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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ud-Stained FlamencoThe Mud-Stained Flamenco 1 - 9,第1小节

小说:The Mud-Stained Flamenco 2025-12-26 17:03 5hhhhh 7380 ℃

Where the Money Went, and Who Followed

金流之后,脚步未歇

9

舞台上的火焰是假的——

硫磺的烟雾却像真的,从海底那个古老、沉睡、长满利齿的喉管里缓缓呼出,带着石缝深处的炽热,卷上舞台边缘。

大礼堂沉在剧院特有的金红色阴影里。整艘游轮仿佛不是在航行,而是被悄然推向某个命定的深渊;像是被命运那双无形的手拖着,越过平静的海面,缓慢、庄严而不可撤销,去完成某种早已书写在阴影里的坠落。

观众席灯光微弱,每一张脸都笨拙地被香水、酒精与假装的哀愁薄薄覆盖——有轮廓,有珠宝的闪光,却没有真正的情绪。仿佛所有人都戴着精致的面具,只为了成为这出悲剧的布景。

乐团的铜管响起第一段炙热的呼吸。锋利、明亮,带着意大利式的咒语与审判气息。每一个音符都像刀刃,从空气细密地切过。这一夜是关于罪、欲望,以及不可避免的坠落——

唐璜(Don Juan)的崩毁,也像是某些人的命运正在悄然拉开同样的帷幕。

海铃坐在二楼包厢。

包厢外是柔金色的栏杆,包厢内是属于上流阶级的沉默与疏离。

她身着深色礼服,白色衬衫上仍留着淡淡的红酒痕迹;目光肃穆,从舞台扫到观众席,又落回舞台中央那名饰演唐璜的男高音身上。

灯光在他脸上切出鲜明的轮廓。他不像活着的人,更像是被神话附身的幽灵。每一句旋律都从十八世纪某个罪人留下的密信里抽出,带着香火未散的欲望与罪行。

海铃听得专注,却不安。

她胸口藏着刚刚“侍者”塞进她怀里的文件。比红酒更沉、比银器更冷,更像是——某种悄无声息、迫在眉睫的,就连在阴影中如何小心缜密,却还是漏出的一丝呼吸。

如果这就是结束,那实在太安静。

安静得不像真相应有的样子。

舞台上唐璜与石像对峙,下一幕便是全剧最高潮的“唐璜之死”。

——“Questo è il fin di chi fa mal!”(这就是作恶者的下场!)

那咒声如同铁链拖曳地面。

男高音会以撕裂的方式唱出这句——

海铃思忖着,指尖无意识微动,像是心中某条钢索被无形的手指突然揪紧。

地狱场景的灯光缓缓亮起。火光从舞台底部的暗门喷出,演员的影子被拉得修长、扭曲。整个场景绚烂得近乎荒诞,像是在嘲弄现实世界某些更残酷的真相。

海铃移开视线,站起。沿着酒红色地毯的走廊走向洗手间。灯光柔白却摇晃,仿佛不只是游轮在转向,更是有什么偏离轨道的力量正在向她逼近。

她站在镜前,用手帕擦拭红酒留下的痕迹。

初华在刚才的确把文件给了她,可这和一开始预期的不一样。她们从圣佩德罗湾登上游轮,沿着航线北上太平洋,应该在怀尼米港下船;原本应该是《唐璜》结束后,她在餐厅与那两人会面,趁鱼龙混杂的时候交换重要文件再合适不过。现在计划提前了,连预计的一半航程都不到,她们却在被人追杀。后续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她有些烦躁地搓揉起那晕酒红。颜色更淡、更深……像干涸的血迹。

