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他的手，借力坐了起来，然后在他有力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你试着，往前走一步。”他像一个复健师一样，在一旁引导着。

我把全部重心都压在左腿上，然后，我驱动我的右大腿，将那条废掉的腿向前甩了出去。这个动作，我做到了。我的腿，像一个钟摆，成功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但是，当我的右脚跟落地的瞬间，那种无法承重的无力感再次传来。我的膝盖和小腿根本无法支撑任何重量，立刻就要折叠。我只能闪电般地把重心转回左腿，同时用左腿猛地向前跳一小步，来接住向前倾倒的身体。

我无法完成“走”这个动作中，后腿“蹬”地发力的那一步。我的右腿，只能被动地向前甩，然后无力地落下，它无法为我提供任何向前的推力。我每走一步，都必须依靠左腿跳跃式的发力来完成。那姿态，比最蹩脚的瘸子还要难看一百倍。

在房间里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我就累得气喘吁吁。

“好了，停下吧。”阿哲扶着我重新坐回床边，脸色凝重。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提出了那个我一直在逃避的、最现实的问题。

“你的账号……怎么办？”

我浑身一僵。Stiletto岚，那个在网络上光芒万丈、受万人追捧的女王。

“要不……”他迟疑地建议道，“你试试穿上高跟鞋？也许……只要右脚不落地，只是摆摆姿势，应该看不出问题？”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我点了点头，他从鞋柜里，拿来了我最常穿的那双黑色细高跟。

我用手，艰难地把那只软绵绵的脚塞进了鞋子里。然后，在他地搀扶下，我再一次站了起来。

奇迹发生了。当我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左腿上，只是用右脚的鞋尖，虚虚地点在地上时，从外表看，我几乎和一个正常人无异。我的腿还是那么长，那么直，姿态还是那么挺拔。

阿哲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希望。

但这份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当我试着稍微移动一下身体，或者只是站久了一点，问题就暴露了。因为小腿和脚踝完全不受控制，我的右脚，连带着那细长的鞋跟，会像一个挂饰一样，不受控制地、轻微地来回晃动。而且，因为脚掌是完全松弛的，那只高跟鞋也挂不住，只要我腿晃动的幅度稍微大一点，鞋后跟就会从我的脚跟上滑脱下来。

“这个晃动……你能控制住吗？”他指着我的右脚，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期盼，“至少……让它在镜头前保持静止？不被人发现？”

我盯着那只不属于我的脚。我试了。我用尽了所有我知道的神经控制技巧，我试图用想象力去命令它，我甚至开始祈祷。

但它，依旧在轻微地、固执地，来回晃动着。

我颓然地摇了摇头，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不行……我控制不了。”

这下，我们都沉默了。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在我的腿彻底恢复之前，我不可能再发布任何视频了。

第十二章

阿哲的“折磨”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每天下午，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我房间，把我那条不争气的右腿架在他的腿上，开始他那套笨拙但极其认真的“康复训练”。他会用力地掰我的脚踝，让它被动地做出上勾、下踩、内翻、外翻的动作，每一次都让那些刚刚开始愈合的软组织发出酸痛的呻-吟。他还会用力地揉捏我那萎缩的小腿肌肉，试图唤醒那些沉睡的神经。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这个过程，疼、酸、麻，各种难受的感觉混在一起。我会没好气地冲他喊：“轻点！你想捏死我啊！”但他从来不理会，只是默默地、用他认为正确的力道继续着。可说实话，在我心里，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享受。我享受他专注的眼神，享受他温暖手掌传递过来的力量，享受这种被人毫无保留地关心着的感觉。

奇迹，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坚持中发生了。大概是在他开始帮我的第三天，当他再一次揉捏我的腓肠肌时，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发自我自己意识的肌肉抽搐。

那感觉就像在漆黑的隧道里，看到了一粒灰尘大小的光。

从那天起，进展开始变得飞快。从一丝抽搐，到可以轻微地控制脚踝，再到小腿肌肉有了肉眼可见的收缩。又过去了十几天，我的右腿，已经恢复到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萎缩的肌肉重新变得饱满，虽然力量还比不上左腿，但已经相差不远了。

