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当然，事情并不会像想象中的一样顺利。

　　虽说是曹操主动开口留下了关羽，但这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内就快进到他能毫无顾忌地向曹操问关于那天的事情。每天就是在这一方弥漫着烟熏酒气的地方当个尽职尽责任劳任怨的保镖，不过时不时他还能在天色亮起下班之后，捞几个已经精神失常嗑嗨了的瘾君子去给他三弟张飞增加点儿功劳。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说，这个曹操似乎和赵云说的不太一样。

　　他听说曹操作为名义上的老板，平时不怎么出现在店里，都是由他那几个得力干将操心着店内的大小事务，有人打架闹事啦耍流氓啦什么的，基本就都有那个看着挺风雅的荀彧给摆平了。

　　但是，自从他来这里上班之后，倒是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曹操。 别看这个曹操在人群中都冒不出个头尖儿来，人缘倒是好得很，他一来，店里人多得挤不下，到处都是要和他喝两杯的人。而他除了跟曹操寒暄几句，也想不出什么能说的话来。

　　大概是刚和公安局扯上了事儿，不放心吧。关羽站在离主舞台远远的墙根处，看着被三五个年轻人围坐在中间的曹操，这么想着。 不过他每天就这么往这儿一杵等待着机会，现在的夜店基本很少有闹事的人，其实是个挺清闲的工作，没他一开始想象得那么糟，他这身在警校和公安局总共十年锻炼出的劲儿是一点也用不上。

　　该说是圆滑还是老谋深算好呢？这个曹操，总是能自如地周旋于很多人之中，跟这个闲谈，跟那个敬酒的，这么些天倒是从来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不像那些来这儿消遣的公子哥儿，到了后半夜就喝得东倒西歪、吐得满地都是。

　　对啊，就是这种戴着副眼镜、衣冠禽兽的样子，藏着惊天反转的地下赌场老大这个身份，才更有电视剧一般的看头吧。

　　或许是他盯着曹操的视线不加掩饰，对方突然抬起头来，在相隔着几米的方向迅速地就捕捉到他的视线，让关羽还来不及撇开脸就四目相对。

　　完了。这样绝对会起疑的。虽然慢了一步，关羽还是连忙转移开了视线。他刚才想着刘备受伤的事，眼神应该会显得很凶恶，又被曹操给注意到，怕是马上就要和那个荀彧一样过来盘问他来这里工作的缘由了。

　　关羽还正想着，就有个穿着亮眼服装的男人向他走来——他记得这个人总跟在曹操屁股后面，应该是什么心腹小弟之类的。

　　“关哥，曹老板说让你去他办公室等一下，他招呼完这波顾客很快就来。”对面的小弟似乎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甚至说话间嘴角还浮现出看笑话似的一抹笑容。“老板他，有话想跟你说。”

　　然而这番话让关羽高兴不起来，甚至像是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他原本的计划是：通过一步步接近曹操，哪怕是用上他之前不齿的、从赵云嘴里听来的办法，去讨好这个曹操也行，最后再从曹操嘴里问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传说中的这个地下赌场的具体位置又在哪里。但现在，漫长征途还没开始第一步，他就被对方逮了个正着、打算清理门户了。

　　“知道了。”

　　他终究还是对只是来传话的小弟点点头。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关羽庆幸起他带了副仿制的手铐来。实在不行他就把门一锁，把曹操往桌上一拷严刑逼供算了，反正从他来这里的那天起，他这个警察也早不奢望能继续当了。

　　在寂静的办公室等待的时间漫长到似乎拉长了几倍，明明只是十几分钟，关羽却焦躁到连一分钟也无法安坐，虽然能猜得到事情大概是什么样，但这样熬人的临刑时间还不如就给他来个痛快。

　　正当关羽的耐心几乎要到了极限的时候，面前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了，连脚步声也没听到，曹操就站在门口的位置，冲忽地从桌子边缘站起的他笑了笑。这男人约莫只有一米七出头，却总是带着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的一种气场，脸上总是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看不透。

