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永恆的墜落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世界被壓縮進了我與她之間這狹小、無限的空間。房間裡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和我掌心鮮血滴落地板的細微「滴答」聲。

賽拉菲娜，或那個佔據她身體、即將回歸永恆的存在，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她人類天空般的藍眼睛一片平靜，沒有波瀾。如同兩片映照著宇宙的冰冷湖泊，倒映出我此刻渺小、可悲、正在流淚卻充滿瘋狂決絕的凡人模樣。

我知道她正進行最後的「權衡」。在她已屬「神」、超越我理解範疇的意識裡，「我」這份渺小、充滿塵世污穢的愛情，與那永恆、純粹、超然的神性，究竟孰輕孰重。選擇題的答案似乎顯而易見，殘酷且不容置疑。

感覺到她身上光芒開始變得越來越強烈。不是來自頭頂的光環，而是從她整個身體內部，散發出一種近乎實質的白金色光輝。她的身體輪廓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透明，彷彿正被光線溶解，即將化作純粹的能量，消散在這個低維度的世界。地板上我流下的鮮血，在她逐漸虛化的腳邊散發著微弱、如同蒸汽般的白煙，彷彿正被神聖的光芒淨化、驅逐。

她就要走了。徹底、不留一絲痕跡地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

我的心如同被投入無底深淵，伴隨著巨大的失重感不斷下沉……直至一片冰冷的黑暗。

我緩緩閉上眼。夠了。這樣或許也好。讓她回歸她應去的完美永恆天國。而我就在這裡，守著她留下的空殼，守著這段早已註定悲劇的記憶，慢慢腐爛。

然而，就在我即將被這滅頂的絕望徹底吞噬的瞬間——

一絲冰涼，卻又帶著一絲……猶豫？柔軟的觸感，輕輕碰觸到了我那隻因失血而開始麻木、攤開的左手手掌。

我猛地睜開眼！

我看見賽拉菲娜那隻已變得近乎完全透明、如同純粹光芒構成的手，正緩緩顫抖著（是錯覺嗎？光芒也會顫抖？）握住了我的手。

她握住了我那份沾滿鮮血、充滿罪與慾望的褻瀆祭品。

然後，她低下頭。那張美得如同神祇、卻又冰冷不帶一絲情感的臉，緩緩靠近。甚至能感覺到從她虛化的身體散發出的、如同極地冰川般的寒意。

在我的注視下，她將我流淌著溫熱鮮血的指尖，輕輕放進她冰冷、完美如同花瓣般的嘴唇之間。

她用一種近乎莊嚴、領受聖餐般的姿態，將我的「罪」，將我那份混雜著愛慾、嫉妒、瘋狂佔有慾的凡人血液，吞了下去。

光環像是被激怒的猛獸，猛地收縮，發出滋滋的燒灼聲。賽拉菲娜的喉嚨劇烈痙攣，神性在排斥這骯髒的凡人血液，想要將它吐出來。

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甚至咬出了血，強行將那口腥甜嚥了下去。

她做出了選擇。

那一瞬間，一場劇烈、逆向、如同宇宙爆炸般的「蛻變」，在她身上轟然爆發！

「啊——」

她猛地仰起頭，發出一聲痛苦、淒厲，再也不似神明的尖叫。聲音充滿了撕裂，充滿了墜落，充滿了……回歸的狂喜劇痛。

頭頂純粹光芒構成的聖潔光環，在一陣刺耳的悲鳴中，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光芒碎片並未消散，反而像被無形的黑洞吸引，瘋狂倒卷回頭頂。光芒在扭曲、壓縮、質變！最終，在那耀眼白金光芒熄滅之處，兩支從她太陽穴後方靠近耳上的位置，優雅向後彎曲、延伸而出、如同被打磨到極致黑曜石般閃爍深沉不祥光澤的——惡魔之角——破皮而出，取代了神聖的印記！

背後巨大的純白羽翼也開始劇烈顫抖、痙攣！聖潔的白色羽毛如同被最濃稠的墨汁滴染的宣紙，從翼尖開始，以不可阻擋的姿態迅速被一種深沉、如同永夜般純粹之黑侵蝕、覆蓋！羽毛的質感也在變化，不再是輕盈的絲綢，而更像帶著金屬光澤的堅韌黑曜石碎片。當顏色徹底轉變後，那對翅膀不再是天使之翼，而是一對充滿力量、墮落美感、華麗而危險的墮天使之翼！

最劇烈的變化來自她身體的核心。在一陣令人牙酸的、血肉骨骼被強行重塑的聲音中，她那片光滑、被神抹平的胸膛與胯下，如同乾涸億萬年的大地，被一股來自內部的狂暴生命力強行重新撕裂！

乳頭以一種更為艷麗、飽滿、如同沾染暗夜露珠黑薔薇般的姿態，從那片光滑白玉上重新綻放！女性性器也帶著新生的鮮血、黏稠的體液，從那片被封閉的平面上，如同花朵般重新誕生！

這是一場無比痛苦的逆向「再為人」（或「再為魔」？）儀式。是神性被凡俗愛慾污染、拽落、擊敗的證明！

最終，所有的光芒，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劇變，都緩緩平息。她跪倒在地，赤裸的身體因承受了巨大的衝擊而微微顫抖。頭上的黑角在昏暗中泛著冷光，背後的黑翼疲憊地收攏。

她不再是天使。也不再是神。

她成了一個介於神與魔、聖潔與色情、永恆與瞬間之間，全新、獨一無二、只屬於我的存在。

她緩緩抬起頭，睜開眼。那雙天空般的藍色眼眸，不再是冰冷漠然。那裡面重新燃起了屬於人類、濃烈如同火焰般複雜的情感。有失而復得的狂喜，有墜落深淵的悲傷，有對我那份自私之愛的無奈，更有一份與我一同背負這永恆罪孽、墜入無間地獄的無怨無悔的覺悟。

她看著我，看著我臉上的淚水，看著我掌心依然流血的傷口。嘴唇動了動。

這次，從她口中傳出的，不再是冰冷的神之聖歌。而是一個沙啞、顫抖，卻又熟悉到足以將我整個靈魂瞬間點燃的名字。

「薩伊拉斯。」

我的淚水再次決堤。這次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失而復得。

我發出一聲壓抑太久、如同嗚咽般的嘶吼，撲上前，緊緊、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她。

這次抱住的，不再是冰冷的玉石。而是一具重新擁有溫度、擁有心跳、擁有不完美、擁有可以愛與被愛能力的、溫熱正在微顫的身體！

這是一場由我主導、最自私的瀆神。也是一場由她選擇、最偉大的獻祭。

我們誰也沒拯救誰。我們只是選擇了與對方一同墮落。成為彼此永恆的共犯。

我看著她頭上精緻的黑色惡魔之角，又看著她背後華麗的黑色墮天使之翼。我知道，我們失去了所謂的天堂，也可能永遠失去了平靜的人間。從今往後，我們將背負這份禁忌的愛與罪，行走在無邊的黑夜裡。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能再次感受到她懷抱的溫度，只要能再次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一切代價都微不足道。

我低下頭，吻住了她。她熱情、用盡全力地回應著我。

在這間小小的、與世隔絕的公寓裡，在這座早已被「神」拋棄的孤獨世界上。

我，和我那為愛墮天的戀人，終於找到了只屬於我們兩個人、唯一的、永恆的伊甸園。

哪怕這座伊甸園，建立在地獄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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