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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白狐和我的延期死亡火锅,白狐和我的延期死亡-中,第1小节

小说:火锅白狐和我的延期死亡 2025-12-23 11:15 5hhhhh 6870 ℃

——————第七日——————

少年皆是风华正茂,梦死方坠人生暮年。大人说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但长夜太难熬,也有说法是很多人就死在了拂晓。这让我想起来很出名的那张“再努力一点点”的图,两个人在挖钻石,放弃的那个人就离钻石一小点就转身放弃了……但现实生活中可没有这样的横截面图,你永远不知道成功和自己的崩溃哪一个会先来。

我是被身体的不适感弄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一点微弱的路灯光。我躺在床上,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很厉害,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身下湿漉漉的,黏腻的触感让我整个人都尬住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梦里的画面还残留在脑海里——白彦的手指,他的呼吸,他贴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那些声音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水,但温度是很真实的。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能感觉到他的尾巴扫过我的小腿,能感觉到他压在我身上的重量。

然后我醒了。醒来的时候,内裤已经湿透了。

我连忙看一下什么状况。倒不是遗了,但是前液渗了不少出来,在布料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我动了动腿,那种黏腻感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继续躺着,盯着天花板。

第二次了。

一次主动一次被动……他第二次间接让我的小兄弟有点流水。上次想着他做完手艺活,我恨不得把自己撕碎。那种羞耻感和不配得感像一团火,从胃里一直烧到喉咙,自我厌恶感烧得我恶心想吐。我后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那些话没有用,它们只是让我更难受。

这次不一样。好像没有那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没有想要撕碎自己的冲动。我只是觉着很累,感觉累到连骂自己两句的力气都没了。

我慢慢坐起来,掀开被子,看着内裤上那片湿痕。我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沾上黏糊糊的液体,然后我把手缩回来,小心翼翼把屌上的内裤扯开,又用床单擦了擦。我甚至已经懒得更好地打理自己了。

算是我习惯了吧,习惯对他有这种想法,习惯了自己的身体永远在背叛自己。

但是一想到他,充斥在我心中的就是空洞的无奈……我一边想着明天还想见他,一边掏出手机来点了两下。没打几个字,整个人就又神智不清地睡死过去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七点过,我被洒水车的音乐吵醒。手机屏幕还停在昨晚那条消息上:“明天有空吗?”

这个消息就孤零零躺在那里,目前还没有回复,像根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床上动不了。我翻来覆去地把被子裹紧,又松开,喉咙里一股酸,有点像我那天喝那烂酒那股味道。

我对自己的财政管理一直都是靠运气,每次突然想起来点开余额,一一般都会发现数字恰好停在很少但是恰好够活的程度,总感觉是一些很玄学的第七感使然。这次也不是很意外,点开余额,看见只剩两百一十七块四。酒店今天到期,再住就要续费。两百块吃东西可以吃不少,住店居然只能多住一天。我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渴望着我的手机会响起来,但白彦似乎一直都没起床。

我慢吞吞爬起来,把行李箱拖出来,打开,又合上。箱子里的衣服仍然是那几件,说实话这几天我也没怎么换,一点也不体面。

手机震了一下,我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打开锁屏。

结果只是手机管家提醒我流量快用到限速点了。

我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行李箱拉杆上,给自己的烂心情又缓了很久。离开渝都很简单,退房,下楼,坐两块钱的公交到车站,花点钱买一张廉价的火车票,摇个一两天就能回到那个所谓的985高校继续受罪。两百多块仔细一想,原来这么少啊,或许我可以去跳楼,然后在此之前花两百吃个很厉害的自助,这样是最开心又最没有压力的吧。一想到如果我要努力活下去,又要把本来就少的钱分成小份小份,我就觉得压力又在压上我的脊梁,让我喘不过气。摇摆间,又想到白彦那张脸,想到他昨晚在江边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的时候,风把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我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又把手机拿起来,那条消息还是没回。我点开白彦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是三天前的夜景照片,配文只有四个字:渝中一日。

渝中一日是有歧义的四个字呢,是在渝的一日还是在渝中的一日?