　　“久等了吧，关羽？”

　　“不……没多长时间。”关羽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只能说着违心的话。

　　在自己的地盘，曹操的行动比起身体僵硬的关羽就自然了许多。他把那件沾满烟酒味道的休闲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就挂在门口的挂架上，还不忘招呼关羽坐下。

　　“你也来了一周了吧？这段时间忙，还没腾出空闲来跟你聊聊。”

　　曹操从那张看着就完全没有使用痕迹的办公桌旁边的酒架上拿下一瓶葡萄酒，看上去大概是高级货，瓶身上尽是些洋文，关羽也没研究过这些。酒液倒入高脚的玻璃杯，还不等关羽伸手，曹操就扶起那杯子冲他递来。

　　“来吧，稍微喝点儿，这是朋友送的稀罕货。”

　　关羽微微点点头，接过那杯酒，曹操触摸过的地方似乎变得烫手一样让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拿着。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懂这种高雅的品味，更是想不到任何能作为寒暄之词来哄曹操高兴的话，上次那几句已经几乎用完他所有这方面的脑细胞了。

　　还好，见他不说话，曹操竟然主动地挑起了话题。　　“你之前说，有听说过我的事，是从哪里听说的？”

　　这绝对是试探吧。关羽警觉地意识到，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还好这细微末节并没有被曹操注意到。被他用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曹操一定是察觉到了异样。只是被赶走还好……怎么也不能被察觉到他真实的身份。

　　“是从我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他以前来这里干过一段时间。”关羽随口编着这个根本不存在的谎言，事实上他的所有消息都是从赵云那里得来的。也顾不上会不会无意间说出什么会露馅的话，关羽接着往下说。虽然知道这酒并不该这么喝，但似乎为了掩饰内心的那一点儿紧张，他将杯底剩的酒仰头喝了个干净。“曹老板和他描述的一样，是个非常帅气又做事利落的人。因为这样……我才来这里的。”

　　总之，扭捏了半天，他还是说不出“敬仰”两个字。让他去跟这个说不定就是伤害他大哥的罪魁祸首说这种话，还不如让他死了更快一点。

　　然而仅仅是这样，曹操就好像挺满意他这几句支支吾吾的话，大概是把关羽的纠结当作是了仰慕者的语无伦次。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似乎是被舔顺了毛的猫一样的表情，这让关羽稍微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在外面是这样的名声啊……我还以为，肯定是什么矮子、暴发户之类的呢。”

　　“……您说笑了。”

　　这个人，对自己还是有相当清晰的认知的嘛。关羽抿着唇，把这几乎要爬上嘴角的笑意强压下去。

　　想着这是个不二的好机会，曹操看上去也已经打消了对他的疑虑，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把这个话题延展下去，趁着氛围把眼前的这个人灌个半醉，就算今晚还不是套话的时机，也好歹能够一口气拉近和曹操的距离。关羽一不做二不休，端起酒瓶就往两人空空如也的酒杯里倒满半杯。

　　“曹老板，今天能和您一起喝酒也算是我的荣幸。我敬您一杯。”

　　话说罢，关羽就几乎是拎起了那只玻璃杯一饮而尽，半杯葡萄酒的上头程度比他想象得要烈，一瞬间脑袋像是要炸开般晕眩，他连忙用拳头抵住额头，才不至于就这么瘫倒下去。

　　“……哈，你把这样的好酒当水喝呢？这酒度数可是很高的。头昏？不会这样就醉了吧？那可就没意思了。”