——有什么不对。

她近乎本能地抬头。

就在那一瞬间——她听见了。

短促、金属般的爆裂声。

不是餐具,不是香槟,更不是剧院机械……

——是枪声。

下一秒——

一声沉重的、来自深处的落水声。

又一声。

她愣住。一根细到几乎不存在的寒意攀上她的脊背。

海风隔着船体渗入,模糊而冰冷,在提醒她:有人掉下去了,不止一个。

她抓住洗手台边缘,指节泛白。

可剧院里的音乐继续着——华丽、末日般、盛大到令人窒息。那声坠落被裹进歌剧的乐章里,仿佛是为唐璜的死亡增添的一记鼓点。

荒谬,残忍至极。

海铃转身,几乎是奔回包厢。

她推门的瞬间,舞台正进入《唐璜》的“最后审判”。

灯光如同熔化的金,从天幕倾泻而下;地狱的火焰燃得仿佛要烧穿人间,合唱团声浪似乎要把空气撕裂。无人在意刚才的声响、无人在意大海是否吞下了谁、无人在意甲板是否染了血。

唐璜被石像拖入地狱——

所有人都在盯着舞台上那个被石像拖向地狱的“恶者”,人人都看得痴迷。

海铃胸口升起一阵冷彻心底的战栗。

她的手放在胸口那份文件上,隐隐感觉自己也被卷入这出命运错置的悲剧,整个世界都在向某个不可避免的终点倾倒。一场奢侈、荒诞,又不近人情的预言。

音乐推向高潮——

“Questo è il fin—!”

海铃胸口紧缩。她再也坐不住。

她站起,俯瞰整个剧院——金色灯光、丝绒帘幕、绚烂音符、满座掌声。但落水声在她胸腔里一声声回响。那条裂缝撑得越来越大,痛得像要把肋骨撕开。

她转身离开。

走出剧院的瞬间,地狱的红光像推了她一把,逼她奔去面对那场正在黑暗里发生的真实。

她抬头。外头的风声比剧院冷得多,冷得像是要把人直接推进海里。

那不是幻觉,有人落海了。

只有她知道是谁。

她攥紧胸前的文件袋,用跑的。

舞台上的唐璜被拖入地狱。

还有两个人徘徊在地狱边缘。

甲板的风像一把未经磨利的刀,纯粹、粗糙、毫无怜悯地贴在皮肤上。

初华与祥子刚甩开追击者,气息未稳。她们靠在栏杆后方的阴影,背后是整片沉睡的大海。祥子仍喘着,手上握着紧紧抓住栏杆;初华的侧腹早已染红一片,刚才在餐厅搏斗时,被枪手一个刺拳恰好打中,根本来不及处理。

“再一下就能……”初华才刚想说“安全了”,话音还没成形。

枪声撕开夜风。

一个黑影从阴影处窜出,动作快、狠、冷,枪口直指祥子。

本该被打晕的枪手还是追了上来。

初华没有时间思考,甚至谈不上“决定”。她扑上前,用肩膀把祥子硬生生顶开。

子弹穿越空气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那股炙热。

一瞬间——火焰在她左肩炸开。

没有叫喊。疼痛冷得像海水,像是死亡提前伸进她的血里。

祥子的瞳孔骤缩。

“初——!”

但初华已经听不见了。

或者说,她已听见了更深、更远的声音——一种命定的死寂。

她的脚跟滑过甲板一小段,身体原本就因旧伤与搏斗力竭。那一撞,把她整个人推上栏杆

风自下往上卷起。

她知道,她要掉下去了。

她没有挣扎,甚至露出了一个微弱、近乎不存在的笑——像是拜伦笔下那种只在死亡前才会露出的、残酷而安宁的释然。

她看着祥子。眼里的光比海风还冷,比剧院的火焰更亮。

仿佛在说:这样就好,至少你活着。

然后——

脚下一空。

世界反转。

栏杆在她视线里倒退,天空被大风卷得破碎成碎片。

她在坠落前想起狮子的话:

“爱是你唯一愿意死一次的东西。”

大海张开口。

她消失在黑暗里。

祥子反应过来的速度比子弹还快。她没有尖叫,没有思考,连惊慌都未成形——甚至来不及酝酿情绪。她只有一个赤裸到野兽般的念头:跳下去。

她冲向栏杆,看见初华坠入黑暗的那一刻——比任何枪声都更残忍,像把她整个胸腔从中劈裂。

她伸出手。

空气割过她的指尖。

她抓不到——

连一丝衣角的影子都抓不到。

她的脸在一瞬间像被撕开三层情绪:

