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天殺的這什麼見鬼天氣。」

濕冷的天氣、不止的酸雨、狂暴的強風。

啊，地獄啊，就連天空都是那麼令人絕望，沒有日月星塵，只有遙遠的聖者之星高照彼方，與此岸的因果報應相對。

事實也並非如此悽慘，只是今天本該是開心的紳士之夜，但外頭的狂風暴雨顯然並不適合兩個已經喝到連路都走不穩的醉漢，他們有可能在到家之前就被酸雨溶解後跟著雨水一起被沖進下水道。幸好轉角不到十步的距離就有一間色情賓館，Vox和Alastor一起拉著一件從門口的醉鬼身上剝下來的大衣遮雨，踏著兩人三腳的步伐逃進建築裡。

自然，色情賓館不需要兩張單人床，顯然Vox醉到當時並沒有想到這麼多，直到他看到他們房間裡的超大按摩浴缸及浮誇如處刑台的八爪椅，他的醉意也被逐漸勃起的慾望稍微吹散了一點。

「或許我們包三個小時就好？」『噢，是嗎，天氣主播？你覺得這樣的大雨在三小時之後的降雨機率會是多少呢？』

Alastor拉開窗簾，外頭正好有個沒撐傘的倒霉鬼在一聲哀嚎下被酸雨融化，彷彿是他們三小時後站在同一個位置會發生什麼事的預言啟示，於是Vox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冰箱裡還有幾瓶廉價啤酒，雖然比不上剛才那杯完美的賽澤瑞克，但Alastor現在覺得很渴，於是他拉開拉環猛地灌了起來。

「別喝了，Al。」Vox伸手壓住鋁罐飲口，「你忘記你上次才吐在酒吧裡嗎？」

『噢對，那次......呵呵......』

Alastor喝醉後會一直傻笑，好像他眼中所看見的一切都是那麼滑稽──包括Vox自己。

他接過那瓶啤酒放在床邊，接著攙扶醉到站不穩的Alastor坐在床上並替他褪下外套，少了筆挺的西裝外套的武裝，輕薄的襯衫下只是一副瘦竹竿的身子，若說他是當今地獄裡人人聞而避之的惡夢恐怕沒有人會相信，畢竟他現在傻笑的樣子是那麼可愛，就像一隻充滿閒情逸致的貓。

『我還記得那次，你讓我教你跳舞，然後你左腳踩右腳、右腳又踩左腳，把酒灑在旁邊正在點菸的人頭上......噢，Vox，你簡直就是天生的悲劇製造者。』

「啊，是是是，然後你在他已經燒成焦炭的屍體上笑到吐了。」

『對，那個......哈！那真的是......唔......』「你看。」

Vox及時在一切變得難以收拾之前抓來垃圾桶接住Alastor從口鼻裡湧出的穢物，他很能喝，但他老是因為笑太用力而吐出來，Vox半跪在床邊替他扶好垃圾桶，看著那顆頭留了一對鹿角在外，剩下的部分幾乎全埋在裡頭，並從中傳來一陣陣陳悶的嘔吐聲，直到Alastor稍微緩過來，他才放下那桶糟糕的東西。血紅色的髮絲混雜著穢物沾黏在那張狼狽的臉上，於是Vox轉頭去打濕毛巾，準備給Alastor稍微清理一下。

等待的期間，Alastor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不顧滿頭的汙穢倒頭躺在床上。「別把床弄髒了。」Vox這句說得晚了，酸臭的氣息早就隨著被沾濕的床單緩緩滲入床墊之中。