　　这瓶价值不菲的酒被他这样浪费了，曹操倒也不生气，反而是笑着说完这番话，手中的酒杯挨着唇边转圈，始终没咽下去一滴。

　　“……不会，陪曹老板、喝多少…都没问题…”酒精和果糖摄入的速度过快，导致他这会儿大脑都有点儿跟不上话语出口的速度，只顾着思考自己的那一身任务。

　　他本以为曹操会就这么随他去，或是露出喜色来，谁知道听了他这番仿佛嘴里嚼着东西一样含含糊糊的话，那张刚还有笑意的脸庞瞬间沉了下去，那双在冷脸的时候显得更加凌厉的眼睛藏在金丝框眼镜的后面，像是要把他身上盯穿一个洞来似的，那视线黏在他身上，让关羽感觉浑身不自在。

　　受不住这死寂的沉默，关羽捞过酒瓶，正打算给自己杯里再度满上，却在这时被曹操突然摁住了手背。

　　“也是……醉一点儿，对你我都好吧？”

　　他就这么看着面前的曹操像喃喃自语一样说着这番话，和他一样将那在灯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的晶莹酒液一饮而下，杯子被咣当一声毫无轻重可言地放在桌上，那双唇边还亮着湿漉漉的红色痕迹。

　　“如你所愿，关羽……”曹操站起身，居高临下般地俯视着他。“我醉了。”

　　这意思是……没有和他继续交流下去的意愿吗？关羽撇开头，只得在内心叹息着，他承认他今晚确实是有点儿操之过急，但好在他并没有暴露，这之后还能有继续深入展开的机会。可就算这么安慰自己，依旧难掩心中的失落。

　　可对面的人并没有请他离开这房间的意思。身边突然传来身体陷进皮质沙发时的吱呀声，一直和他隔着张茶几的人毫无征兆地坐在了他旁边。曹操的身体离他非常近，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相贴着的衣服布料摩擦间传递来的热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混杂着香烟和酒精的香水味道——就像那些夜店的工作人员一样，反而是刚才的葡萄酒果香，那双眼睛不容他躲开似的，低声地询问着。

　　“既然听说了我的那么多事情，这件事……你应该也是有备而来才对吧？”

　　那张脸无限地贴近他，金属框几乎要碰到他的鼻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曹操的双臂圈围着他，将他困在沙发扶手上的这一方位置。关羽脑海里这才终于回响起赵云那仿佛聊起八卦的声音，而他那一刻明显表现出不想再听下去的不耐烦。

　　——“说起来，那个曹操好像谁都能睡呢，男女通吃，简直就是种马啊。关哥，你要小心被他看上啊。”

　　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但是无论怎么想要把这些话从脑海里甩出去，眼前的人也没有停下的打算。和曹操……做那样的事情？就算是潜入，也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对吧。

　　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干涩的下唇边缘，向外轻轻牵扯拨动着，比起命令，更像是在蛊惑他一般的声音滑进他的耳膜直击着大脑皮层。

　　“张开嘴，关羽。”

　　他没有来得及发出更强烈的抵抗来，或许说，是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做出抵抗的时候，那副冰凉的镜框就彻底撞上了他的鼻梁窝，半干的酒痕像是拓印一样盖上他的唇边，那双炙热的唇瓣不似主人的声音一样柔和，舌尖蛮横地顶开他半张着的嘴唇，葡萄酒的酒精味道和香气一起冲击着他的大脑，似乎要把人拉进更加危险的、充满眩晕感的深渊当中。

　　　虽然汹涌的吻来得太猛烈了些，让关羽都没时间去想，这还是他第一回和男人接吻。他握紧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尽全力遏制住自己几乎就要挥拳去打昏这个压着他胡作非为的男人。曹操很会接吻，近乎强迫地让他张开嘴承受着愈加粗重的掠夺。嘴唇、舌头、口腔，无论哪里都被当作是能够随意享用和占有的部分，下唇被吮得红肿，合不上的唇角嗒嗒往下落着被对方的舌头搅得不断溢下的唾液。那双手也没闲着，隔着衣服在他的胸前和锁骨上毫无章法地抚摸，酸麻和瘙痒感让他耻辱万分。