震惊。

愤怒。

恐惧。

还有最深的那层——

如果初华死了,那我也不用活了。

没有犹豫。连半秒都没有。

她翻过栏杆,身体在空中像被命运狠狠丢下。

她追着初华的影子往深海坠落。

下一秒,黑暗把两个人都吞下。

——“Te ustus amem.”(纵使焚身成灰,我亦要爱你。)

清晨的洛杉矶也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晴朗。阳光角度刚好,干净、清澄,玻璃板都显得相形见绌,就连空气里的灰尘都格外规整。城市醒来时,总是从虚幻的梦境中剥离。也许它总是思绪混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于是永远只会吐出一种假象般的和平。

“银手表”靠在警督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欣赏着这一切。他心情愉快,甚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轻快。

纯田真奈死了——至少,他是这么“确信”的。

《洛杉矶时报》在昨天早晨报道了圣佩德罗湾码头仓库区爆炸案。除开死去的几个走私犯外,还有三名LAPD警探殉职。对此,LAPD官方表示沉痛哀悼。不过,从报道刚出炉后,媒体就开始喧嚣,质疑调查组这像是从陈年档案中随意扯出的解释。“LAPD已于事发当时严肃调查,结果系几名走私犯起内讧导致化石燃料爆炸,具体原因不明。”——这句话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敷衍到骨子里。绝大多数记者都只会继续喊着“申请继续调查、正在调查中”,最后在下一件花边新闻出现时迅速忘掉;而余下那一小部分希望得知确切真相的,往往在出声之前就销声匿迹。无伤大雅,稀松平常,这世道就是如此。

爆炸发生时,他正躺在自家的柔软床垫上酣然入眠。即便距离如此之远,他却总觉得透过空气传来的爆炸震动,使他感到一阵愉快的麻痹。报道是没有写太多细节,谁会在意一辆警车的爆炸?谁会在意又多一个警探葬身火海?更何况,那多出来的警探下落不明还解他心头之恨。

“银手表”沉浸在一种极端扭曲的满足感中:他杀死了一个天才。一个比他年轻、比他聪明、比他干净、比他上升更快的人。这种胜利像烈酒,烧在胃里。

昨天下午,他在办公室里发现一张无署名的纸条——

“满意了?”

当时他哄堂大笑,笑得像听见一个幼稚笑话。滑稽、可笑、不值一提,但他就是要开怀大笑。他以为是哪个刚升职的警探开的玩笑,或是哪个头脑清醒的记者在暗示。无论如何,那张纸条只让他更加愉快。他甚至还把它折好,放进抽屉里,仿佛收藏一份迟来的礼物。

可今天早上,这份愉快却被掷入冰窟,硬生生压断这份轻快——

他照常走进办公室,看见桌上多了一封信。没有署名,没有墨迹,纸张干净得一尘不染。他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便随手拆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是你杀了Abraham Chonos。”

他手指一紧。那一刻,LAPD警局门口记者的嗡鸣声像突然变小十分之一。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整整五秒钟。然后,他笑了。一个极不自然、从喉间挤出的笑。

“这群混蛋是不是没有更好的把戏?”他说得轻松,可那笑声带着微弱的颤意。

他自己没察觉。他把那封信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却不够坚定。纸团在桶里滚了一下,让他想起年少时杀死的野兽,临死前目光死死盯住他,仿佛在期盼着某种卷土重来。他啜了一口咖啡,却尝不出味道;咖啡失去了味道——无论是苦味还是香味。他甚至没察觉何时开始的。

他起初告诉自己:

——这是警局里谁在玩弄他。

——又是某种嫉妒他升职的阴暗心理。

——或者,是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想找存在感。

可是,那句话又毫不留情地击穿事实。

Abraham Chonos。

财务经理,他亲手解决掉的那位。

是他安排押送庭审的车队改变路线,自己亲自扣下抵在财务经理额前的扳机。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内幕,比如……他自己。不管媒体如何要求LAPD作出进一步调查,那人都已经被他处理成一张“帮派冲突”的报告,尸体都已经化成纸上的数字。至于受波及的平民?即便那是丰川家的大小姐,他也只能说上一句“我很抱歉”。无论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应该还活着。

纯田真奈?

