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倒影

Written by 夜汊

其一

雨季。

春天的雨總是下得很滯悶，潮濕的讓書頁的邊角都蜷縮而起，順便浸染了一股陳舊的氣味，混著煙草的味道。

水晶吊燈因為電力輸送問題暫時無法使用，書房裡的光源只剩下了煤氣燈與姑且算是黑暗中能分辨的、煙管裡靜靜燃燒的煙草。

影虎將長柄煙管裡的灰燼倒扣於煙灰缸中，在補上新的煙草之前，門被敲響。

「我可以進來嗎？」

他顧著點火，沒有應聲，直到木門被打開時帶起的吚呀聲與鞋跟敲在木質地板的聲響他才抬頭。葵走到書桌前，影虎與她四目相接，藉著煤氣燈放出的暖黃色看清了總是不帶笑意的琥珀色鳳眼。

「昨天責任編輯忽然來找我訴苦。」

影虎稍微移開了視線，將注意力回歸到桌上的圖紙，話題算是起了頭但更像是平舖直述一個事實。

「嗯，我不喜歡你對於創作這件事有壓力。」

影虎打起了草稿，由鉛筆構成深淺不一、線條簡單又純粹的讓人移不開眼的圖畫，偶爾加上幾句註解。

「我本來以為他請妳催我稿的時候，妳一句話都不會對他說。」

與剛才獨自一人時相反，本來看著敲打在玻璃上又匯成水幕的雨，房裡靜的只剩下喧囂到要震破耳膜的雨聲，現在彷彿雨聲並未存在。

「我還是願意為了你而開口。」

其二

葵的話語讓他想起了半年前，也是雨季，滂沱大雨。

那天維爾海姆的供電系統又出了問題，影虎接過了侍者遞過來的煤氣燈，無奈的說再這麼個下法，估計天空要沒水了。

伊吹正好被醫師領著經過，她聽見了，將目光轉向影虎背後的窗。

「沒水的話，天堂的天使們是不是會很可憐？」

一時間影虎竟無法回答。但伊吹只是對著他與醫師眨了眨眼，一旁的執事提醒時間的流逝這才打破了一瞬間的靜寂。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嗎？

他曉得安傑與奧爾畢特洛，這兩個天使聚集的國家，但那又與神話裡的存在好像並不一樣。

「你想站在門口多久呢？」

葵落坐於一旁的沙發。影虎不太確定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卻也不太在意。關上房門後，他提著煤氣燈掛上書桌旁的架子，盯著幾張草稿，忽然的心血來潮，問。

「妳的世界有童話嗎？」

葵聞言一愣，隨即難得地漾起了一點點、算不上明顯的笑容。

「有很多，或者說有些童話若不是大人估計也看不懂。」

她瞇著漂亮的鳳眼，將視線放在影虎手中的長柄煙管，隨後趁他不注意搶走，輕輕的吸上一口，卻被濃烈的味道刺激喉嚨，撫著胸口用力咳嗽，緩了氣息才說。

「但我很喜歡你的故事。」

其三

咳嗽聲拉回了影虎的思緒，藉著煤氣燈光發現本來放在桌邊的煙管被葵以右手中指與無名指夾著，是極好看的姿勢，卻令他有些無奈。

「我用的煙草比較濃，平常我也不會讓伊吹進來。」

「這麼說你並不會阻止我抽？」

影虎沒有給予回答。他要伸手過去拿回來，葵卻牽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琥珀色的美眸轉著一點點微妙的情感。混著煙草味的氣氛變得有些旑旎，影虎想別開眼卻又忍不住想藉著燈光繼續探究她。

「妳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被你遺棄的草稿比以往多，我就在猜想是不是為了讓你迎合主流而對你施加了壓力。顯然我的答案是正確的。」

大概是這個姿勢難以保持，葵拍了拍一旁的沙發示意影虎坐下，影虎想抽回手，她卻抓的死緊。

「我的繪本只有美好的結局。」

「我知道，這樣的你我也很喜歡。」葵的眼裡倒映著影虎，她稍微施了力讓他們的距離更為貼近，「但你也比我更清楚人生路上並非順遂，天才亦有其缺陷。」

影虎不可置否，他將煙管取回來吸了一口，讓煙在肺裡轉了一圈才吐出來。驅趕了春雨的潮氣，思路清明了幾分。

她的意思很簡單，其實也只是反常地多拐了幾個彎告訴他不要勉強。

影虎看著她，及肩的微捲墨色被暖黃色染成了深棕，看似溫順卻掩蓋不住她的張揚與愛憎分明。用『不好』來形容她的耐性算是褒意，然而這樣的她卻願意將耐心交到自己的手中。

「我懂了，謝謝妳。」

說著，便有了靈感，影虎想快點回去完成自己的作品。然而葵又出聲叫住他。

「噢，所以我們可以談談嗎？

　不是對著瑪格麗特。有沒有人對你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今天的葵有些反覆無常。影虎抬頭看了她一眼，筆芯與紙的摩擦聲沒有停歇。葵趁他不注意時又走到書桌前，伸手就要搶煙管。影虎頭一偏就閃過了，葵卻直接捧起了影虎的臉，認真地說。

「我把我的故事交給你，好好地交給你。

　別寫壞了，影虎殿下。」

其四

雨季。

綿長的雨依然讓人懷疑是否天堂的水源就此枯竭，如霧的水珠在玻璃格窗上反覆攀附滑落著，像眼淚，但不知是何種意味的。

這麼說起來，也有點類似於葵眼角邊的淚痣。

恢復供電總是來的這麼不合時宜，水晶吊燈的燈光被點起之後他順手關了煤氣燈。他與葵仍保持著極為曖昧的距離，近的讓他在葵的眼裡看著雨季的同時不合時宜的想起了那句話。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嗎？

他想將那句話改成肯定句，並加上註解。

──葵。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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