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马成的指示，董萨们在坝台上摆上一张大桌子。马成低声嘀咕着“Money honey go my home”走上前，装作是念什么咒语，在桌上用沙子画了个空心圆。

从董萨手里接过装满白糖的盘子，马成对台下道“我刚才已经念咒施法过了，现在我就要用这些糖引诱妖孽的化身，如果你们怀疑谁，就让他拿一支点燃的树枝来我面前。”

众人虽没有叫阿龙的名字，但大多眼睛都看了过来。阿龙有些如芒在背，知道大家的意思，顺手从地上捡了根枯树枝，在火把上点燃后走上了坝台。

马成微笑着看着阿龙走过来，朗声道“待会儿我把灯油浇在糖上，你去点燃它。之后嘛……是不是妖孽，一会儿你们自己都能看出来了”

说完，马成将盘子中的糖倒在沙子围成的圆圈正中，顺手将一小碗灯油淋在那撮白糖上。只是别说场下的人，就算近在桌前的阿龙，也没注意到那白糖还掺杂着一些白色粉末。

阿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点燃了桌上的白糖。

只隔了几秒钟，人群中已有少女发出恐惧的尖叫。所有人都看到在燃烧的白糖之中，慢慢钻出一条不断扭动的粗黑固体，在火焰中仿佛一条无眼的黑蟒，更像一根扭动生长的黑色阳具。不用马成解释，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意味着什么。

阿龙双腿一软，跌坐在台上。场下的人们发出轰鸣，不知谁开始带了头，陆陆续续跪在地上，山呼着“木代，救救我们！”“木代，请发神威灭除妖孽！”

马成狞笑着蹲在阿龙身边，在喧哗的山呼之中，轻声对少年道“小妖精，你跑不了啦”

阿龙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群推搡着押到寨子专用于祭祀起乩的祭祀大厅。这个大厅并不允许一般人进，只有五大姓的董萨和头人拥着马成坐下，五大姓各自管事的纳破则站在堂上听候差遣。

马成坐在厅堂正中属于斋瓦的座位上，几位董萨已经将对他的称呼从“马首长”变成了“木代”，所有人都已经认可了这个天神在人间代言人的身份。一如这个主祭天神木代的位置原本已经空缺了几十年了，现在大家都觉得那位子就是一直在等他到来的。

“木代，山官，各位头人”作为原本寨子里最博学的董萨，勒排家的董萨站了出来，开始了这场审判“德哈贡是妖孽转世，引导瘟疫降临寨子，这项罪孽已经大家应该都没有什么异议了。现在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处置这个妖孽吧。”

“勒排纳破，你有什么说法吗？”薙伊戈首先询问的，还是最熟悉通德拉的那个男人。

“按着老规矩，木牙姆阿缪导致官种死了，已经是要抵命的了，上次议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现在还涉及到妖孽的事了，那归董萨们再判，等他们判完我们再将他处决就是了”

“那么，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了，董萨们也是要祛除妖孽的”薙伊戈回头望着布翁，挑衅道“德哈贡这个妖孽是你们木日家养大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布翁捏着拳头，心里也是挣扎煎熬，但他也做不了什么“德哈贡一直是个好孩子，从开始佩刀出山起，为寨子出力前后立功七次，七个结的勇士项圈也是大家商议过后给他的。现在的事，我也无话可说，但请各位看在他曾经的功劳和木日家的面上，给他一个善终。到底我养他十几年，还有情分在。”只有布翁一脸铁青，从刚才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的命必然是保不住了，只能希望众人能给一个痛快的死法。

阿龙被人按倒在地，跪在众人面前，浑身感受到的只有绝望的寒气。此刻听着布翁的话，脑子里瞬间回想起曾经在寨子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阿爹一家对自己的好，一起狩猎的伙伴们之间共同经历过的冒险，温暖了心底。一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真是自己害死了阿爹一家亲人，连累了一寨子的朋友，那罪孽的沉重便压得阿龙无法呼吸。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阿爹还在为自己说话，阿龙鼻子一酸，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满心的感激和愧疚让他说不出话来，并不惧死的他唯一担心的是妹妹的将来，此刻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杀不得”马成突然摇头道“他不是被妖孽附体，他自己就是妖孽的人形。你们杀了他，妖孽反倒能附体别人了。”