Alastor靜靜地看著在洗面台前忙著整理一切的背影，直到那個背影轉過身來，同時帶著一條已經用溫熱水打溼的毛巾，仔細並溫柔地擦拭他臉上的狼狽。

那雙由千萬個光點凝聚在一起的星辰，夾帶著令人難以理解的情緒，與自己四目相交。

『你那雙過度認真的眼神總是令人著迷，Vox。』

撫過臉頰的毛巾停頓了半晌。

「......你醉到胡言亂語了。」

『噢，親愛的，鎂光燈永遠會伴隨著最直接且最尖銳的評論，你應該知道這點的。』

「那你是我的聚光燈嗎？帶著你那風趣幽默的刻薄言論，使我一切的秘密在你的眼中變得無所遁形？」

『怎麼，你有什麼瞞著我的小祕密嗎，我的小圖片盒子？』

「我......」

艷紅的指尖沿著方框勾引似地划過，描繪著那張欲言又止的表情，同時勾勒出一絲晦澀的情感，隨著彼此之間的吐息輕輕地顫動著。

「──Alastor，我其實『唔嘔......』操！你給我憋住！」

Alastor不得不去把他的衣服交給櫃台去送洗，Vox脫下他的襯衫掛在浴室門口，自己則是披著外套蓋住赤裸的上身。他知道Alastor出來的時候會是下空的狀態，於是他索性背對著浴室門坐在床上去避免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但淋浴的聲音傳進耳裡是那麼曖昧，同時伴隨著悠然的哼曲，他敲了敲自己風扇高速轉動而嗡嗡作響的大方腦袋，試圖把那些不該有的想法給趕出去，也試圖將自己的衝動給按回去。

還太早了，Vox，你還沒有爬到該有的高度，也還沒有足夠的影響力，那可是Alastor，那個在地獄裡如鬼魅般的傳說，現在的你還沒有資格提起這件事。

是了......自己還要再更努力、走得更高更遠，才能──

『Vox。』

那聲輕喚令人猝不及防，Vox下意識回過頭，看見Alastor穿著自己的襯衫站在面前，Alastor比自己想像中還要來的削瘦，預計合身的襯衫穿在他的身上依舊是那麼寬鬆，而他的下半身簡單地圍起浴巾，那是Vox第一次看見Alastor的鹿蹄子，修長的雙腳就像是撒旦的巧手天工、優雅地踩在毛氈地毯上。

『......你盯著看太久了。』「噢、我...呃......抱歉......」

Vox連忙別過頭去，同時閃躲Alastor的視線，避免他看見自己失常的表情，但那連窗外大雨都無法掩蓋的風扇聲還是背叛了他。

Alastor莞爾一笑，而後在他的身後解開自己的浴巾，又哼著那首在酒吧裡聽到的旋律在Vox的身後走動。他的嗓音很好聽，就像是從前家裡的收音機裡會聽到的那些老歌，懷舊且動人。Vox只能在自己的腦海裡描繪著Alastor在身後的一舉一動，直到Alastor爬上床來到他的面前──手上還拿著剛才喝到一半的啤酒。

「......你不能再喝了。」『為什麼？這裡看起來像是什麼必須保持清醒的地方嗎？』「Al……」

Alastor輕笑著，他仍處於微醺的狀態，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很好，至少他可以不去在乎一些令人煩躁的細節：比方說外頭那見鬼大的酸雨、以及那似有若無、卻又如心跳般鼓動的雜訊聲。

他舉起啤酒大飲一口，而後將還剩不到半瓶的罐子放在Vox的鐵盒子頭上，那近乎荒謬的平衡度就像是那顆方腦袋一直以來給他的形象觀感一樣穩重。

『我前幾天聽到一則有趣的笑話。』「......是什麼？」

Alastor自然地換了一個舒適的坐姿，倚著枕頭的模樣像是慵懶的美人。

『兩個老醉鬼在爭論，上帝是否能創造一塊連祂都舉不起的石頭。』「嗯哼。」『那個喝苦艾酒的醉鬼說：上帝創造世間萬物，祂凡事都能；另一個喝伏特加的醉鬼說：若祂舉不起那顆石頭，祂就不是全能；倘若祂舉得起那顆石頭，祂依舊不是全能。』「啊，全能悖論是吧？」『是的，他們倆就在吧檯前大吼大叫，最後什麼答案也沒有，然後他們連酒錢也沒付。』「那聽起來挺糟糕的。」『是的，所以我把他們全部吞下肚了。』「......」