　　　和传闻中的一样，即使对男人，这个曹操也能随意地做出这种离谱的、让人倍感羞耻的事情来。可是比这更糟的，是除了莫大的屈辱感之外，这种从未经历过的粗粝却又细致的吻，让关羽感觉头更晕了。

　　　　该死，果然还是喝得太猛了……

　　　　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眼下根本做不到反抗曹操。就算稍微晕了头，凭他做警察这么多年的经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曹操给摆平？可是……如果拒绝的话，这些日子的功夫不就全白费了吗？

　　　　“只是这样对你来说就太激烈了吗？”

　　　　曹操稍微抬起身，单手扯松了颈间的领带，俯视着他被这个吻弄得七荤八素不住喘息着、愈发滚烫的脸。拥挤的皮质沙发上，他半个身子都靠在沙发扶手上，而曹操的双腿紧贴着他的腰间，挪动时鼓胀的胯部蹭着他的腰腹，让关羽不禁绷紧了身体。

　　　　不是开玩笑，这个男人是真的对他有欲望。这个冲击性的认知，使关羽头一次有了想要临阵脱逃的想法。

　　　　“从第一次见面就拼命地讨好我，虽然冷着一张脸，还一直在努力地说好听话。刚才在店里，也是没完没了地盯着我看，太容易发现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很习惯这种事了呢？后面……难道说还没用过？”

　　　　原来他所有的作为全部都被曲解成了好像在故意勾引一样的目的。对方的手有点儿玩味的抚上他的侧臀肌，关羽连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该怎么解释？并没有情色的意味，和感情也扯不上关系，只是单纯的欣赏和仰慕？无论哪个都是在说谎，明明他只想把身上这个人拷进审讯室而已。身体不受控制，曹操一味地施加根本不存在的感情，他也无心去反驳。眼下，他只想控制住这股恶寒的颤抖。

　　　　“……你走吧。”

　　　　几乎是说这话的同时，刚还紧紧压制着他的曹操突然翻身而起，他背对着，离关羽又远了一步。还不等关羽发问，曹操就又补上了一句。

　　　　“干嘛？还不走的话，难道想要我强上你不成？……我没那个兴致。紧张成那样，人都萎了。出去吧。”

　　　　话语间那不堪入耳的两个字让关羽感觉脸仿佛被放进蒸笼里烘透。他连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刚才被对方的肆意触碰而弄得凌乱的衣衫领口。

　　　　关羽和曹操道了歉，就三步并两步慌忙地跑出曹操的办公室。总算是逃脱了那折磨的空气，关羽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他微微弯着腰，身体抵着墙，粗重的呼吸也无法平复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事情。

　　　　他大概，彻底搞砸了。关羽努力地回想着曾经对他微笑、对他无限包容的刘备的脸，可是一切却都被刚才近在咫尺的那张用带有情潮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脸给击碎。

　　　　要是刚才，曹操没叫停的话，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关羽心乱如麻，不敢去想，他是已经狠狠地给了曹操一拳让他满地找牙，还是……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关羽从手机壳背后抠出那张照片。本来是放在他的警官证里的，自从离开了公安局，他就一直保存在手机壳里面。

　　　　这是他和刘备、张飞三人，终于都进了公安局时拍的照片。他本以为，为了这样的现实，自己大概什么都能做。

　　　　但那时候，面对曹操的俯视的时候，他退缩了。说到底，就算和曹操睡了，他又不会掉块肉，更不存在别的什么纠葛，只会让他的调查变得更加顺利而已。

　　　　感觉太过突然、甚至有点儿恶心……但是，让他产生更多的抵抗情绪的，似乎是他的视线和曹操的碰上的那一刻。

　　　　这个人……除了对他有着掌控欲和性欲以外，似乎还向他渴求着别的什么东西。

　　　　关羽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不想去了解或者分析，这个算得上是仇人的人究竟在想什么。他只是有种预感，如果他回应了那种渴求，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会把他和曹操，更加紧密、牢固地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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