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機放在階梯上，男子輸入記憶中的號碼、按下通話鍵，開啟免持聽筒，不合時宜的喃喃誦經答鈴迴盪在建地裡。

已經打夠，在毫無意義搏鬥下全身是傷的兩人蹣跚下樓、找回被踢飛的步槍和刺刀，帕維爾帶著報復心態以重手法幫卡諾接回關節，少女一聲不吭，用彈性繃帶固定肩膀，把止血凝膠丟給男子，各自大略處理傷口。

電話不久接通。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是參加校外教學小學生的過度保護監護人阿？她在我這、一切正常！再、見！』再你媽的見！

SOHO人形技師賽麗麥加完全不給這頭說話空間，以煩躁的語氣一口氣抱怨完就掛掉電話。

「.....」

「........」哦。一旁卡諾用呆滯的表情眨了眨眼。

可惡....帕維爾因為過度現實的狀況無力低頭。該死的假伊斯蘭教徒。為什麼今天遇到的通通是不聽人話的傢伙。

再次打去，這次響了兩聲就被掛斷，第三次則轉入語音信箱。

『您好，這裡是薄克工作室，目前為歇業時段，如有諮詢請在嘟聲後留言。嘟嚕嚕嚕嚕____

「我知道你在聽、」男子稍微拉大嗓門:「這是緊急諮詢、給我立刻回電，三分鐘內你沒打視訊電話過來，還有要是不給我說話就掛掉，我就分五家店訂十九個牛油果培根披薩和兩碗豚骨拉麵到你家！」

貨、到、付、款！______帕維爾嗆回去後，掛斷電話。

不到十五秒要求開啟視訊的回電立刻響起。

『你敢訂來我就翻倍記在你的帳上，要問啥快說。』

手機螢幕上賽麗麥加的表情露骨地展現不愉快。

半夜放鬆身心的休閒時光卻被連環電話打斷確實會讓人滿肚子火。

人形技師只隨便穿著家居服，看起來坐在工作站前面，手上握著某杯不知名飲品。

她在看清螢幕畫面後愣了一楞。

『欸----怎麼回事阿，出車禍交代最後遺言？還有她是...？』

「因為沒帶神聖手榴彈，被走失的憤怒兔子踹了一頓。」

胡扯帶過微不足道小事，帕維爾直入要求。

「放心我死之前會付清帳單，好啦，賽麗尼特，你可以叫醒希諾嗎？我想請她幫個小忙。」

『沒辦法。不管是你覺得寂寞還是突然要放棄委託都做不到。雲圖目前鏡像分段上傳區塊練中，胡亂拔線強行暫停可能導致記憶混亂，必須待處理完畢那女孩才會醒來。』人形技師搖頭。

「要多久、總可以拿鏡頭照照她吧。」

『不確定，因為是從頭開始不是定期上傳所以兩三天吧。我的走路追加費用和打擾夜晚精神賠償費你要付嗎？』

「久坐容易引起痔瘡，你的復活節禮物就決定是座藥禮盒了。」

『原來這就是求人幫忙的態度阿，你剩五秒改口，不然我就用油性筆幫希諾加小鬍子，(。益。)』

「對不起，我是...希諾的姊、朋友、卡諾，我想與您確認一些事情。」卡諾好不容易找到時機插話。

『恩，卡諾小妹、請說。』面對人形少女，技師的口氣立刻變得親切，真是差別待遇。

「他自私地帶走、拐跑希諾。」少女用手指著一旁的男子，「從格里芬公司擅自放棄工作跑路，對，我目前隸屬格里芬公司。」

「我保證不會給您帶來任何麻煩...我只想知道，希諾，在您那上傳雲圖的那個少女，她怎麼樣，我非常在意，求求您幫忙了。」

『等一下呵...別掛哦。』這次賽麗麥加乾脆地從懶骨頭沙發上起身，切換鏡頭、帶著鏡頭前行，通過長長的走廊進入另一個小房間。

在指示燈閃動微光中女孩的形體依稀可見。

人形技師按下電燈開關，少女雙目輕閉，老實躺在牙醫般的躺椅上，厚厚連褲襪泛著暗沉紫苷，在她鎖骨上方接出數據線，將記憶一絲一絲備份到虛擬空間某處的雲端伺服器裡。

現實從絕望反轉。

「希諾...？」

卡諾湊近手機、呆呆地看著螢幕另一邊的妹妹身形，那簡直像真的，如假包換的希諾，她驚喜地簡直要哭出來，然而心底仍有少許疑竇。

無從判斷是不是他們串通好的騙局。

「希諾...」少女貼近眼睛、死死盯著螢幕，想知道那是不是一個變造素體或全息投影。

「沒人會花那麼多功夫整你啦。」猜到少女心中所想，帕維爾隨口否認，我到底多不值得信任阿——的自嘲著。

「你我可不敢保證。」卡諾仍舊懷疑地應聲。

『使用IPFS協議的數據存儲，沒有任何組織可以刪除區塊鍊內部資料，除非發生核戰，否則雲圖永不滅。對了，有甚麼隱私的痣或是刺青麼？』賽麗麥加自滿的說明、同時準備掀起希諾開襟上衣。

