊愕的睁大眼，有些发愣了。是啊，他喜欢苍月卫人，从上一个百天一直延续到这一个百天，但他从来没敢表露出来过一分一毫，为什么苍月卫人会知道？苍月卫人泪流满面的膝行以接近他，然后澄野拓海感受到手指一阵温热，苍月卫人含住了他的手指，谄媚的舔舐过指缝，受惊般吮吸着，他望过来的眼神那么的急切：

“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救救我，救救我拓海同学，只有你我一定……”

澄野拓海的心忽然冷了下去。

是啊，苍月卫人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澄野拓海的喜欢呢？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演员，远比不过苍月卫人。

然后呢？他看出了澄野拓海的感情，然后呢？然后就是利用了，无论是哪一个、哪一个苍月卫人，哪怕是现在……哪怕是现在！依然将他的感情当做一枚可用的筹码，试图借此为自己谋利。

澄野拓海想要收回手，但苍月卫人抓的太紧了。他只能一根根掰开苍月卫人的手指，把他抱起来。和记忆里相比，确实轻了一些，衣服被冷汗所浸湿。苍月卫人在他怀里也还是细细发着抖，但身体竟然放松了许多，他将头埋在澄野拓海的颈窝里，呼吸着属于澄野拓海的、对他而言恶臭难闻的味道，错误的安心了。

“…走吧。”

澄野拓海对sirei说：“我带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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