“来吧，是时候了。”这天，阿哲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又到了测试环节。

我自信满满地躺平在床上。“第一个，抬腿。”

我意念一动，右腿瞬间绷得笔直，整条腿，从大腿到脚尖，像一根笔直的标-枪，稳稳地、干脆地抬离了床面，停在半空中。

“很好！”阿哲的眼睛都亮了。

“第二个，脚踝。”我不用他提醒，自己就开始做。我的右脚，在他的注视下，缓慢但清晰地做出了上勾、下踩、向左、向右的动作。虽然还有些许僵硬，但每一个指令，都得到了准确的执行。

接下来的所有测试，趴着勾腿、竖直支撑，我都毫无悬念地完成了。

“下一步，走路。”他扶着我站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迈出了右腿。脚掌落地，这一次，它稳稳地撑住了我的部分体重。我成功地把重心转移了过去，然后迈出了左腿。一步，两步……我开始在房间里慢慢地走动。虽然走起来的姿态还是有点不对劲，右腿落地时有点僵硬，发力也有些迟缓，导致整个身体有点轻微的一瘸一拐，但和之前那种拖着腿跳的样子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太好了！”阿哲由衷地为我高兴，“虽然还有点瘸，但多走走，习惯了或者彻底恢复了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也是一阵激动。

“那……高跟鞋呢？”他又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走到鞋柜边，拿出那双黑色的高跟鞋穿上。站起来的那一刻，我感觉那个自信的“Stiletto岚”又回来了。我试着走了两步，问题也随之而来。

当我把重心转移到右脚上时，脚踝处立刻传来一阵不稳定的、摇摇欲坠的感觉。我的脚掌在鞋子里会控制不住地轻微左右晃动，好像随时都要崴脚一样。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那脆弱的脚踝再次罢工。

“还是……不太稳。”阿哲也看出了问题。

“嗯，”我皱了皱眉，“估计是里面的小肌群和韧带还没完全长好，支撑力还不够。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对自己，也对他说道。

虽然还有瑕疵，但这已经足够让我做出一个决定了。

“我要开始录视频了。”我对阿哲说。

“现在？能行吗？”他有些担心。

“能行。”我的眼神变得坚定，“我不能再等了。”

我重新布置好了我的家庭摄影棚，打开了那些熟悉的灯光和摄像头。当我再次站在镜头前，穿着最新款的、鞋跟像针一样细的高跟鞋时，我既熟悉又陌生。

我开始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如站立、转身、慢走。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把身体百分之八十的重心，都压在完好的左脚上。我的右脚，只是起到一个支撑和平衡的作用，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它来做出任何爆发性的、高难度的动作。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极其耗费心神的挑战。

第十三章

我洋洋得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高跟鞋，身姿挺拔，除了右脚踝偶尔传来的、需要我刻意去忽略的酸软感，我几乎已经恢复到了巅峰状态。阿哲的“康复训练”简直是神迹。我甚至觉得，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挑战一些以前的招牌高难度动作了。自信，像潮水一样，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就在我对着镜头，摆出一个极其考验平衡的姿势，准备按下录制键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那不是从地底传来的细微震动，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我精神层面的、充满了恶意和杀气的“凝视”。它像一根无形的毒刺，瞬间扎进了我的大脑，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次的预感，非常、非常不好。不是那种面对野兽的紧张，而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关掉了所有设备，快步走出房间。阿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看到我出来，他笑了笑：“怎么了？今天这么快就拍完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阿哲，”我的声音有些干涩，“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少熬夜打游戏，别老是叫外卖。”

他愣住了，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交代后事一样的语气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给了他一个用力的、紧紧的拥抱。我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吸了一口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混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

“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可能会……很久。”我松开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饭菜在冰箱里，记得热一下再吃。”