好烂的双关,我真的是个没有意思的人啊。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江的水面被灯光切成一块一块的,像碎掉的镜子。这几天我见到的所有风景,都是他带我去看的。没有他,这一切都没有后续,我早就已经死了。

九点半,我终于下楼退了房。前台小姐姐问我要不要续,我摇摇头,把房卡推回去。那一刻我其实还没决定要去哪,只是本能地想逃,逃离这个随时可能收到他回复又随时可能被拒绝的地方。

出了酒店,太阳已经很毒。我拖着行李箱往自由碑方向走,路上全是上班的人,大家都戴着耳机,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西装革履,行色匆匆,像一群被生活驯服的狗。我混在他们中间,忽然觉得特别可笑,那时候我连被生活驯服的机会都没有,就先把自己判了死刑。人潮把我裹挟着往前推,把我搞得像一块被江水冲走的木头。我顺路把箱子寄存在一家奶茶店,十块钱一天,老板是个姑娘,耳朵上染了粉色,冲我笑的时候尖牙露出一小截。我接过存包牌,心里忽然一空——这下我连行李都寄出去了,身上啥也没带,好像连最后一点重量都卸了。

万一他……真的是睡过头了……

最后轰轰烈烈的吃自助就没有实施。中午在好吃街吃了一碗杂酱面,十二块,算贵的,但我已经没力气再跑去老城区熟悉的店。老板把面端上来时,热气扑在我脸上,眼睛一下子就酸了。我低头猛吃,免得被人看见。吃到一半,手机又震了一下,我差点把筷子掉进碗里,还是慌慌张张拿起来看。

怎么是广告。

呵呵哈……嘿嘿嘿……

我自嘲地笑起来。没控制好声音,笑得苦涩又诡异,搞得旁边桌的人都抬头看我。虽然我知道自己是个神经病,但我很少直接在公共场合表现出我是个神经病。这下笑出声我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感觉因为想笑,就无法抑制地笑。我把手机塞进口袋,感觉像塞了个定时炸弹。我脑子里甚至幻想了一下,白彦发个消息来,然后说“你是个烂死的人”,然后我就能被点燃,立马就去死。

下午我坐在好吃街尽头的高楼,点了个咖啡,找了个能看到街道的落地窗坐下。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招牌和人头,红的绿的,像一锅乱七八糟的颜料。我掏出手机看了又看,还是没消息。我把聊天框上滑下拉,把白彦和我的聊天记录看了一个又一个来回,结果发现其实也屈指可数。前几日现充得很多,我们都线下直接讲话。这时候突然感受到屏幕交流偶尔的优点——会留下记录,有记录就可以追溯,就可以供我回忆,哪怕有时候这些东西会刺痛自己。

太阳往西沉,我望着外面,把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尾巴夹在两条腿之间。旁边来了一对情侣,女生在取咖啡,男朋友从后面抱住她,两人笑得很大声。我忽然觉得刺耳,或者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在外面也不收敛的小情侣,就拖着步子下了楼。奶茶店快关门了,我匆匆去取了箱子,十块钱换回来一身疲惫。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我站在路边,像站在一个巨大的锅里,被慢慢熬着。

小时候爸妈吵架,我从家里拿一块巧克力,再跑出去吃。那时候觉得巧克力好贵,德芙脆香米什么的,几小块就能凑上一碗粉的价格。我会把一块巧克力掰成一小块一小块,舍不得吃完。今天我也算把今天也掰成了一小块一小块,从早到晚,一点一点咽下去。这一天简直是煎熬,没有方向感也没有计划,晚上九点半,我拖着箱子没地方去,又往江天门走。江风很大,吹得我眼睛发疼。江对岸的灯像一把刀,把夜色劈开。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把箱子横在腿上,像抱住最后一根木头。手机电量剩百分之九,我点开和白彦的聊天框,手指悬在键盘上,想打字,又删掉,最后只打出一句:

“你睡了吗?”

发出去不到三秒,我又撤回了。撤回提示灰扑扑地躺在那儿,像一块墓碑。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再调回来,反反复复,像神经病。

十点过,江边的船鸣了一声,长而哑,像谁在很远的地方咳嗽。我把额头抵在行李箱拉杆上,金属的冷渗进骨头里。

我哪里都可以去。

航船拥有往四面八方航行的权利,但他们并非拥有自由。我今天也什么地方都能去呀,却只觉得自己被构建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牢笼里,很恶心。我不得不承认,这几日的方向感居然都仰仗于一个本来素不相识的白色狐狸,这种好宛若菟丝花般依赖而生的情节让我很恶心,却又无法改变。