董萨和头人们立刻慌乱起来，七嘴八舌讨论起该怎么解决。恩昆家的董萨建议用火烧死，而勒托家的建议在山顶将他点了天灯，勒排家的则是建议给他刷了鸡血捆在林子里，或许毒蚊子吸干血的时候也能净化了妖孽。

“我有个想法”薙伊戈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打断道“既然我们都不能保证可以彻底解决隐患，不如就把他交给木代来处理吧。”

众人看向马成，马成皱着眉沉默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马成更有一份感激。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他拥有如此强大的神力。

“德哈贡，从今天起，你就是木代的木牙姆阿缪了”薙伊戈宣布道，完成了与马成之间的约定。

“……是”阿龙进寨前还在想着搞清楚眼前这个马首长的问题，现在一转眼却成了他的奴隶。对这个让自己人生发生巨大转弯，却又让他免于死亡的汉人，阿龙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对未知的一切的恐惧，还有死路折返能活下去了的感激，夹杂着之前的愧疚绝望和突遭变故的震惊，彻底将少年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木牙姆阿缪……我不知道我们山下的奴隶和你们的木牙姆阿缪有多大区别，不如给我说说看，木牙姆阿缪到底算是什么吧？”马成指着阿龙问道。

“木代，木牙姆阿缪其实和我们倒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是归属我们的人，就和圈里的牛马一样，只是人和畜生的区别。因为只是归属的问题，所以过去有木牙姆阿缪的家族，大多数也只是会让他们做所有活计而已”勒排家的董萨回答。

“我明白了，其实和山下一样，奴隶自己就是主人的财产。”马成摸着下巴道“不过就像你说的，即便是人，不也和牛马鸡狗这些畜生是一样的？”

薙伊戈只承诺将阿龙交给马成，却并不知道他之后想干什么，于是颇好奇道“按着老规矩，当然不能当作和我们一样的人看。以前木日家带头把老规矩破坏了，木代你来恢复一下也好，就从你的木牙姆阿缪开始吧。”

马成很满意薙伊戈的配合，点点头道“奴隶就该有个奴隶的样子，首先得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比如……你们谁家的牛马鸡狗穿过人的衣服？”

阿龙立刻明白了马成的意思，之前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被巨大的羞耻瞬间掩盖了过去，整个脸瞬间臊红到了脖子根。之前在大庭广众下脱光上衣受鞭刑，已经是羞耻至极的事，现在竟要剥夺作为人最基本的穿衣权。

“木代！山官！”布翁猛地站了起来，急道“你们不能这样羞辱德哈贡，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他是我们木日家认可的七环猎手。”

“说起来，不管是忤逆祖先招来诅咒，还是养了十几年的妖孽，都是木日家出的事。”薙伊戈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打断了布翁的话头“我没记错的话，德哈贡和他妹妹是你从林子里捡回来的。你到底是在哪里捡来的妖孽，现在不打算给其他头人们一个解释吗？”

布翁一回头，对上的是薙伊戈一双精明无比的眼睛“那年，你们都知道的，我在打猎的时候在后面山沟里发现的两个孩子。你让我解释什么？我还能找个妖孽带回村子吗？再说……再说……”布翁结巴着，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此刻他已经不能再把心底那句“这孩子怎么可能是妖孽”说出来了。

“按寨子里乌玛承袭制的规矩，你们木日家该当头人的，是你弟弟。”薙伊戈盯着布翁，嘴里吐出恶毒的句子“你带回来妖孽，看起来得到好处最大的就是你啊。”

“薙伊戈！你胡说八道！”布翁怒吼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半句。

一边的马成突然开口道“妖孽在你们家十几年，你一家这次几乎死绝，很明显你也被诅咒了。”

布翁一惊，完全没有想到马成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这个老实的头人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可以辩解的空间，呆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马成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帮自己坐实了木日家的巨大过失，薙伊戈顺水推舟道“我以山官身份提议，五姓头人以后改成四姓，木日家从今天起都只是色瓦阿缪。”

其他几位头人和董萨们悉悉索索小声议论了一番，在看向马成几眼后，竟在短短几分钟内同意了这个提议。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的五姓头人制，竟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布翁敦实的身体晃了晃，一时间几乎站立不稳。过了半晌，才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阿龙，默默出了厅堂。他已经失去了在这里议事的资格，但至少要保住最后的脸面，不能让人押解着赶出祭祀大厅。

看着最后的阻力离开，马成不无得意地朝阿龙挥了挥手“到你了，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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