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偶尔传来醉汉的叫骂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但在阿吉听来，都不如前方那个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可怕。

​“到了。”

​林晚在一栋外墙几乎完全剥落的老旧筒子楼前停下脚步。楼道里没有灯，黑洞洞的像张张开的大嘴。

​她没有回头，只是径直走了进去。阿吉吞了口唾沫，快步跟上，生怕被黑暗中伸出的触手抓走。

​楼道狭窄逼仄，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蜂窝煤、废弃的自行车、腌菜缸。林晚熟练地避开每一个障碍物，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也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自如。

​直到爬上四楼，林晚才在一扇贴着褪色倒“福”字的铁门前停下。她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把挂着小熊吊坠的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生锈的锁芯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屋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反而……干净得过分。

​这是一间典型的一居室，水泥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泛着冷清的光泽。家具很少，一张掉漆的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单铺得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像是没人睡过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但清冽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掩盖了老房子原本的霉味。

​林晚走进屋，随手按亮了墙上的开关。

​头顶昏黄的灯泡闪烁了两下，洒下一片惨淡的光晕。

​“进来，关门。”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让阿吉浑身一震。他慌忙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铁门，动作轻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背靠着门板，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

​林晚并没有理会他。她走到那把唯一的木椅子前坐下，并没有换鞋。

​“呼……”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担。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右腿轻轻抬起，悬在半空。那只米白色的凉鞋在灯光下晃动了一下，鞋尖处溅上的几滴暗红色血迹——那是赵坤的血，还是那个被爆头喽啰的血？早已干涸发黑，像是一朵朵丑陋的锈斑。

​林晚皱了皱眉，盯着自己脚上的鞋，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

​“真脏。”她喃喃自语。

​她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看向了缩在门口瑟瑟发抖的阿吉，然后视线缓缓下移，指了指自己的脚边。

​“过来。”

​阿吉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不敢违抗。他一步一步挪到林晚面前，低着头，呼吸急促。

​“跪下。”

​命令简短而冰冷。

​阿吉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林晚依然翘着腿，那只沾着血污的凉鞋就在阿吉的脸前晃荡，距离他的鼻尖只有几厘米。廉价人造革的胶水味，混合着街道上的尘土味、下水道的腥味，以及……那一丝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直冲他的鼻腔。

​“鞋子脏了。”林晚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没有鞋油，也没有刷子。”

​阿吉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眼神茫然。

​林晚歪了歪头，看着他那张写满恐惧的脸，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天真而残忍的笑意，脚尖轻轻点了一下阿吉的下巴。

​“狗舔东西，不是很干净吗？”

​轰——

​阿吉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耻、恐惧、恶心，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用嘴？跪在这里，像一条狗一样，去舔干净她脚上正穿着的、踩过无数秽物的鞋子？

​“不……不愿意？”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笑意却更深了，“刚才在夜总会，你舔枪管的时候，可是很卖力呢。怎么，现在嫌弃我的鞋比枪管脏？”

​说着，她的手缓缓伸向了桌上那把被她擦得锃亮的水果刀。刀刃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刺痛了阿吉的眼睛。

​“没！没！我愿意！我……我舔！”

​求生欲瞬间击碎了最后那一层薄得可怜的尊严。阿吉慌乱地向前爬了两步，双手撑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凑近那只悬在半空的脚。

​他闭上眼睛，像是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颤巍巍地伸出了舌头。

​湿热的舌尖触碰到了冰凉、粗糙的鞋面。

​那一瞬间，咸涩的尘土味在口腔里炸开，沙砾摩擦着舌苔，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林晚没有动，甚至连脚都没有缩一下，就这样安然地接受着这种极尽羞辱的“清洁”。

​“嘶——嘶——”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这种诡异而黏腻的舔舐声。

​阿吉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他的舌头划过鞋面上的血渍，那干结的血块在他的唾液中慢慢软化，化作一股腥咸的液体卷入口中。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紧，但他不敢停，甚至还要强迫自己舔得更仔细。

​林晚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既没有施虐的快感，也没有变态的兴奋。她就像是在看一台自动清洁机在工作，或者是在观察一只脚边的宠物狗在讨好主人。

​在她眼里，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少年，早已不是一个人了。从他为了活命而舔舐枪管的那一刻起，他就自愿放弃了作为人的资格。