我盯着江面,黑得像一块巨大的铁,沉甸甸地压在我胸口。风越来越大,把狼毛吹得乱七八糟,我缩成一团,像一团被世界遗弃的灰,周围皆为彩色,只余我为黑白。这一天,从早到晚,没有消息,没有回音,只有我一个人,把“离开”两个字在心里嚼了一遍又一遍。

如何离开呢?物理意义的还是……唉。

十一点过,手机电量跳到百分之五,我开了超级省电,就把它塞进口袋,不想再看。江风越来越冷,钻进卫衣领口,像一只冰凉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缩在长椅上,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整个人抱住行李箱,宛若抱住了最后的希望。

都回来了,所有事情都出现了。

先是作业。别的还好,自己的作业是关乎自己的分,但一些主旋律的作业抓得很紧,莫名其妙的。辅导员在群里@了我三次,最后一次是红色感叹号,像一滴血滴在屏幕上。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久到字都模糊成一团,还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写。

然后是寝室。舍友发了五条语音,我没敢点开,只看到时长:2分17秒、3分04秒、1分58秒、4分12秒、0分37秒。最后一条肯定是骂人的,因为他打字发了一句:你他妈是不是死外面了?我盯着那个“死”,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对啊,我本来就是来死的,结果被一只白狐拦住了,现在连死都死不利索。我知道他不是关心我,其实只是寝室的一些费要交了之类的吧。

接着是爸妈。妈妈的未接来电躺在通知栏里,十三个,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打到今晚九点。我简单的回了几个消息,只但愿这场出逃最后不要变成家里人报警让人找我。不过电话也不想接,再爱的长辈也始终喜欢故作理性,我最讨厌这个。我把通知栏往下拉,又往上推,反反复复,像在翻一本永远翻不完的旧账。

最后是我自己。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爪子,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卫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牛仔裤膝盖那儿破了个洞。我忽然想起大一刚入学时,我穿着新买的白T恤站在宿舍镜子前,觉得自己还挺帅。现在那件T恤早就扔了,因为汗渍洗不掉了,领口也松了,看着像情色衣服。

我变成了一只脏兮兮又没人要的狼,连自己都嫌弃自己。

江水哗啦啦地响,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哭。我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压力就像一群蚂蚁,几日不见,又逐渐密密麻麻地爬满我全身,咬得我浑身发疼。

我想起魁月楼那个天台,想起我站在栏杆边上,够出去已经半个身子悬空的那一刻。那时候风很大,吹得我眼泪横飞,可心里却很安静,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以为跳下去就结束了,结果被白彦拽了回来。现在我坐在这里,忽然觉得也许他不该拽我,也许我就该那样掉下去,摔成一滩烂肉,至少不用再想钱,不用再想学习,不用再等一条永远不会来的消息。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我猛地抬头,手抖得几乎掏不出来。

屏幕亮起,电量百分之三,是京东零食福利商。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笑得眼泪又流下来。整个世界都在耍我,都告诉我,你快死了,你快完了,你什么都不剩了。江对岸的灯一盏盏灭了,夜色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把行李箱抱在怀里,忽然想把它全扔进江里,扔完了我也跟着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我没动。我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被风吹,被冷冻,被那些数字和未接来电一点一点压垮。

白彦……你说我哪里都能去,你说我有“以后”。

可现在,那些话都像烟雾一样散了。我还是各种各样的事情追着跑的苏晨,还是那只脏兮兮的又没人要的灰狼。白彦大概也发现了,发现我就是个累赘,所以才不回消息。我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筛糠。江风把我的哭声吹散在夜色里,没人听见,也没人在乎。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了,像两根木头钉在地上。我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往回走,脚步很慢,慢得像在送葬。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被拖在地上的尸体。

重新作出决定的时候,我感觉我很放空,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绪,只觉得这场闹剧也应该到这里结束了。

魁月楼离这里不远,走路二十分钟。我一路走,走着走着,眼泪又流下来了。上次来这里是这么多天前,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想,只想跳下去,然后我像一条放生自己以后又游回来的鱼,现在又要回来死。

夜风灌进天台,把我的卫衣帽子吹得鼓起来,像要把我整个人吹走。我把行李箱放在门边,慢慢走到栏杆前。下面是黑漆漆的街道,路灯像一颗颗黄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我爬上栏杆,双手抓住冰凉的铁管,脚尖悬空。风很大,吹得我站不稳,身体往前倾,又被我死死拽回来。我低头看着下面,那些车灯像流动的血,一条一条,汇成一条河。