说完，我没等他再问，就转身抓起玄关的外套和钥匙，快步走了出去。我不敢回头，我怕再看到他的眼神，我就会失去战斗的勇气。

这一次，我学聪明了。我没有直接去事发地点，而是绕到了城市另一边的一个废弃工厂。这里是我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秘密据点。我把我的外套、裤子和那双昂贵的高跟鞋，都整齐地叠好，放进一个密封的、防水的铁箱子里，然后把箱子藏在了一堆废弃的钢材下面。

做完这一切，我才走到工厂的中央，闭上眼睛，释放了身体里的力量。

银红蓝三色的光芒再次笼罩了我的身体。当我变身完成，几十米高的巨大身躯稳稳地站立在废墟之上时，我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我的右脚脚踝，在我站稳的那一瞬间，传来了一阵清晰的、不稳定的晃动感。就像一颗没有完全拧紧的螺丝，它在告诉我，这里，依旧是我的弱点。

我没有时间去适应。那股邪恶的“凝视”已经锁定了我。我抬起头，看向市中心的方向。那里，一个巨大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没有虾兵蟹将，没有多余的杂兵。只有她。

那是个女人！一个和我身形差不多，但比上次那个暗金色的家伙更高大、更充满压迫感的女人！她的“战衣”是妖艳的紫色和深邃的黑色，线条比我的更加锋利、更具攻击性。她的四肢极其修长，但充满了爆炸性的肌肉感。她同样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光滑的、如同黑曜石般的镜面，但我能感觉到，那张镜面后面，是一双充满了残忍和嫉妒的眼睛。

“岚……”她的声音，像无数根针，同时刺入我的大脑，“女人，才最知道女人的弱点。你那双引以为傲的腿……今天，我就一寸一寸地，把它给你折断。”

话音未落，她动了。她的身影在空中拉出一道紫黑色的残影，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我心中大骇，立刻摆出防御姿态。但她的目标根本不是我的上半身。她像一道贴地的闪电，瞬间就冲到了我的脚下，一记带着风刃的鞭腿，狠狠地抽向我的脚踝！

我靠！又是这招！

我立刻抬起腿闪避，同时另一条腿狠狠地踹向她的头。但她就像预判了我的所有动作一样，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躲开了我的攻击，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抓向了我刚刚落地的左脚！

战斗瞬间爆发。她根本不和我进行力量上的对撼，而是像一个最顶级的刺客，利用她那快得变态的速度，不断地、有意无意地，攻击我的双腿，骚扰我的双脚。她的每一次攻击，角度都极其刁钻，不是踢我的膝盖窝，就是踹我的脚踝内侧。

这个敌人，根本就打不动！她的身体比上次那个家伙还要坚硬，我的踢击落在她身上，就像踢在一块振金上，震得我自己的腿都发麻。不仅如此，她的力量和速度，都稳稳地压我一头！

还没打多久，我的双腿，尤其是刚刚恢复的右腿，就开始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不住地颤抖。脚踝处那不稳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每一次落地，都像要当场崴断一样。

终于，在一个闪避不及的空档，她的一记重踢，狠狠地踹在了我的右膝外侧。

“呃啊！”我惨叫一声，右腿一软，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颤抖着，半跪在了地上。

机会！

我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那个女人好像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前一秒，她还在我的面前，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下一秒，她的身影瞬间消失，然后，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瞬移！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让我汗毛倒竖的恐怖风压，就从我的背后袭来！我只来得及用余光瞥到，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闪烁着暗紫色能量的、无比巨大的战锤！

“轰——！”

巨锤，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猛地砸在了我的后背上。

我只听到了一声清晰无比的、仿佛世界都碎裂了的“咔嚓”声，从我的脊椎处传来。

然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超越了骨折、超越了撕裂的、毁灭性的剧痛，从我的后心处炸开，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就这么痛得昏死过去。