​既然不是人，那就怎么对待都可以。

​“这里，还有血。”林晚忽然开口，脚尖微微转动，用鞋跟轻轻磕了一下阿吉的脸颊，示意鞋跟内侧的一块暗红。

​阿吉浑身一颤，像是被主人训斥的狗，立刻调整姿势，侧过头，将嘴凑向那个更加难以清理的位置。他的鼻尖蹭到了林晚赤裸的脚背，那皮肤冰冷细腻，与他此刻正在做的肮脏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眩晕。

​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比起那根插进喉咙的枪管，这算什么？比起脑浆迸裂的下场，这算什么？

​我是狗。

​我是阿吉。

​我只是晚姐的一条狗。

​这种自我催眠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羞耻感竟然慢慢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顺从。

​十分钟后。

​“行了，换这只。”

​林晚放下了右腿，又抬起了左腿。

​阿吉没有任何犹豫，像机械一样挪动膝盖，爬向另一边，继续着他的工作。

​直到两只原本脏污不堪的凉鞋，此刻虽然湿漉漉的，但在灯光下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迹和污垢，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阿吉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还挂着唾液和污水的混合物。他的舌头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而火辣辣地疼，胃里更是一阵阵抽搐。

​但他不敢放松，只是卑微地抬起头，仰望着依然坐在椅子上的林晚，眼神近乎乞怜。

​“干净了吗？”

​林晚低下头，左右转动脚踝，借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一遍脚上的鞋子。

​“嗯，还不错。”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弯下腰，解开鞋扣，将两只鞋子脱了下来。她随手将鞋子放到桌上，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吐出来。”

​阿吉一愣。

​“把你嘴里的脏东西，去厕所吐出来。别弄脏了我的地板。”林晚指了指角落里那扇狭窄的门。

​“是……是！”

​阿吉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进厕所。

​“呕——！！”

​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从厕所里传来，伴随着冲水马桶的声音。

​林晚像是没听见一样。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帆布包，动作轻柔地取出了那张泛黄的照片，摆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做鬼脸的小男孩，原本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变得温柔而缱绻。

​“小石头，你看，姐姐找了个帮手。”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虽然胆子小了点，但很听话。以后有些脏活，就不用姐姐亲自动手了。”

​厕所里的呕吐声渐渐平息。

​片刻后，阿吉扶着墙走了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红肿，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

​“吐完了？”林晚头也没回地问道。

​“吐……吐完了。”阿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去洗个澡。那边的桶里有水。”林晚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红塑料桶，“把你这身衣服扔了，柜子里有套旧运动服，虽然大了点，但凑合穿。”

​那是这间屋子以前租客留下的，林晚一直没扔。

​阿吉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在这个魔鬼般的女人这里，还能得到洗澡和换衣服的待遇。

​“谢……谢谢晚姐。”

​“洗干净点。”林晚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幽的，“我不喜欢血腥味。如果明天早上我还闻到你身上有味道……”

​她转过头，看着阿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剪刀，正在修剪照片边缘的一点毛边。

​“咔嚓。”

​剪刀闭合的声音清脆悦耳。

​“那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洗洗晾干。”

​阿吉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他拼命点头：“我一定洗干净！一定！”

​“睡地板。”

​林晚最后扔下一句话，便不再理他。她拿起桌上的凉鞋，像对待什么珍贵的战利品一样，整齐地摆放在床底下的鞋盒里。

​阿吉抱着那套旧运动服，缩进了狭窄的厕所。

​冰冷的水浇在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用力搓洗着自己的皮肤，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嘴角还带着红肿。

​那是他自己。

​也不再是他自己。

​从今夜开始，那个叫“王吉”的小混混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林晚脚边的一条叫“阿吉”的狗。

​而门外，林晚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小台灯。

​她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光，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她拿起笔，神情专注而虔诚。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并没有写日记，而是在画画。

​她画了一把火，火里有一群扭曲的人影。然后在火的旁边，画了一只只有轮廓的简笔画小狗，吐着舌头，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赵坤……海爷……”

​她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然后在“赵坤”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笔尖用力过猛，划破了纸张。

​林晚停下笔，看着那个破洞，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在这死寂的深夜里，那笑容纯真得如同天使，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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