就这样了,没人会在乎啊。

底下流动的灯火明明灭灭,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风从领口灌进来,把卫衣吹成鼓胀的帆,我像个蹩脚的纸船,被生活的漩涡浸得软烂,正慢慢往下沉。手指抠在铁栏杆的锈迹上,还能感到细微的颗粒感,像在触摸时间剥落的痂。赴死如今没有什么心理起伏,我甚至觉得我有非常足够的仪式感,我竟在认真品味最后接触的每一种触觉。

脑海里闪过白彦说“以后”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那声音现在像毒丝,缠在心脏上,随着每次心跳越勒越紧。我忽然怨恨起这种细腻——为什么别人麻木就能度过的事,我却非要尝出千百种滋味?心里疏解能力强的人有时候不是因为他们心理素质好,有的是单纯因为他们蠢啊。我想的多,连绝望都要分出层次,却过得还没这些人好。表层是学业人际的重压,中层是经济窘迫的羞耻,最底层却还铺着对白彦那句“可以去任何地方”的眷恋。多可笑啊,当身体悬在几十层高空时,我还在认真比较哪种痛苦更精致。

我的行李箱还在那呢。它曾装着的是我的梦想,装了日常用品和家里人买来的电脑,陪我去到粤城,现在又装了衣服,陪我来渝。我二十一年的生命折算成实体,不过也就是这样连轮子都卡着头发丝的破箱子吧。人死了以后如果是火化,也只能拥有一个小盒子吧。不过从这里摔下去,估计直接就成肉酱了呀……

结束吧。

世界没有这么美丽啊,我不想再来了。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有人在拼命地跑。

我回头,看见白彦冲上天台,他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像纸,狐狸耳朵紧紧贴在头顶,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全是恐慌。

“苏晨!”他的声音是破碎的,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你快下来!求你!”

借我一场秋啊,可是你说这已是冬天。

……

……

……

——————“他”的生活?—————

在中国的观念下,大家都会把死这件事儿说的比较文艺。我曾经读到一个句子,说死掉的人只是跳出了时间,变成了宇宙里最原始的组成部分,以后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再相遇。

高考那年,我考的蛮不错的,虽然具体分数也不太记得了,但是最后报到了渝大的新闻传播学。录取的时候,我妈哭了,我爸难得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是哥哥走后,我爹第一次正眼看我。我其实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至少剩下这个儿子是有用的。

我没有怪他们,也没什么资格和心思。我只是把通知书叠好,放进抽屉,然后去江边坐了一下午。我看着江水,想起哥哥以前说过的话。他说他想考渝大,不在乎现实前景如何的话,他特别想学建筑,想设计很高很高的楼。

后来他从楼上跳下去了,再也没有机会设计任何东西。

不过我替他考上了,哪怕没有真的走进他喜欢的建筑。

大一的时候,我真的很忙。我虽然没有什么评优之类的需求,但还是加入了学生会,参加了辩论队,还报名了志愿者协会。我甚至保持了健康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跑步,晚上十一点才回宿舍。室友们都说我是劳模,也有人讲我很卷……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只是不想停下来,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很充实。因为一停下来,一些坏心思就会涌上来。

我像是在替我哥活第二遍。

他把生命留在了自己最为风华正茂的时候,而我带着他那份未竟的志愿,一头扎进了他或许本该拥有的大学时光。我选了“哥哥想读的渝大”,加入了“哥哥可能会体验的生活”。我有时候觉得,我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场隆重的悼念,一次笨拙的还魂。我跑的每一步,熬的每一次夜,都像是在对我所爱的哥哥进行一种无望的追讨和弥补。

我不敢想他,更不敢想自己。因为“我”这个存在,从自己考上学校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无比尴尬——我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建立在他的消亡之上。我的“喜讯”,是踩在他的遗愿上达成的。

因为他对我好,我愿意为了他去追求他想要的东西。这一切,无可厚非,是我心甘情愿的。

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呢?这个问题要说起来,真的有太多太多可以讲了。

哥哥喜欢画画,从小到大都这样,喜欢设计一堆建筑,课余喜欢抱着Minecraft玩。他留下一个笔记本,皮质封面已经卷边,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建筑草图。在有一页的角落里,有一行小字:“要是有一天我能设计出接住云朵的楼就好了。”