紧接着，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彻底地、完全地失控了。一股滚烫的、羞耻的洪流，从我的下-体喷涌而出，根本无法抑制。我的膀胱、我的肠道……我身体里的一切，都在这毁灭性的一击下，彻底崩溃，将污秽喷洒了一地。

就在我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一股疯狂的肾上-腺素，像岩浆一样注入了我的大脑，强行顶住了我的精神。

肋骨……可能断了几根……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根本没往其他地方多想。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一个翻滚，狼狈地躲开了敌人接踵而至的下一次攻击。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视线都在模糊。我不能趴着！我要站起来！

我用双臂撑地，想要像上次一样，先让自己跪起来。但是……我发现……我站不起来。

我的上半身在用力，我的手臂在支撑，但我的肚子，就像被黏在了地上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我根本无法做出“下跪”这个动作，我的腰部以下，好像……没有了……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十四章

我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能闻到自己失-禁带来的、混杂着血腥味的羞耻气味。那个紫黑色的女人，正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优雅，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她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你知道吗，岚……”她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充满了轻蔑和快意，“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一年多，整整一年多。每次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你这个碍事的家伙就会跳出来。今天，这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起来！我必须起来！

我用胳膊肘撑起我的上半身，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暴起。我能抬起我的胸膛，能抬起我的头，但我感觉不到我的腰，我的肚子和屁-股就像是被无数根钉子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起来啊！”我在心里疯狂地咆哮。

我试着扭动我的腰，想靠翻滚来移动。但不行，我的上半身可以扭，但那股扭动的力量传递到一半就消失了，我的下半身像一截沉重的、不属于我的死木，完全不理会我的指令。

我越是紧张，越是拼命用力，下-体那股失-禁的洪流就越是汹涌。温热的液体混杂着秽物，不断地从我体内排出，在身下积成了一滩。屈辱、恐惧、和那股来自后心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剧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要把我拖进深渊。

我不断地回头，望着我的下半身。我的腿还在，我的屁-股也还在，它们都还连在我的身上，完好无损。那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它们了？它们为什么不动了？就好像……有人在我身体中间，画了一条线，线以上是我的，线以下，就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只被踩烂了的虫子。

“真可怜啊，”她抱怨似的说道，“每次都把你打得半死，过不了多久，你又能活蹦乱跳地出来碍事。你们这种东西，恢复力真是强得让人讨厌。所以，这次我得想个办法，让你再也站不起来。”

说完，她抬起了她那闪着金属光泽的紫色长靴。

然后，一脚踩在了我后背上，正好踩在我刚才被锤子砸中的那个点上。

“呃啊啊啊——！”

我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一根烧红的铁钎，插-进了我断裂的骨头缝里，然后疯狂地搅动。她还不满足，脚下用力，狠狠地碾了碾，甚至还跳了两下。

“噗——”

我感觉我身体里的内脏都要被这股力量给挤爆了，一大口混杂着胃液和内脏碎片的鲜血，从我嘴里喷了出来。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终于把脚从我背上挪开。我像一条濒死的鱼，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然后，我看到了她手中的巨锤，再次出现。

她对着我的右腿，从大腿根部开始，举起了锤子。

“不要……”我发出了微弱的、乞求般的声音。

“轰！”

巨锤落下，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大腿上。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大腿骨被砸成两段的、沉闷的碎裂声。剧痛传来，但我甚至无法做出蜷缩躲避的反应。我的腿，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承受着下一次攻击。

“轰！”

大腿中段。

“轰！”

膝盖。那刚刚恢复了一点功能的关节，瞬间就被砸成了一滩肉泥和碎骨。

她砸得很有节奏，像一个正在敲打铁器的铁匠，一路向下。小腿、脚踝……最后，是那只曾经穿着无数双美丽高跟鞋的、我最引以为傲的脚。

“轰！轰！轰！”

她对着我的脚，疯狂地、泄愤般地连砸了好几下。我那只脚，连带着周围的地面，都被她砸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混着泥土和碎石的烂坑。