绝不可能。手下人回报给他的消息是“下落不明”,但他很确信:

——她应该葬身火海或海底。

——她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他这么重复着,像向自己灌输某种公式。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满意了?”——仍旧黏在他的脑子里,像被钉进椎骨的铁钉。

“银手表”突然笑了一下。不论是谁,这一手干脆漂亮,锋芒毕露,带着某种浓烈的挑衅。那又如何?“我掌控全局、百密无疏、不可能输”——他对此深信不疑。棋盘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每一步都走在了他的计算之中。他喜欢这个画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掌握优越感的气息。不过,他更喜欢自己这副过分自信的表情。可笑,幼稚,但这就是他一个赢家该有的姿态。

他在桌前坐下,继续批阅文件。墨水渗出,他没注意;字迹歪了,他不在意;手心有汗,他不愿承认这一点。

窗外有风,轻轻拨动办公室外的积叶,听起来像是什么在嘶嘶作响。他在思考昨天那张纸条。

——“满意了?”

起先他只觉得是个玩笑,现在却觉得是某种包含恶意的咒骂。他开始觉得办公室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烧焦的木头与潮湿海风混在一起。就像……就像一个人从火场里爬出来,在他背后站着。他猛地回头——

空无一人。

当然。

可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脸——苍白了一瞬。

他自嘲地哼了一声。

“真是可笑。”

他揉揉眉心,自言自语:“鬼魂……哪来的鬼魂。”但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他有种荒唐的错觉:自己站在棋盘的黑格上,而某只看不见的白兵正在悄悄移动。

他甩甩头,把这个念头扔掉。

他告诉自己:

——我掌握全局。

——我已经赢了。

——纯田真奈不可能活着。

可是当他离开办公室时,他用力关门的那个动作,暴露了某种深藏的、细微的心虚。

但他不知道,被他以为已死的那枚“白棋”正在阴影里移动——

正如那场十九世纪的棋局,胜负已在他毫无察觉的地方落下。

洛杉矶刚入冬的空气中总带着一层奇异的安宁感。十一月的清晨,街上连乞丐都安分,露天咖啡厅的玻璃杯轻轻碰撞,仿佛整座城市都被刻意压低了呼吸频率,只剩一种温吞的、令人心烦的平静。

街角银行的职员提着早晨的报纸,步伐统一得像被某种系统编排;信托公司的年轻助理在街口抽烟,眼神空洞,像是刚从某场平庸的噩梦里醒来。富人区的白墙、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篱,在阳光里沉默得近乎傲慢;而离这里不到二十分钟车程的东区,破旧的公寓窗户上贴着胶带,街边的黑猫踩过垃圾袋,踩碎了某些被压低声音许久的祈求。

洛杉矶一向如此——越是平静,就越像是某种巨大裂缝被地毯盖住,只等哪一天松动。就像这座城市本身已经习惯两极的撕裂:一个是精致的、粉饰过的上层世界;一个是潮湿的、没有出口的下层阴影。

两者隔着短短几条街,却仿佛隔着整个地狱。

越是这样,越显得不对劲。

“银手表”第三次收到匿名信,是在早上九点整。他看见信封的那一刻,呼吸滞了一瞬。

又来了。

他确认办公室门锁好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锁。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动不动,看着那封白得刺眼的信。没人经过,没有脚步声,没有咖啡香——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警局,而像停尸间。他觉得那信封本身有一种“脉搏”,仿佛在等他伸手触碰,如同一头微笑着的野兽:在他面前受伤装死,等他最掉以轻心时,再暴起咬断他的喉管。

他最终伸手,拆开。里面仍旧只有一句话——

“夜里,你有没有听见他在你背后呼吸?”

