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另一頭，Castiel發出一陣嘶聲，是那種人在感到疼痛時才會有的聲音，Dean立刻停下用水沖頭的動作。

「嘿、Cas？怎麼了嗎？」他問。

「……沒什麼，我沒事。」Castiel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少來，你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Dean說：「我要過去了，你先把該遮的地方遮好！」

Dean說完後隨手將浴巾圍在腰上，便先開帆布鑽到另一頭去，Castiel坐在木箱子上，浴巾蓋住大腿，Dean一眼就看到Castiel的翅膀有異狀，幾根羽毛向外分岔了。

「我剛剛清洗時不小心弄到的，我想不是很嚴重。」Castiel淡淡地說。

「讓我看看……」Dean皺起眉頭，他走到Castiel身後，小心地幫Castiel整理羽毛：「Cas，你下回要洗翅膀時叫我幫忙好嗎？」

「……好。」Castiel點頭答應。

「很好。」Dean說：「你現在也是Winchster馬戲團的成員，有問題儘管找我們幫忙，懂嗎？」

「嗯，謝謝。」Castiel回答的聲音聽來帶著笑意。

「很好。」Dean說，他將Castiel的黑色羽毛撫順。

他們已經一起生活快兩個月了，雖然很緩慢，但Castiel總算也逐漸不把自己當成外人，Dean覺得這可說是一大進步，也許是因為他偶爾會像這樣叮嚀Castiel：你也是Winchester馬戲團的人，我們會挺你。

他幫Castiel把翅膀吹乾，兩人都穿上衣服、跟Baby說過晚安後，很快地回到拖車上，明天他們又要拔營離開了，現在他們需要多休息，才能應付緊接而來的忙碌。

「對了……等到下個城鎮後……進城去晃晃吧……」Dean躺在床上說：「你剛領了薪水，可以揮霍一下……」

Castiel的輕笑聲音雖然小，但他仍然聽得很清楚。

隔天早上Dean匆忙吃完早餐後，就開始指揮整個馬戲團，雖然工人們都是老經驗了，但他還是得不時注意動物們，尤其是Baby，以及不管是人還是動物的食物、飲水，免得他們在路上渴死或餓死──當然、他不時還要應付Gabriel各種出奇不意的惡作劇。

終於把一切都安排好，馬戲團也順利出發後，Dean回到自己的床上倒頭就睡，Castiel則在他身旁安安靜靜地，他睡了很久，等Castiel輕輕搖了他幾下，他才又醒過來。

「Dean，我們到了。」Castiel說。

「嗯……」他坐起身子，活動了一下筋骨後問：「我們到多久了？」

「我們的車剛停快十分鐘。」Castiel回答。

「嗯啊……」Dean打了個哈欠後說：「好，走吧。」

Castiel真的乖乖跟他走了，還是到了他帶著Castiel走到馬戲團邊緣，並且他已經一翻身跳過工人剛圍好的木柵欄，Castiel才發現不對勁：「Dean，我們要去哪？」

「進城啊！」Dean笑著說，抓住Castiel的手，半架著對方越過柵欄：「走吧。」

時間還早，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正合Dean的意，免得Castiel得忍受太多無禮的注目，不過同樣地也沒什麼商店開始營業。

「你有想買什麼嗎？」他問。

「Dean，我沒帶錢……」Castiel跟在他身旁說。

「我可以先借你，天啊，Cas，別擔心錢了，你有想買的東西嗎？」他回道，轉頭看著Castiel，同時也對於Castiel的反應感到好笑。

「……我想買些書。」Castiel回答。

他們很快就找到一間老書店，站在門口等著老闆狐疑地跑來開門，問他們要做什麼。

「老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今天提早營業啊？」Dean問。

書店對Dean來說並不是個非常吸引人的地方，他這輩子最認真看過的書，大概只有一本關於貓科動物的百科，即使如此，他還是非常有耐心地坐在某個書架旁，看Castiel捧著一本書，邊翻邊露出微笑。

他忽然發現Castiel微笑的次數變得比剛見面時多很多，這絕對是件好事，他想。

Castiel最後選了好幾本厚重的文學小說，Dean付了錢後，跟著Castiel一起拎著紙袋走回馬戲團，已經放飯了，他們把書放回拖車之後，趕緊先餵Baby，才又去吃早餐。

再來又是一樣的例行公事：宣傳、向John報告、確認所有表演、為了演出做準備……時間過得很快，第一場秀很快就來臨了，Dean跟Castiel一起站在入口，他們都已經穿好戲服，也帶上面具。