她做完这一切，似乎终于满意了。她喘了口气，然后弯下腰，像拎一只破麻袋一样，一把抓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的身体，像一根被抽掉了骨头的面条，软绵绵地垂着。

她把我拎到眼前，似乎想欣赏一下她的杰作。但她看到的，是一张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脸。我的双眼，已经完全翻了上去，只剩下骇人的眼白。一丝丝白色的、混着血的唾沫，正从我口吐白沫的嘴角，缓缓地流下来。

第十五章

那个紫黑色的女人似乎对大肆破坏城市没什么兴趣。她只是低头，用她那黑曜石般的镜面“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手腕处伸出一根尖锐的、如同注射器般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我的脖子。一股冰冷的、带着未知化学成分的液体被推入我的体内。做完这一切，她就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半天。

我是在一片死寂中醒来的。不是被疼痛惊醒，而是意识像从深海中慢慢浮上来一样，一点点地恢复。

光芒已经褪去，我又变回了人类的身体。我赤-身-裸-体地趴在冰冷的、满是尘土的工厂地面上。我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了地面粗糙的质感。我撑起胳膊，慢慢地抬起了上半身。

奇怪……不疼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后背，那个被巨锤砸中的地方，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伤口。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双腿，它们也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没有血肉模糊，没有骨头-外露，皮肤甚至还像以前一样细腻。我身体的超速再生能力，已经将所有的皮外伤都修复了。

城市！

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那个女人走了，她会不会去破坏城市？阿哲还在家！

我心里一急，立刻就要从地上一跃而起。我的手臂撑地，腰部发力……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上半身成功地撑了起来，但我的腰部以下，从屁-股到脚尖，像两根焊在地上的铁棍，纹丝不动。我撑起上半身的样子，就像在做一个俯卧撑的起始动作，但无论我怎么用力，我的下半身都无法做出任何配合的动作。

怎么回事？

我再次尝试。这一次，我集中精神，命令我的双腿弯曲，想要先跪起来。

没有反应。

我命令我的脚趾动一下。

没有反应。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我看着那两条依旧属于我、外表看起来完美无瑕的腿，它们就在那里，但我却感觉不到它们。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更彻底的……虚无。就好像，我的上半身和我的下半身，彻底断开了。

不行，我得去拿衣服。我的衣服就在几百米外那个废弃的钢材堆下面。

我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开始尝试爬过去。我用双臂和手肘，撑着地面，像一条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蹭。这个动作极其费力，因为我的下半身完全是个累赘，它们不会配合，只是像两条不属于我的、装满了沙子的麻袋，沉重地、被动地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行。

我的膝盖、脚背、脚趾，在地面上被各种石子和铁屑划过，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能通过声音，听到它们被拖行时发出的“沙沙”声。

几百米的距离，在这一刻，变得像地平线一样遥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胳膊肘和手掌很快就被磨破了，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我每爬行一米，都要停下来喘好几口气。羞耻、愤怒、恐惧、无力……各种情绪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当我终于，用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摸到那个冰冷的铁箱子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横跨大陆的远征。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上。这个过程同样艰难，我几乎是把自己塞进裤子里的。

穿好衣服后，我靠在钢材上，开始对自己进行最残酷的检查。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下达指令。

抬起左臂。成功了。右臂。成功了。

收缩腹肌，试着做仰卧起坐。我的上半身成功地抬离了地面，但因为下半身无法提供任何固定的支点，我只能抬起一点点，就无法再继续了。

好了，到腿了。

我死死地盯着我的右腿。动。我在心里对自己吼。动啊！

一片死寂。

左腿！动！

同样，一片死寂。

我不信邪，伸出颤抖的手，用尽全力，在自己的右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我看到了皮肤因为我的指力而凹陷下去，甚至出现了青紫色的指痕。

但是……

我感觉不到。

一点痛觉都没有。就像在掐一块别人的肉。

我彻底绝望了。我瘫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奇怪的、发胀的刺痛。我低头一看，发现我的胸部，比平时好像要……饱满一些，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的触痛感。