看著Vox仍一臉不知他所云的表情，Alastor滿意地笑著。

『Vox，』「嗯？」『你覺得呢？上帝究竟能否做到？』「這種矛盾的問題……有什麼意義呢？」

Vox不是很懂Alastor，他還沒習慣他那總是如寓言故事般拐彎抹角的隱喻，然而實際上並沒有他想得這麼複雜。

Alastor眨了眨眼，殷紅的瞳眸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弱地閃爍。

『是啊...有什麼意義呢......』

他低垂眼睫，將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難道是自己說錯什麼話了嗎？Vox心裡沒有底，眼裡滿是慌張無措。但Alastor的舉手投足都是那麼平淡，就如他所說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如果那個真相會讓自己的世界變得萬劫不復，那麼尋求真相這件事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平靜地望著那彷彿永不停止的大雨，輕聲呢喃著。

『如果貪婪帶來的卻是一無所有，那我們還有懷抱希望的意義嗎？』「Al，你怎麼會突然說這麼傷感的話？這不像你。」

陰影沿著顴骨的線條削下惆悵的側臉，Alastor沉默了半晌，才回過頭從Vox的頭上拿起剛才放置的酒罐子，慵懶卻無光的眼神只是無奈地輕笑。

『或許就如你所說.....我喝得太醉了。』

Alastor哼笑著，便仰起頭就要吞下那份苦澀。喀搭一聲，亮藍色的爪子扣在鋁罐口上，這次Vox從Alastor的手中將那瓶啤酒接過去，替他將之一飲而盡，那螢光藍的舌尖靈巧地拭去唇上殘留的香氣。

『......這是什麼意思？』「我渴了。」

Alastor微傾著頭，眼神中並沒有不滿，而Vox也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慾望。

「但我渴望的不只是這一口酒，我渴望權力、地位、以及無盡的人脈。」

鋁罐被強而有力的手勁給捏扁，像是他口中的一切在他的手裡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改變型態，並為此發出淒厲的哀鳴。

「我清楚自己的貪婪，也清楚這份罪惡的背後會是什麼樣的地獄光景。......即使如此，我依舊是如此地盲目地渴望著。」

他望向眼裡透出一絲驚訝的Alastor，那雙在外頭總是帶著毫不遮掩的強勢的雙眼，在喜歡的人面前卻是如此深情柔和。

「如果你覺得慾望的結局是一無所有，那我會在那個盡頭等你，成為你在黑暗裡的盼望。」Vox羞澀地扯著嘴角強顏歡笑，說道：「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

噓......

食指貼著唇，輕輕地制止了那份衝動。

僅有一指寬的距離，那是Vox最靠近Alastor的時候，他甚至能隱約嗅到從嘴裡吐出的酒氣，以及他指尖上早已洗不掉的血腥味，那血紅的指腹貼在唇上像是在品嚐一杯血腥瑪麗，如屍體般鹹腥的氣息悄悄地鑽入他的口鼻並扼住他的呼吸，提醒著自己的存在。

Alastor只是淡淡地勾起一抹無法猜透的微笑。

『不要說出來，親愛的。』

指尖從螢幕的唇尖滑過，又在那個數位的下唇勾起一條微笑的指紋。『過早的揭露會讓那份盼望失去它神秘的娛樂性。』

「啊...是的......」

Alastor的提醒如同一盆冷水，將Vox那一頭熱的衝動給澆熄了大半，他尷尬地抿了抿唇，不斷點頭說道：「是的...確實太早了......是的......」

『不過，謝謝你。』「嗯？」『那是一份美麗的貪婪。』他莞爾。『真美。』

它的美麗是照著你的形貌描繪的。Vox沒有說出口，他已經被阻止不要揭露這份秘密。

但他永遠不會忘記。

『睡吧，我睏了。』

「嗯，我也是。」

『晚安，Vox。』

「......Vincent。」

『嗯？』

「我叫Vincent。」

『......那是個好名字。』

「是個適合這份盼望的名字嗎？」

『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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