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确认赤鬼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渡口，撑船的少年凄然一笑，将船头一摆，径直靠在了堀川的另一岸。

“我所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接下来就看关白大人他们的行动了。”

“虽然关白大人和师兄都说过，渡边纲只是个诱饵，我还是有点担心他呢。原来赖光大人真舍得让自己最信任的家臣参加行动。”

“当然只要小纮配合得好，就我自己而言，不会有太大的顾虑。”

河的这一边寂静无声，枯坐船中许久的神将突然扎紧了自己的发带，那垂落到后背的长发，从发梢开始，慢慢褪去了灿烂的金色，取而代之的是沉暗的玄黑。

“但是小赤，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在说谎。”

杯中的清酒快要加满，忽然剧烈地一颤，倒映其中的灯火碎成了无数涟漪。

阿纲凝视着为自己倒酒的小纮，眼神里充满了疑惑的神色。小纮也没有了调皮的笑容，木然站在那里，悄然擦拭掉溢到桌上的佳酿。

“你们两个那样呆着干嘛，明明都是有恩情的人啦！”

只有一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家伙体会不到空气中尴尬的感觉，坐在桌边，不安分的双脚踢来踢去，双臂上的银环响个不停。

“真是提不起劲，看来咱要把丹波大哥的珍藏拿来你们俩才会高兴是吧！”

“赤鬼哥哥，我去就好了。”

“你留着！帮咱先招待阿纲。明明人家那时候救了你，连句感谢都不说。再说了人家是咱的好朋友，你就不能稍微高兴点吗？”

赤鬼一下子跳下座位，抢在小纮的前面蹿下了酒楼的楼梯，把一脸冷漠的小纮和阿纲丢在了那里。

真是尴尬极了，剩下两个陌路人在一起，根本没法顺利搭话。

“你可以先去忙别的，我只要赤鬼陪我喝就够了。”

“我也是店里的伙计，难道说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一直想问你，我们把你救回来以后，你过的还好吗？”

“活着就行啦，总比之前好不是么？”

“啧……”

这小子说话倒是厉害，一下子把阿纲的嘴给堵上了，阿纲悻悻地抿了一口酒，不再多说。

喝完了总要回去的，而自己离开了酒楼以后又能去哪里？少主会出来找自己吗？吵架是自己不对，违背职责不去夜巡而是和赤鬼约会，这也是自己不对。

“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阿纲！”

“你懂什么！没有养母大人的照顾，我早就死了，现在哪可能站在你的面前。你不愿意的话，干脆连我一起赶出去好了！”

冷静回想和少主吵架的场景，发觉自己竟然说了这么过分的话，那以后和少主应该怎么相处呢？以后能互相理解的朋友，真的只剩下赤鬼一个人了吗？

“喂，还是要谢谢你啊，起码让我认识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听见背转过去的金发小童别扭地挤出一句感谢，阿纲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孩子只是不太擅长跟初次见面的人打交道而已吧，以后如果接触的次数多了，说不定会熟悉一些。这小子果然是和那个神将在交往，想要感谢的事情也就只是有机会遇到神将罢了。

但这就是自己和小赤最初种下的善果啊，想到这里，阿纲一点也不后悔抛弃职责和小赤交往，再说守护京都从来也不缺自己一个。

真想今夜就醉在小赤的怀里，睡个昏天黑地什么也不管。

曾经一度漂泊，他的经历里除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就是磨练剑术的艰辛。小小年纪身心已经锋利如刃，悲观厌世不懂如何与人相处，可冷漠成性的他何尝不想和正常孩子一样拥有真挚的友情呢？渡边纲这样的利刃，也时常有想回到刀鞘中休息的时候。在远离养母的如今，赤鬼就是这包容他的刀鞘，能让他感受到人间的美好。

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有非分的想法了，真想和赤鬼有更深的交情，想跟他永远不分别。

就不知道小赤心里是怎么看自己的了，再单纯的人也不会把真心写在脸上，生而为人就是隔着一层身体，看不到对方的心啊。

少年感叹着，从腰间取下棕黄的酒葫芦，先满上了一碗自己随身带的酒，缠绕着葫芦腰身的是一条鲜红的丝线。

“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告诉你。但在那之前，我还是想享受更多的友情啊。”

“最后一个晚上了，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阿纲的，大哥。”

少年店主穿着背后绣有巨大樱花图案的浴衣，此时听闻身后小赤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向身后异常严肃的男孩。

“我一直不同意你再去找他，结果你今天还把他带回来了。都不想想，要是他知道了真相，以后会怎么看待你？”

“雫姐还活着的时候，咱也对大哥说过这样的话吧？现在咱和大哥那时候的心情没什么区别！”

“我们可不一样，你和渡边纲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那瞒着他？这种事小赤做不出来！咱一定要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他要是觉得难过，对咱做什么都可以！”

红发的小鬼深呼吸，拍着自己的胸脯，吐露出这样的心意，一脸仿佛要慷慨就义的悲壮神情，弄得丹波有点忍俊不禁。

“胡扯！他敢对你做什么，我就让他知道厉害！”

但是看着弟弟那带点忧伤却显得勇敢的笑容，丹波终究只能报以一脸凄然。

“行啦，拿去吧，我最后一次酿这个了。喝个痛快，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别瞎说那种话，自己也小心点，母神说过人类绝不可以信赖。”

丹波从柜子的最高处毫不费力地拿下一坛酒，把它抛给了惊讶的赤鬼。

“而且，明天回去以后，我要看见一个原原本本的你，不再是那个被羁绊困扰的赤鬼。”

赤鬼，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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