那时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整理他遗物时,发现草图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这样想跳楼的人,能先摸到云,能先感受到世界的一切其实都还很柔软。”

可是哪怕是在Minecraft的游戏世界里,人也是根本摸不到那虚无缥缈的云朵的。

哥哥大我五岁,这个大概是计划生育政策的一种体现吧。我初三那年,他已经在复读第二年了。父母从不直说他复读的事,只在饭桌上反复说:“你哥斗是要点时间准备。”

哥哥在大家的观念里一直是比较笨的那一类,对于主流的教育内容总是显得蛮吃力。他每晚都在天台背书,有时我假装上楼收衣服,就会给他带一个橘子。他总会掰一大半给我,自己只留两三瓣。橘子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像小小的橙色月亮。

“渝大很难考吧?”

有一次,我吃着橘子问他。那时候我对大学都还没有什么太多的认知,还是一个脑子里只有清华北大的年纪。

他望着远处工地上闪烁的灯,轻声说:“对你来讲可能不难吧?不过你想一哈嘛,对我来讲确实老火噻,不过我嗯是要试一哈,万一我以后设计的楼,几百千年都还立在那点儿嘞?”

高一那年春天,我从题海里抬头,看见哥哥站在门口。

“给你。”他递给我一个厚重的文件夹,里面全是他手抄的高考重点笔记,详细得令人咋舌。“我留到没得啥子用,给你正合适。”

那些笔记工整得不像出自一个男孩之手,重点用红蓝两色区分,边缘还画了帮助记忆的小插图。

“你一定要考起渝大,回者更好的学校。”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睛里很复杂,但我好像看到了不舍。“如果你真的去了,等到起秋天,你帮我好生看一哈,那个银杏是不是真的啷个好看。”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家里人和我说的和我自己看到的一样,哥哥觉得自己读书还是太费劲了,他又想去打工。可我知道,我哥哥根本不会因为这种烂事儿放弃学习。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就因为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思维过敏,一切一切都太晚了。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们全家人天都塌了,他们说我哥哥在魁月楼跳楼了。

我很想他啊,怎么可能不想。

他对我的好,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承诺。就像他总把肉夹到我碗里,然后说自己减肥;就像冬天他会把热水让给我先洗澡,后来换了热水器又会先洗,让浴室暖起来在让我进去;就像他知道我喜欢某个作家,跑遍全城书店为了给我买齐了一整套。

如今我真的走在了渝大的银杏道上,叶子还没黄,但我知道它们秋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哥哥曾经给我看过照片,他珍藏了许久的渝大明信片就贴在那本笔记的扉页。

对我来说考渝大真的不难,我的初高中也可以说我觉得自己过得并不痛苦。在一些人的观念里,我这算聪明吧?至少比起哥哥,我可能确实聪明一点。对他那时候来说,上学和考渝大真的是一件很费劲的事儿吧。

我在志愿者协会报名了留守儿童之家设计项目,我甚至去建筑系蹭课,学怎么画那些乱七八糟的图。当我第一次用专业工具画出我的第一个设计图时,突然想起哥哥曾经用圆珠笔在作业本背面画的草图,那些线条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生命力。

我的脑子有一次一抽,想到一句话:我其实没有活成他的影子,而是活成了他留给世界的信。

后来我去江边,把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折成纸船放进江里。风很大,纸船摇晃着漂远了。我知道它到不了哥哥那里,但这不重要。

我只是……还是很想他啊。

大一下学期,我选修了到了摄影课。

第一节课,我坐在第三排,抱着从闲鱼淘来的佳能相机。讲台上的老师很年轻,穿着简单的浅灰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着。他个子不算很高,但腰杆挺得很直,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专注。他转身贴照片的时候,午后阳光恰好落在他侧脸,那干净又带着书卷气的身影,让我莫名怔了一下。

老师名字叫云杉。

云杉老师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虽然校园集市上的帖子总有人在尝试窥探他的私生活,话也总是不怎么好听,但那些和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他,我觉得要是哥哥安稳长大了,一定也会成为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吧。

他每周都会布置一个主题,让我们去拍照。第一个主题是“温暖”,我拍了学校食堂的大妈,她正在给一个学生多打一勺菜。第二个主题是“孤独”,我拍了图书馆角落里一个戴着耳机看书的女生。第三个主题是“希望”,我拍了江边的日出,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整个江面染成金色。