「讓我們歡迎……我們的天使，Castiel……」Gabriel刻意來了個戲劇化的輕聲呢喃，接著便拿著麥克風行禮退出場，燈光暗了下來。

Castiel最後望了一眼Dean，接著很快地穿過黑暗，到舞台上就定位，五秒後聚光燈亮起，Castiel向觀眾鞠躬，開始獨舞，Dean很快折返回Baby的籠子旁，他先用鑰匙開了鎖，但沒有拉開栓子，預備著等音樂結束、Castiel下場後，他就要帶著Baby立刻亮相，今天他會和Castiel共用舞台，所以中場沒有工作人員出來清場的空檔……

一陣驚呼聲從場內傳來，Dean愣了一下，因為那聽起來跟一般觀眾看到Castiel的表演會有的反應非常不同，而像是發生什麼狀況了，Dean立刻跑到入口處，他看見Castiel撐起身子，似乎是剛從舞台上跌下來，而黑暗之中，有個人正大吼大叫著，然而樂隊仍冷靜且盡責地繼續演奏，因此Dean聽不太清楚那個人在喊什麼。

有問題，他知道John會立刻派人去處理，他的父親一直都會在觀眾席中一個特別的位置觀看整場表演，剛剛肯定看到整個事情的經過。

他現在擔心的是Castiel，他看著Castiel又重新站起來，爬上舞台想繼續未完的表演，但很快地，一樣東西被用力地丟往Castiel，幾乎是擦身而過，Dean隱約認出那可能是……

有什麼飛快地跑過Dean身邊，那個瞬間，他的心跳停了半拍，都忘了他原本在想的東西是什麼了，但Baby已經以驚人的速度奔到舞台旁，繞著Castiel打轉，不時發出低吼聲。

音樂停了，有觀眾開始尖叫，所有人都看著忽然出現的黑豹，Dean知道可能就是下一秒，就會有人開始逃跑，場面會變得一片混亂……

Castiel站在舞台上和Baby對望，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天使彎下腰，對著黑豹行禮，Dean看著Castiel再度站直身子，再度旋轉起來。

感謝上天，他聽見音樂又繼續演奏了，完全不是Castiel的曲子，聽起來比較像是突如其來的即興演奏，但還不賴，觀眾們似乎開始疑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Dean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他快速地走出場，當他站到場邊時，一盞聚光燈投射到他身上，讓觀眾注意到他，他先停了一會兒，同樣向觀眾行禮，接著靠近Baby和Castiel，他舉起一隻手，讓Baby來到他身旁，他帶著黑豹，隨著Castiel的舞步，在舞台邊緩緩繞圈，兩組表演者開始互相搭配著。

Dean指揮Baby，有時讓Baby靠近Castiel，但又會立刻喚回，讓他們看起來真像那麼回事，好哄騙觀眾，他能感覺到人群又開始從驚恐轉為雀躍，看來是相信這一切都是馬戲團安排好的橋段，可是那些人絕不會曉得，有幾次Baby真的蹭過Castiel的身體時，他有多麼擔心……

「叭──叭叭叭──」一陣突兀的喇叭聲打亂樂隊的演奏，接著燈光瞬間全亮起，Dean和Castiel都僵在原地，和其他人一樣，呆愣地望向場邊，看見小丑站在那兒。

Gabriel蹦蹦跳跳地對所有人鞠躬，一把拋下手裡的玩具喇叭，冷不防跑到樂隊前面，戳了戳指揮的肚子，把指揮趕走，這時觀眾開始笑了，Dean看到指揮非常配合地縮到角落，努力演出一個受挫又憤怒的表情。

小丑站到樂團前面，扭了扭身子後，開始胡亂揮手，隨著觀眾又一波哄堂大笑，鼓手打出一陣輕快的節奏，然後整個樂隊像忽然醒過來似地，開始演奏小丑的曲子。

Gabriel滿意地點點頭，接著轉過身來，對Dean和Castiel大力做鬼臉。

這個操他媽的天才！

Dean立刻對Gabriel做出一陣揮拳的動作，把觀眾逗得更樂，Castiel似乎不曉得該怎麼辦，只好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但這也已經是最適合的絕佳演出了。

Gabriel開始在觀眾席上跑來跑去，一副對於忽然打斷原本的表演、華麗登場感到沾沾自喜的模樣，Dean則受不了地大力跺腳，Castiel歪起頭，目光跟著小丑移動，他們看著Gabriel突然停在一名男子面前，接著用魔術的手法變出一朵花，在觀眾的鼓掌中遞給對方，當男人僵硬地接過花束時，那朵花卻忽然噴出一大堆黑水，弄得男人非常狼狽。