他盯着那句话的时间,比昨天更久。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更稠,他忽然觉得办公室的墙壁比平时更窄了一寸,天花板也低了一线。他尽可能控制住自己,尝试保持一声不吭。他几乎屏住呼吸,捏着信纸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尽可能反复确认这句话——千真万确,只有这些……没有落款。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他没法解释这种恐慌是如何溜入脑海中的,可它的的确确渗透进来,悄无声息,在某处隐秘的地方延伸,流入他体内的每一处。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动手时天衣无缝,他是那般细致精明、小心谨慎、稳健镇静!他动手时绝对没有第三方在。他做得干净利落,在那样的撞击下绝不可能还有人清醒。他,出手迅速、心狠手辣,一枪毙命了财务经理,弹壳和枪支处理得干净利落——他甚至磨去了枪支编号,在握柄裹上一层特制胶带。绝对不可能还有人知道!

他猛地揉皱了信,把它塞进抽屉。但抽屉里已经有前两封信团,像三只被扭断脖子的鸽子,互相压着、挤着、盯着他。

他关上抽屉,用力过猛,指节发白。

——到底是谁?

他问过了每一个与他擦肩的人、每一间办公室的门卫、每一名负责夜间巡逻的新晋警探。

没人看到任何人进来过——他也注意不到,阳光正透过昨夜本应被他亲手合上的窗页间,漏入一丝阴影。

信件就像凭空出现。他越问越心虚,越问越显得像疯子。

最后有人问他:“长官,您在……怀疑什么?”

他沉默了。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夜晚,他回家吃饭。这是他这三天来第一次回家——不知为何,他开始想避开自己的家。房子安静,整洁,没有任何警告信号。灯光照在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圣光。非常平静,非常安全,非常……虚假。

他走进书房,就在那一瞬间——他呼吸停了半秒。书桌上的文件被翻动过。比起不可避免的凌乱,这更像是刻意整齐的凌乱。像有人进来过,重新摆放了每一张纸,只为了让你知道:“我来过。”

他缓缓靠近,看见书房门上贴着一张纸。

红色的。

不是鲜血。只是用了红墨水,刻意模仿得像。

只有几个字:

“血债血偿。” (Blood will have blood.)

他的后颈炸起寒意。空气变得黏稠,连光线都像被压暗。

——是谁!?

——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可能没人看见!?

他猛然转身,盯着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像从死人嘴里泄出的低语。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站在爆炸时的仓库暗巷,空气里混着火油、血腥和焦黑的味道。

他仿佛听见了声音,不是风声,不是木板震动,是——

呼吸。断断续续、潮湿、微弱。

就像一个烧伤的人,面目全非,遍体鳞伤,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仍在努力活着。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听不见。

他想起Abraham Chonos临死前的眼睛——那对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恨意,像腐烂的铁屑直扎进他的视网膜。

那是一种——诅咒——对他的诅咒。

一股热意从脊椎根部往上窜,他猛地摇头,把所有幻觉甩掉。

荒唐——

可笑——

这只是幻听、压力、困意造成的妄想。

“纵使是鬼魂……人死了就不能伤害人。”他说着,说得力不从心,说得像在用糖果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但下一秒,他自己都被这句话震到一瞬沉默。

——真的不能吗?

——那如果“她”没有死呢?

——如果是她……?

他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腕,掐到指节发白,想用疼痛验证自己还活在现实里。

不。

不可能。

纯田真奈,一个小姑娘,一个天才,一个不懂事的秉公正直者……

——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了。

她不可能还活着。

绝对不可能。

他这么重复着,如同念诵墙上的经文。那张红字条却像贴在他的眼皮上,越来越亮。

血债血偿。

像从地板下渗出的血水,慢慢染上他的鞋尖。

他忽然听见某种轻微的——敲击声。像是从墙里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的颅骨内部回响。