「不，足夠了，謝....謝謝。」

腦子裡亂糟糟的，心不可思議地暖和起來。淚水滑過少女面龐，化開頰上凝固的血跡變的有些淡紅。

『超級老媽不認同戀情揍了女兒的混混男友一頓？還是三角關係起火？演哪齣八點檔？』人形技師自言自語似地說。

手機補光燈裡兩人滿身是傷以及莫名其妙的建地背景，很好猜測剛剛發生了甚麼事。

今天的一切都是鬧劇、分岐於獨斷和失信。

「不是這個原因...我以為...他害死、殺害了希諾，所以我想...」少女輕聲說著。

怎麼會對初見面的陌生人說出這種話？儘管這是該以謊言掩飾的事實，或許是放鬆心情的緣故、她也鬆懈了心防。

手機對面的人形技師像是懷疑自己聽錯那樣頓了半秒，先是輕笑，然後盯著帕維爾臉上的鞋跟狀瘀青和擦傷爆笑出聲。

『希諾會被他、殺害？被推倒還差不多、你做人是有多失敗阿！』

帕維爾你看看你www

通過電子訊號傳來的失真嘎嘎笑聲聽起來像斑鳩般滑稽，但打了一架的當事者都笑不出來。

「他根本只是把希諾當成棋子、當成人偶一樣、描述事實、隱瞞事實、說明謊言、宣告謊言，透過這些故意誘導。他就是這種人。」

「給出有著明顯提示選項的路，讓人覺得好像是自己選的未來一樣。」

『所以那又怎樣。如果希諾女孩醒著，我會說"你有沒有問當事者的意見，"讓你們三自己去吵。』

「你認識你的顧客，你了解他們的本性嗎？」卡諾以刺探眼神觀察技師，像是想找出破綻否定那樣。

「你也不了解希諾，她笨拙又不坦率，順從周圍又戰戰兢兢。」

「我們在格里芬就是棋子；我從未命令、是請求，」一旁帕維爾不以為然。「是邀請，」他改口。「希諾一直有自由的拒絕權。」

社會交涉就是這麼回事。懷疑對方有沒有設陷阱、欺瞞，同時在某方面相信對方，至少檯面上握手合作。

「希諾不懂得拒絕人的方法，也沒有拒絕的膽量！」卡諾反射性地駁斥，

「僅僅當成有趣的玩具珍惜、咨意擺布，自以為主宰她的人生。你只是在玩弄希諾而已，你根本不在乎她！」

『嘿，卡諾小妹，你這話我可聽不下去了。』看好戲的人形技師突然切入爭執。

『我不搞慈善事業，解除安全權限和備份雲圖都要付錢。他大可一走了之，他為希諾做的大多數事情都只是提高風險和浪費金錢。你知不知道他在希諾女孩身上花了多少心思？』

『陪在身邊消磨時間、愛撫身體、做愛舒服到意識恍惚？實行各種各樣的情趣玩法？你以為那些就是交換代價？』

願打願挨行為與交易難以類比。

「賽麗你可以閉嘴嗎，你到底是想幫腔還是想把事情弄得更糟...」

帕維爾扭頭迎上一旁少女的刺人責難視線。

做都做了，不然你想怎樣。

然而賽麗麥加絲毫不管聽眾的心情，滔滔不絕。

『雖然他們兩個老是對此顧左右而言他，不過還是能拼湊出簡略的故事大綱 : 輕易賭上一切，互相信賴搭上彼此的性命、無論吊橋、習以為常或印痕效應；總之，戀愛令人盲目，很容易愛上人的情聖帕維爾，你已經無法對她放手了吧。』

「並沒有、不要胡說八道好嗎。」

帕維爾說話的語氣平淡，甚至拌嘴般的漫不經心，可是這次少女能從直覺穩穩確信，這傢伙正在撒謊。

『現實是在同一屋簷下住了幾個月。相互扮演著工作夥伴、排解性欲的床伴、寂寞時的聊天對象、互相讓日常變得快樂起來....兩個人走那麼近，你說他們是甚麼關係？卡諾小妹請說。』

很高興能留在他身邊？

努力尋找的是誰的心？

「...」直面難以做答的問題，卡諾小妹放棄回答。

不得不面對另一種惡劣的現實。卡諾回頭，直視帕維爾的眼睛。

「你曾說過的"喜歡希諾"，絕對不是謊言嗎？」

「我不知道。」

『腦袋被打壞啦，這種情況就該回答"沒錯"，都把女孩弄哭了還不會安慰？』馬上遭到人形技師善意嘲諷。

「絕對？」帕維爾哼了一聲，「沒人能遵守這種近乎永遠的約定，她或我總有一天會厭倦，在這之前會是很長的時間，我現在確實是喜歡希諾的。」

這不是謊言。

他留心語調、去除花言巧語的小心說明，完全是懇請對方相信自己的態度。

可是包含言外之意的正面回應並沒讓少女完全滿意。

「怎麼...太過分了...」

『他也說了，就這樣啦，希諾女孩好好的在我這裡，再沒甚麼能幫上你們了，晚安晚安。』

快半夜打電話來吵就這種鳥事？

人形技師的歎息好似透過電波從這邊的擴音器外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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