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好像梦到了和斑相遇时的事。

　　琥珀晃了晃因为困倦还迷迷糊糊的脑袋，使劲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相遇时明明那么草率，三言两语就决定同行，现在却意想不到地成为了生涯的战友。他们两人实力都很不错——当然，否则他们早在最初开始流浪时就惨死在丧尸嘴下了——又有着差不多的经历，抱着相似的目的，性格也算合得来。

　　于是，从那以后，一个人的旅程变成了两个人的旅程。与强大的怪物狭路相逢时，也姑且有了一战之力；夜晚也有人守夜，不用睡得担惊受怕。琥珀并不允许斑因为他年长几年就自动站在保护者的位置。只要有战斗，他都会与斑一同站在最前线，成为彼此的后背。

　　早上，喝了肉汤暖暖身子，把前一天生存的痕迹处理掉后，他们就上路了。一直走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找到了避难所的位置。

　　从避难所的负责人的视角看来，这一定是非常奇怪的二人。这是两名在这个时代少见的旅行者，他们一来到避难所，就将背包里的大量物资倒腾出来，变异狼坚硬的狼毫与狼皮，食人花有奇效的植根，晒干的沙地蠕虫。然后便试图向他推销，把这些东西说得天花乱坠，来换取普通的食物、药物等物资。

　　等负责人口干舌燥地与那两人讨价还价完后，二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起两个人。

　　“冒昧发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叫……和……的两个人？”

　　“二十岁不到，蓝发绿眼，说话慢悠悠的，还喜欢吃鱼。”

　　“有点电波，总是往水里泡。”

　　“另一个是红发紫眼，和这孩子长得有点像，英文说得很好……”

　　“任性自我的小少爷。”

　　“真的没有吗？就算是落难者也可以哦！有这样的人吗？”

　　“这样啊——谢谢啦，不不不完全没关系，是我们添麻烦了！”

　　对话结束后，他们露出失落又释然的笑，拎起背包，转身离去。

　　这，就是斑与琥珀重复了无数次的寻人历程。

　　“嗯——果然这里也没有啊。”

　　一开始的时候，每次得到这个答复，琥珀都会陷入短暂的消沉中，无法打起精神。但现在，他已经能平静地和斑陈述这个事实了。

　　不如说能找到才奇怪嘛。在外面越呆越久，搜索圈越来越大，走得离东京也越来越远，希望只会越来越渺茫。他们的这段旅程只会越来越看不见尽头。也是时候要承认，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吧。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没办法说出“放弃”两个字。

　　“天色已晚！今天就只能在避难所住下了。好在所长腾出了块地方给我们，不然今晚我们只能睡大厅了！”

　　“那不跟我们平常差不多吗。”

　　在交谈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住宅区。

　　“……好窄！”

　　琥珀不禁吐槽道。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胶囊，每个胶囊里只容得下一张几十公分宽的床，要是两个人挤在一起的话，怕是连翻身都很难了。

　　虽然刚才看到避难所狭窄的布局时，琥珀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习惯了以天为盖地为庐，方圆百里都不见人烟的生活，现在看到这人挤人的场面，不免感到浑身不舒服。

　　“唔——毕竟地下空间有限啊。”斑按所长给的号码，挨个儿寻找着属于他们的胶囊。只见眼前的床铺略显凌乱，还有着浓重的生活痕迹，想必是所长为了迎接他们这样的不速之客，临时挤出来的胶囊。

　　也确实有点小啊，斑失笑。只有这时候，琥珀的小个子会格外占优势。

　　“要不琥珀一个人睡吧？妈妈去外面大厅凑合一晚上就好——？”

　　“……不，哪有那么矫情。难得有睡床的机会，斑也一起吧。”

　　琥珀率先脱了鞋爬上了床。斑犹豫了一下，也爬了上来。在这个狭窄的胶囊里，两个人连平躺着就有点勉强，琥珀索性侧过身，钻入了斑的怀里。

　　依偎着一起睡啊……

　　斑的脑海很容易就浮现出了这个词。

　　明明一同流浪了那么久，但这样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为了以防出现危险，他们都是轮流守夜，夜晚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守望对方的睡颜。连一同入睡的时候都少，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离得那么近，连吐露的呼吸都能掀起对方的刘海，这么抱着一起睡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内心却没有一点的尴尬与别扭。反而是一种安心感与彻骨的温暖自然而然地荡了开来。

　　或许是难得到了彻底安全的地方，可以暂时把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的缘故吧。斑伸手，环住琥珀的后背，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

　　“斑はん，我有没有很说过我是因为什么逃出来的。”琥珀闷闷地声音从他的怀里传来。

　　“好像是因为你们家的那个小少爷吧？”

　　“嗯，算是亲戚吧，不过两家确实离得蛮远的，加上他们家不太喜欢我们这边。也就五六岁的时候见过他吧。后来也不过是网上聊聊的程度。那个傻了吧唧的小少爷，从小在国外长大，说英文溜得飞起，说日文磕磕绊绊，踩着木屐还能把和服踩在脚下，啪地一下摔哭，真的傻死了。”

　　“后来见不到面就只能在LINE聊了。他爸妈不同意他和我们这边来往，经常偷偷拿他手机把我拉黑。但他每次都会加回来，和我赔礼道歉。我其实不怎么搭理他，但有时又莫名地想他，就想，等以后有机会了总能见面，等上高中了也能考去他们学校……结果等着等着，等来了世界末日。”

　　“发生了很多事，后来我住进了京都的避难所。那边和这里一样，空间很有限，每个人都只能住在小小的胶囊里。”

　　“突然有一天，我抬头看着不到一米的天花板，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究竟有什么意思，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过着每天都重复的生活，那只是牢笼而已，只是叫苟且偷生而已。网也连不上了，和家人失散两地，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那样的话，还不如逃出来。为了想见的人而死在外面，好过在地底做行尸走肉。”

　　“嗯！我明白的，琥珀。”斑伸手，环住琥珀的后背，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在这柔软的温度中，他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就好似要与琥珀融化在一起，“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放着生路不走，却一个劲儿地往地狱跳。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们怎么会相遇呢？”

　　在谈话中，困意渐渐涌了上来。两个人就这么紧贴在一起，一同沉入了睡眠。

　　“唔……没想到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琥珀收拾着行李，发出了还有着几分迷糊的嘀咕，“好奢侈啊。”

　　“因为难得到了一个安全的场所吧！”斑拍拍琥珀的后背，从胶囊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正巧看到了所长向他们走来，于是精神十足地打起招呼，“喂——所长——早上好！”

　　“这些是之前两位要求的物资，请清点一下。”所长将一张清单与一个大包裹递了过来。琥珀便一下子清醒了，也同样没有使用梯子，直接跳到了地上，与斑一同查收这包决定了接下来他们能不能活着的物资。两个人手脚麻利地分门别类归好，时不时眉飞色舞地讨论两句。

　　所长看着精神奕奕的两个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两位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不是我说，你们以后的路真的是凶多吉少啊，正好这里也很缺劳动力……”

　　“不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开口。他们转头看向对方，笑了出来。

他们又一次踏上了旅程。在这秋天都要接近尾声的季节，连树木都快掉秃了枝干。他们踩在枯叶之上，枯叶四分五裂，风一吹，便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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