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束馬尾的青年坐在緩步前行的馬背上，享受著寒意漸褪的微風，兩邊的林木間偶爾會滲下一絲陽光，撥弄他因悠閑已萌生睡意的眼皮。

「別人家的飯團還是沒阿松姐做的美味呢。」剛填飽了肚子的慶次抬頭看著枝椏上的鳥兒，開始為自己的現狀感嘆：「怎麼我還這麼閑？都搞不清離家是為了什麼了……」

是因為無法忍耐而想去編造什麼理由嗎？還是說，自己真的堅強到……決心為了不再逃避而戰鬥？在離開被稱之為「家」的避難所後，彷彿又對外面的世界感到無比陌生，一時間逃避之意又再次萌生。

「真是進退兩難呢……無法安然沈醉在悠閑的生活中，也沒法回到過去到處打鬧的日子…與此同時，亦無法投身於眼下的戰事之中。如果可以什麼也不用想，只需要談戀愛的話，你說有多好呢？」

「吱？」

「對吧？夢吉。」

那種日子嚴格來說不能稱之為夢，至少對慶次來說都是曾經實現過的。

『不行啦，慶次大人！半兵衛大人他今天身體不適，請讓他好好休息吧！』

才一個身形嬌小的小待從，完全攔不了慶次，他擁著少年的肩膀，著他先迴避一下：『少年啊，你看！外面的花開得多美啊……不談一下戀愛怎行呢？』

『戀、戀愛？』少年手足無措起來，紅著臉搖頭：『不…不行的，我現在要工作！』

『看來半兵衛對你的教導仍是很不足啊……』

吵鬧的聲音早已傳到半兵衛的寑室內，因為發熱而頭昏腦脹的他沒辦法阻止外面的那個胡鬧的傢伙。不久後，那明顯的腳步聲已傳到房外，門被「沙啦」的一聲推開，單是那個一人一猴的身影已令半兵衛萬分頭痛了。

『早啊！我來探病了！』

還是這麼有精神啊……半兵衛可是口唇也白了，連瞪一眼都無力。

他只能擺出一臉嫌惡的苦笑：『其實你們是來讓我病情惡化才對吧？』

『太冷淡了吧？』慶次關上門就在被舖的旁邊一屁股坐下：『夢吉可是會哭的！』

『咳…咳！』半兵衛從被子裡伸出纖細的手，把湊在臉旁的小猴子抱開：『牠的毛…咳！』

『喂，還好吧？』慶次抱著半兵衛的肩讓他坐起來，為他掃掃背。

『咳咳…！“你”別過來啊！』半兵衛指著退到兩米外正坐的夢吉命令到。

『什麼嘛，夢吉還對你言聽計從呢……說起來，半兵衛你的腰很瘦啊……』

『你摸到哪裡去了？可惡……很頭痛！』在身體不好的時候還要動氣絕對是自殺的行為，就知道慶次這人真的不宜讓他久留：『不是說花正好嗎？快去找哪家的女孩約會好了！』

『不要，今天我是為你而來的。』慶次知道半兵衛在不爽，但愈是知道對方不爽，他就愈想去招惹……這是只有對著半兵衛時才會有的意欲。與過往和秀吉一起搗亂不同，與在街上逗女孩子玩也不同，他與半兵衛的相處方式似乎就是「搏君一怒」。

說著，慶次從背後掏出了一束五彩的花。

『……』半兵衛看著那條束著鮮花的帶子，已認出是從慶次的衣服上解出來的，遂露出一副鄙視的眼神：『這不是從我花園採的花嗎？』

『被看穿了啊…哈哈哈！』

『真是的……』會厚面皮到這地步的人似乎真的沒多少個了，半兵衛還是忍不住別過臉去笑了：『就如秀吉所說……這就是你的有趣之處吧？真令人受不了……』

『啊──有點睏了！』慶次突然整個身體隔著被子倒在半兵衛的腿上。

『你這是幹什麼？要躺就到外面找你的女人去！』

『半兵衛發怒的樣子比女孩子更可愛呢……』慶次伸出手，以指尖輕輕撫過半兵衛微張的唇：『快點好起來吧……下次有機會也叫秀吉一起，三個人去找些好玩的事。』

『！』半兵衛怔了一怔，放柔和的眼神瞬間閃出了悲傷：『我想…秀吉大概會很期待。』

那個時間，慶次還無法解讀這臉悲傷的表情，也還不知道這是意味著……三人同時期待著的一天其實遙遠得很，遙遠得耗盡一生也沒可能找到一樣。

沙──

樹葉間傳來了不協調的聲響，讓在馬背上發白夢的慶次猛然驚醒，但他一回頭，卻未感到任何殺氣。

「前田慶次，是什麼風把你吹出門了？」

「春日大姐！」一雙修長的美腿從樹枝上垂下來，金髮的女性不論是樣貌或是身段都異常誘人，就是瞪著自己的表情有點兇：「妳還是老樣子性感得不行了呢！」

「你是一個人嗎？」

「怎麼了？難道春日大姐對我有興趣？」慶次裝作很傷腦筋的樣子：「謙信被甩了嗎？」

「給我閉嘴！」春日從樹枝上站起來，看來是極度的不快：「別想以蠢話岔開話題，看你這前進的方向……你也想在戰事中參一腳嗎？」

戰事？參一腳？

慶次不解的噴笑出來：「我嗎？哈…怎麼可能？」

「奧州雙龍在摺上原戰死了，現在豐臣秀吉的力量已到了壓倒性的地步……」說到這裡，春日愈來愈兇的臉上也滲出明顯的焦急：「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謙信大人也會……！」

「等一下，妳剛才說…伊達軍怎麼了？」一路上才經過一些只有婦孺的小村，慶次還沒有得知摺上原的事，而且單是「豐臣軍」這字眼已令他整張臉也鐵青起來。

「你真的不知道嗎？伊達軍拒絕投降歸順，最後豐臣秀吉的軍師親手把獨眼龍殺了。」春日的眉頭和慶次一樣，凝重的深鎖著：「摺上原都被染成一片血紅，那真的是要趕盡殺絕的樣子。」

「軍師…半兵衛……」

聽見慶次喚出這名字，春日立即進入戒備狀態：「你…難道你要加入他們？」

「怎麼可能？」慶次垂下眼淡淡的應道，但表情卻愈見沈痛：「但這種事……這種事……」

「慶次？」連春日也是第一次看這男人身上看到這種表情。

「這種事……不可以讓它再發生。」

半兵衛……這不合情理吧？

不管怎說都不合情理，為了那種理由而摧毀人的生命和內心……不合情理啊！

「你隻身一人也無法改變什麼，不要魯莽行事。」春日感到慶次去意已決。

「春日大姐……要是秀吉的下個目標就是謙信，你也會選擇獨自犯險吧？」

被一語言中，自知無法反駁的春日也不再堅持：「當然，因為謙信大人是我的全部。」

「全部啊……對，這就是我剩下的…全部。」男子沈吟自語著，然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馬蹄翻起的塵土中。強烈的氣流擦得雙眼發痛，他閉起眼，彷彿又看見曾經一起歡笑過的人們……然而，在浮現腦海的映像中，那二人看來已沾滿一身的鮮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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