一下。

又一下。

有节奏、有耐心,像是——

有人在墙的另一侧,用指节敲着。

他整个人僵住。空气依旧平静,洛杉矶依旧宁静和平。

可敲击声依旧持续。他后退两步,胸腔压得发痛。

“不可能……”他颤着嘴角。

“不可能……不……不……”他只觉得心脏越跳越快,快得像要破胸而出。最后,他猛地转身冲向柜子,从抽屉里抓出酒瓶,仰头灌了半瓶,让辛辣刺破黏附在气管上的恐惧。

酒精带来的灼烧终于让敲击声消失了。他松了一口气,勉强撑着桌子坐下。

“不过是……吓唬我……鬼魂……开什么玩笑……”他喃喃着,像刚从噩梦里捡回半条命,但手指却仍不受控地轻微抖动。

凌晨一点,他才从书房出来,疲惫、烦躁,脸色比死灰更白。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烈酒。窗外的风声像轻轻的呼吸,那声音像从火焰里爬出来的人发出的——

低微、痛苦、执拗的喘息。

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冷笑:“就算是鬼魂……也杀不了我。”

一小块灰烬被风吹进屋内,灰烬像脚印一样,从门口延伸到他的书房门口。

像有人站在那里——

看着他。

夜色干净得反常。

像有人提前为这座城市洗过骨,把噪音、罪孽、争吵都在天光未亮前掸落,只留一层冷得发亮的壳。街灯亮得拘谨,如同被逼着做证的证人,光线发抖,却不敢不说话。整个洛杉矶此刻被按在舞台上,演员未到,布景太整齐——某种平静,亦或是某种等待。

等待某个本不该存在于舞台之上的人重新“入场”。

“银手表”踩着这种怪异的寂静走向警局深处的档案室。他已经一周没睡好。比起发青,眼周下更像有人在皮下敲碎了玻璃渣。而衬衫依旧熨得笔挺——一种可笑的体面,仿佛只要衣领干净,他就还能在镜子里认出自己——却似乎一碰就碎。

两周。他被匿名信折磨了将近两周。没有来源,没有目击者,没有任何入口能说明有人来过。

这段时间他怀疑所有人。新警探、值夜的保全,就连午餐时在电梯里遇见的实习生——每张脸都像被蒙上一层薄霉。他越盯着,越觉得他们的表情里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冷嘲。可当他试图指出来时,怀疑本身又像发霉的伤口:越揭越痒,越挠越烂。从中心开始腐败,却总在他以为能剥干净时露出新的霉斑。

更糟糕的是,他开始怀疑不存在的人。

纯田真奈。

他曾把这一场谋杀当成胜利:一个年轻到令人嫉恨的天才,一个凭考试就能晋升的怪物,一个让他看见自己卑劣与平庸的镜子。

他终于把那面镜子摔碎,至少他以为如此。然而这两周发生的一切,让他的内心像一张生锈的铁皮,被“小刀”一点点划出缺口。

匿名信变得越来越精确、越来越私密、越来越像“那个人”才知道的语言。

他恨不得现在就确认证据还在——确认现实还在。

档案室的门发出轻微的金属声。他按下开关,灯光亮得刺眼。

他跪在地板上,双手抖着翻开封存袋。这个姿势几乎像祷告——

但他的祷告不是赎罪,而是证明自己“无罪”。

——没有问题……

——没有被动过……

——没有漏洞……

他一份一份确认:证据未被触碰,文件未被调包。事实仍站在他这一边,他仍然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当最后一份证据也完好无缺地躺在地上时,他笑了。

笑得像抓住救命绳索的溺水者——却没发现那是绳套。

他刚要收起证据——档案室的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轻飘飘的、年轻的、干净的,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温度。

“需要搭把手吗?”轻得像是从档案室后的墙缝里渗出来的。

他猛地回头,瞳孔像被针刺了一下。

门口站着一个戴着警局夹克的人影。逆光之中,看不清脸。但体型、气质、站姿,无一不指向同一个名字——纯田真奈。

“你……”他的声音被挤压成铁屑,嘶哑、破碎,“你……你是……不可能……”

光线在真奈肩头落下,在她脚边拉出细长的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什么。

她活着?

她真的站在这里,呼吸有温度,眼睛里有光。

这不是鬼魂。

鬼魂没有影子,活人才有。

可怕——或者,更荒唐、滑稽。

“很惊讶?”真奈冷淡地问。

“你……你应该死了。我……我明明已经——”他嘴唇发抖。

“杀了我?”真奈挑眉,语气轻得像在讽刺一种微不足道。

这一瞬,银手表的精神链条断了几环。他开始胡言乱语:

“不……不可能……你是假的,你是某种……某种……幻觉……对、幻觉,是我压力太大……”

他一边说,一边点头,像在强迫自己相信。

“可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信的内容!?你——你、你根本不能知道!”