每次交作业,老师都对背后的故事很感兴趣,会和我聊很久的天。他从不评判,更多的是听,然后问一些问题。“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角度?”“你按下快门的时候在想什么?”“你觉得这张照片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逐渐认识到,摄影其实不是在记录别人,而是在记录自己。这每一张照片都是从我主观而出发,都是那个瞬间我所看见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要温柔得多。

大二开学的时候,云杉老师组织了一次外拍活动,地点是陶然口古镇。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青石板路上的树叶,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温和而不燥热。我举着相机,拍了很多照片:卖糖画的老爷爷、追着鸽子跑的小孩、坐在茶馆里聊天的老人。

拍到最后,我忽然看见一只白色的猫,蹲在屋檐下晒太阳。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尾巴慢悠悠地甩着,看起来很满足。我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那天晚上,我把照片传到电脑上,一张一张地看。看到那只猫的时候,我忽然笑了。我想起哥哥以前也喜欢猫,他说猫可爱,而且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动物之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睡觉就睡觉。我盯着那张照片,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我想,也许哥哥现在也像那只猫一样,在某个地方晒太阳,不用再痛苦了。

于我而言,我已经度过了高考这一关。生活是可以继续的,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么难活。

但是很多矛盾其实没有消失,甚至在哥哥走后,太多的事情开始变本加厉,我也想逃,却发现不是每一桩都能逃掉。

大二寒假过年的时候,我回了家。

说实话,我本来不想回去的。我跟室友说我要留校做项目做大创,或者是搞三下乡?我都忘了啥理由了。然后跟辅导员说我要回家过年。两边反正都骗了,我想一个人待在宿舍,安安静静地过完那几十天,不行就赚点钱在外面短期租房,总之别回去就是了。但我妈打了三次电话,最后一次她哭了,说家里就剩我一个儿子了,过年总要回来的。

我于心不忍,又或者说血浓于水,我最后心一狠,在中国传统的亲情纽带关系下做出了让步,在最后决定答应回去。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我爸开门,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了卧室。我妈在厨房热菜,听见动静探出头来,问我:“回来了?饿不饿?”

我说不饿。但其实饿得要命,不过我不想在那个家里吃东西……

年三十那天,亲戚们都来了。三姑六婆围着桌子,嗑瓜子,聊八卦。我坐在角落里玩手机,假装自己不存在。一开始还好,他们聊的是谁家孩子考上公务员了,谁家媳妇怀孕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聊到我身上。

“白彦现在读大学了哈?耍女朋友没得?”二姨问,笑得很热情。

我妈愣了一下,尴尬地嘿嘿笑:“还小呢,不急,他爱耍就耍,不耍算球咯。”

“大二还小?我屋头呢个崽儿大一都耍咯。”二姨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啊,现在大学里有些男娃娃,有些不太正常……”

说是压低声音,但其实谁都听得见,阴一句阳一句的,每次一听到就鬼火冒。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啥子不正常?”三舅接话。“你是讲那些……”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二姨还在讲。

“可不是嘛,我听说有些男娃娃就喜欢男嘞,这个算心头有病吧?屋头爹妈脸都丢尽咯。”

“斗是。”三舅点头。“要是我娃娃敢这样,我打断他脚杆……”

我妈低着头,没说话。我爸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也闷着。我也不说话。这就是我不想回来的原因之一,我最恶心他们嚼我这种舌根子……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喜欢男的。这件事情的坦白也是因为哥哥走了,现在想来真是我犯糊涂,搞得整个家里的氛围恶心的不行。

“不过嘞也是,娃儿个人家有想法,想找不怕找不到。”二姨忽然看向我,笑容意味深长。“白彦从小就文文静静的,没得他哥那么阳刚。他哥好噻,高耸耸的,有男子气概……”

我的手攥紧了手机。

“可惜了。”三舅叹气。“要是白宇还在就好了。那娃儿憨了点,但是有出息,现在……”

他看了我一眼,没把话说完。我忍不住了,把手机往桌上一拍,直接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去,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我。

“你们讲我都行。”我此刻的声音可和他们说的文静没有半点关系。“不准念我哥。”

二姨愣住了,赶紧打圆场:“我们又没讲啥子……”

“你们讲了。”我盯着她,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是呕吐感吗?还是一腔压不下去的怒火?“你们讲他可惜,讲他要是还在就好了。得,你们晓不晓得他为啥子不在了?你们晓不晓得他活起的时候有好造孽?”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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