Dean立刻會意過來：就是那傢伙攻擊Castiel，他氣得想過去揍對方一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尤其是在Baby低吼一聲，跳上觀眾席旁邊的高台之後，他剛剛幾乎忘記Baby也還在場上了！

Gabriel真的非常鎮定，就算Dean一眼就能看出小丑的那慌張害怕的表情貨真價實，但Gabriel還是嘗試跳起一個奇怪的舞步，很像是在表示：媽啊！我該拔腿狂奔了！

原本該因為Baby而恐慌的觀眾頓時又大笑起來，全然不覺得這其實完全都是脫序演出，Dean真覺得一切簡直是奇蹟，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妥當地把Baby叫回來，又不會破壞這完美假象。

Castiel忽然拉住Dean的手扯了幾下，他轉頭看向Castiel，同時注意到Castiel的側邊頭髮裡有什麼亮晶晶的，但並不很明顯，過了可能兩秒，他才明白那是血。

剛剛Castiel是一面流著血，一面跟Baby跳舞的……Dean覺得渾身發麻，不過表演還沒結束，所以他只能用力讓自己專注於現在。

Castiel仍繼續表演，先指了指他，接著又指了指Baby和Gabriel，他裝作思考的模樣，很快做出一個誇張的聳肩，好像他決定要原諒小丑一樣，Dean吹了幾聲口哨，Baby馬上轉頭看他，當他招手後，黑豹也乖巧地回到他身旁，但他一直用身體隔開Baby和Castiel，觀眾開始熱烈鼓掌，他們倆手牽著手鞠躬，朝觀眾揮手後離場，留下Gabriel收拾殘局。

一進到準備區，Dean便看到John和醫療員等在那兒，在他把Baby弄進籠子裡後，醫療員立刻衝到Castiel身旁，John則直直走向他，Dean原以為他的父親會對他破口大罵，他居然讓Baby溜出籠子，這是他一輩子都不該犯的錯……

但John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說：「不要再有下一次。」

「是，長官。」Dean回答，感到懊悔不已。

他們立刻來到Castiel身邊，醫療員正進行包紮工作。

「傷口並不深，只是輕輕擦到，應該很快就會癒合了。」醫療員說。

「Castiel，你還好嗎？」John問。

「沒事，團長。」Castiel回答。

「Dean，你帶Castiel回去休息。」John接著下達指令。

Dean扶著Castiel走出帳篷，但Castiel卻忽然停下腳步。

「Dean，你還沒餵Baby……」Castiel低聲說，Dean一時不曉得該怎麼反應，但他還是折回去餵過黑豹後，才帶著Castiel回到他們的拖車去。

他讓Castiel簡單地用毛巾擦過身體、換了衣服後，便要Castiel躺在床上休息。

「天啊……Cas……」Dean這時虛脫似地跌坐在床上：「Baby的事情我很抱歉。」

「沒事的，Baby並沒有傷害我。」Castiel說。

「不、Cas，你不懂……你以為Baby是可愛的小貓嗎？她是一隻成年黑豹！隨便揮掌就能打斷你的骨頭！更別提她可能會……你忘了我跟你說的事情了嗎？Gabriel那時只是運氣好……」他激動地說，但隨即又發現自己失態了，便低下頭。

「Dean……」Castiel輕聲說：「當我站在舞台上和Baby對望時，我知道她不會傷害我，而我也信任她。」

Dean想不出還能怎麼告訴Castiel剛剛那真是萬分驚險，所以他只是看著Castiel，Castiel微微挪動姿勢，回應他的目光。

「會痛嗎？」Dean問，Castiel搖頭，他便接著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Castiel張開嘴，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那個男人說我褻瀆神，他認為我們不該用天使的名號……」

「喔、瘋子！」Dean罵道：「禱告到變白癡了嗎？」

「Dean……不是每一個有信仰的人都這樣。」Castiel的語氣忽然變得非常嚴肅，讓Dean愣住，Castiel對他淡淡地笑，但很快又垂下嘴角。

「我就是在教會長大的，當我還是嬰兒，被遺棄在教堂門口時，教會裡的神父和修女收養了我。」Castiel說。

他們沉默的望著彼此，Dean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得知Castiel的身世，他以為這會是要等更長一段時間後，他才有資格了解的。

Castiel忽然又笑了：「Dean，所以我才被取叫Castiel，這不是個普通的名字，這是一個天使的名字。」

「Castiel，星期四的天使。」

比起對於Gabriel那些無聊舉動恍然大悟的爽快，Dean率先有的是另一個想法。

「這是一個好名字。」他說。

Castiel靠著枕頭，仍勾著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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