“是你——是你写匿名信!你想报复——不……不可能……不可能……你写字的方式我记得——不对,我没有见过你的字迹……不,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那晚你应该、你应该——”

“你不是真的……你应该已经死了——”

“……不对。你站在我面前。”

真奈静静看着他发疯,眼神像在看一只快要自己撞死的虫子。

“你到底——”他的声音突然软了,变成一种宛如祈求的呓语,“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怎么……又来……不对!你绝对……只是某种幻觉……!幻觉……!”他呆愣地重复起同一个词。

真奈眯起眼睛,问出一句钉子一样的话:

“你杀财务经理的时候也是这样?也这么慌吗?”

这一棒敲得银手表整个人几乎跪下。他涨红了眼,像是痛哭,又像是癫狂:

“他、他知道太多了!他绝对会把我供出来,他活着我就完了——我只是、只是清理掉一个多嘴的废物……!”

下一秒他又低声喃喃:

“可……也许……是我操之过急……”

突然,他又猛地昂起头:

“不!我一点都不急!一切都很完美……你懂吗?!——你懂什么!?”

“而你……我没有杀你……不,我杀了你——不对……你不是你——?你是我怕的那东西……”鬼魂?在吐出这个词时,他几乎是带着绝望祈求。

他又完全失控,语无伦次,表情撕扯起来。他狰狞地瞪着真奈,开始自夸,声音又尖又快:

“我的计划完美无缺!枪支编号我磨掉了、路线我亲自改的……连、连那个侦探——那个金发的自大狂!要是那天陪同庭审的是她,我肯定直接开枪!可偏偏出现的是那个丰川家的大小姐,我只能停手——可惜……可惜……!”

真奈的目光压低了温度,几乎要冻裂空气。

她想揍他,但她忍住了。

她得让他继续疯。疯得越彻底,他说的就越详细。疯到后来,他忽然又瞪向她,像看见鬼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你不应该活着——不应该——!!”

他呼吸紊乱,瞳孔散乱,手慢慢伸向腰侧的枪套。

真奈站着不动。

“你应该已经死了……你就是鬼魂……!!”他喃喃,声音像破掉的风箱,“如果你是鬼魂……你也不可能做到……!”鬼魂怎么可能伤害到人类?能伤害人类的,永远只有人类自己。

“而且……而且我做的每一步都完美……!我不会输……绝不会输!”

他突然拔枪——却不是对准真奈,而是对准自己。

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已被将死,也终于看到棋盘上那枚早该注意到的白兵。

真奈没有动,平静地看着他,甚至连呼吸都懒得改变节奏。

他把枪对准她,手腕发抖,眼睛血红,被恐惧逼疯。手一松,枪口又哆哆嗦嗦着抵上太阳穴——像是枪替他做出了选择。

“我不可能输……”他的声音不成调,“我是——我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我……我……”

他忽然停了。像是才意识到什么。

“……我……已经死了。”

砰。

他的身体倒下时,比枪声更轻。档案室的天花板震了一下,文件柜回响着空洞的金属声。

“银手表”倒在地上,坏子被扔下棋盘。

真奈轻轻舒出一口气,她慢慢收起自己的手枪——只是用来防止他反扑。然后,她从夹克内侧拿出一个小小的便携录音机,按下停止键。

“有人生而伟大,有人追求伟大,有人被迫伟大。”(Some are born great, some achieve greatness,and some have greatness thrust upon them.)她淡淡念着,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银手表”,声音轻得近乎温柔,“而您——连当观众都勉强。”她抬起脚,越过尸体,笑纳“银手表”亲手送上的大礼。

引颈自戮的黑王死得凄惨,可悲,哄堂大笑。

“Checkmate,警督。”

她收起录音机,推开档案室的门。在踏出门前最后一刻,她轻声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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