那个女人，在我昏迷的时候，在我身上……留下了别的东西。

第十六章

我靠在冰冷的钢材上，手里握着那个已经碎屏的手机。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网约车软件界面。我盯着那个“呼叫车辆”的按钮，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按下它，就等于向这个世界承认，我，岚，彻底废了。

最后，我还是按了下去。

车子来得很快。司机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师傅，看到我坐在工厂门口的地上，还以为我是喝醉了。

“姑娘，上车吧。”他探出头喊道。

“师傅，”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我动不了，你……能帮我一下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下了车，走到我面前，看着我，一脸疑惑。“动不了？怎么了这是？”

“出……出了点意外。”我不想解释。

他是个好人，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弯下腰，半抱半拖地想把我弄起来。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我的下半身完全是死重，根本不配合。最后，他只能一咬牙，像抱一个大麻袋一样，用尽全力把我横着抱了起来，塞进了后座。

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感觉不到他的手臂，我只感觉到屈辱。我像一件货物，一件行李，被他搬运着。

一路无话。

到了小区门口，新的难题又来了。我不可能再让司机把我抱上楼。我让他把车停好，然后，我拨通了那个我最不想、却又最渴望拨通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

“岚？你跑哪儿去了？你没事吧！”阿哲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阿哲……”我吸了吸鼻子，“我在楼下，我……回不去了。你下来，帮我一下。”

“回不去了？什么意思？”

“你下来就知道了。”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很快，我就看到他从楼道里冲了出来。当他看到我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网约车的后座上时，他脸上的表情，从焦急变成了震惊。

“你……”

“先别问。”我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先……背我上去。”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他跟司机师傅道了谢，然后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上来吧。”

我用双臂，费力地把自己从车座上挪到他宽阔的背上。他稳稳地托住我的大腿，把我背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如此亲密。我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坚实，能闻到他脖颈处传来的、熟悉的气味。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如果能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回到家，他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我的床上，让我靠着床头坐着。然后，他关上门，转过身，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平静。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只要发怒的狮子，“岚！你到底又去干了什么！你的腿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想把以前那些“老毛病”、“过两天就好”的借口再说一遍。但看着他那双满是血丝、写满了“我不信”的眼睛，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见我不说话，走上前来，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似乎是想让我坐得更稳一点。然后，他放开了手。

就在他放开手的那一刹那，失去了支撑的我，上半身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毫无征兆地向后一倒，“砰”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连一丝挣扎缓冲都没有。

“岚！”阿哲彻底慌了，他连忙扑过来，伸手想把我扶起来，“你没事吧？！你怎么……”

我没有理会他慌乱的动作，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天花板，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仿佛在说别人故事的语气，问了他一个问题。

“阿-哲，如果……如果我以后，吃饭、上厕所、洗澡，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别人帮忙。如果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徹尾的、离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废物……你还会要我吗？”

他被我这个问题给问懵了，扶着我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怎么可能！”

“回答我。”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以为我只是在经历某种巨大的打击后胡思乱想，立刻用一种安抚的、毫不犹豫的语气回答：“会！当然会了！别瞎想！”

我听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转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慌乱的脸，然后，我提出了一个让他瞬间石化的要求。

“那好。我现在身上很脏，我想洗澡。你……帮我洗。”

第十七章

阿哲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

“啊？我？我吗？”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变调了，“我……我连女生的手都没怎么牵过，你……你让我帮你洗澡？”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我。他把我刚才那个深刻的问题，完全当成了一个因为受伤而引发的、荒唐的玩笑。

“你……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他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他手足无措的房间。

“别走……”

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用一种带着哭腔的、软糯到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声音，轻轻地喊住了他。

他脚步一顿，僵在了原地。

“阿哲……”我继续用那种撒娇的语气，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你不是说……会要我的吗？我现在身上好难受……你就帮帮我嘛，好不好……求你了……”

我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知道他正在天人交战。

终于，他像是认命了一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的叹息：“哎……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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