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坦然地说，目光清澈，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天真，“我不满足，所以分手吧。”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个理由对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和自信，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他似乎气晕了头。表情更加扭曲，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紧握的双拳剧烈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竭力抑制着将眼前一切撕碎的冲动。

她只是歪了歪头，看着他，带着一种似乎不明白“话都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的纯粹疑惑。

此刻，她这无辜又疏离的表情，落在他被怒火和羞耻灼烧的眼里，便成了极尽的嘲讽与轻蔑。最后一丝理智，绷断了。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野兽般的怒吼，猛地转身，一手粗暴地将教室门狠狠摔上！“砰！”的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嗡鸣，也吓得她浑身一颤。

随后，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步步朝她逼近，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骇人的凶光。

她惊恐地向后退去，脊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不知所措。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表露如此直白的、充满攻击性的恶意，完全超出了她过去十几年被小幽无形护佑下的经验范畴。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他的手即将粗暴地抓住她肩膀，她因极度的恐惧忍不住要尖叫出声的瞬间——

“踢他裆部。”

那熟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以往每一次在她遇到难题时给出关键指示一样，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

来不及思考，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抬腿，用穿着高跟鞋的鞋尖，狠狠地、精准地踢向他的睾丸部位！

“呃啊——！”他瞬间脸色煞白如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吃痛地弯下腰，随即蜷缩着滚倒在地，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跳开，心脏狂跳，手脚发软，但还是凭借一股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拧开门锁，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门外，已经有几个人被刚才那声巨大的摔门响动吸引而来，正聚在附近张望。她急切地对着他们呼喊：“救命！救命！”

人群立刻涌了上来，关切地将她护住。有人打电话，有人叫老师，随后是漫长而混乱的流程——导师谈话，送他去医院检查，等等。幸好，检查结果显示他的睾丸并无大碍，没有造成严重的永久性损伤。他也终于在剧痛和混乱后冷静下来（或者说，是彻底的心灰意冷），最终冷着脸，默认了这段关系的终结。

一切尘埃落定，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宿舍。此刻，舍友还没回来，房间里一片寂静。

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终于放松了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仿佛空无一物的空气，用一种混合着委屈、嗔怪，却又带着无比确定的口吻，轻轻地说：

“你回来了。”

长久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但她知道，他在。她没有任何焦急，脸上甚至重新挂起了那种淡淡的、了然的微笑，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宿舍洁白的天花板上，耐心等待着。

“我没有离开过。”终于，小幽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在她耳边低语，如同最亲密的呢喃。

“也就是说……”她眉头微微一蹙，捕捉到了这句话里隐含的意味。

“嗯。”小幽的声音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了然，“我一直在。我一直看着你。”

也就是说，她那些伤心、崩溃、独自流泪的时刻，他一直都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是愤怒？是委屈？还是一种被戏弄的羞恼？她甚至有了一种想对着空气狠狠打他一顿的冲动。

还有，她和学长恋爱，牵手、拥抱、接吻、乃至那场在她感觉中平淡无奇的做爱时……他也都在，全部看到了。这个认知让她脸颊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羞耻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被窥破最私密一面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所有对小幽不告而“别”、让她经历这番痛苦折腾的不满和伤心，似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说出口的意义。质问和责备都显得苍白，因为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重新出现，仿佛那段分离从未存在。

“按你说的，我试过了。”最后，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她只能挤出这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陈述事实的平静，“但是不行。”

“唉……”仿佛能看到小幽在她面前无可奈何、唉声叹气的模样，“我说的是‘合适的人’。你从一开始就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明显不合适。”

“是吗？”她反问，语气轻快了些，难以掩饰嘴角微微扬起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可是，”她顿了顿，声音变得认真而轻柔，“除了你，我好像对谁都很难产生好感，怎么办呢？”

又是长久的沉默。她脸上的笑意不变，但心脏却在胸腔里微微收紧。她其实很认真，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一个关乎他们之间未来的、最终的答案。

“一切都是我的错，”终于，小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仿佛认输般的、却又充满宠溺的叹息，“我只能负责到底了。”

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真正明媚的、如同雨后初霁般的灿烂笑容，所有阴霾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说定了哦，”她声音轻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要负责到底。”

————

虽然重归于好，那段被强行剥离的“消失”经历，却像一道无形的刻痕，留在了瑶瑶的心底。安全感被凿开了一个小口，疑虑如同幽微的风，时不时钻进来。

某个午后，她蜷在宿舍的床上，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她半边身子，她却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小幽，你到底是什么？你还会像上次那样消失吗？或者……你可以离开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小幽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审视自身的存在。然后，他那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探讨般的意味：“我是什么样的存在，我自己也并非完全清楚。至于离开……我尝试过，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规则束缚着我。一旦离你太远，就会被一种力量自动拉回你身边。我就像……系在你身上的风筝，线的长度，似乎由你的世界决定。”

“至于我会不会消失……”他的语气顿了顿，变得更加清晰和确定，“这一点，我可以确认。你还记得，我最初是怎么出现的吗？”

瑶瑶努力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五岁时的光阴早已模糊，只剩下一些褪色的画面和感觉。她依稀捕捉到那个午后阳光里的尘埃，以及那种淹没一切的孤独。“好像……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家，觉得很无聊，很孤单，然后就……希望有个朋友。”

“对。”小幽的声音带着一种追根溯源的笃定，“我就是从你的‘需要’里诞生的。所以，我的存在意义，就是满足你的愿望。”

“那……”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带着点小得意，“我的愿望就是，你永远、永远陪着我，不许再玩消失！”她几乎是立刻许下了这个愿望，仿佛要用咒语将他牢牢锁住。

“……耍小聪明。”她仿佛能“看到”他无奈摇头的模样，声音里带着纵容，“不过，不用这么麻烦。”

“怎么说？”她好奇地追问。

“我的存在根基，是你的‘需要’本身。只要你还需要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会存在。反之，当你内心深处彻底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刻，我就会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自然消散。”他解释着这关乎他存亡的根本规则。

“我不需要你？”她几乎是惊呼出声，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这话语脱口而出，不带一丝犹豫，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确认。

“确实是，”小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宿命感的调侃，“孽缘啊。”

她在无人的宿舍里，躺在床上，高兴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脆而畅快，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在柔软的床铺上滚了几下，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肩膀因为笑意而轻轻抖动。

最后一丝不安的阴霾，被这彻底的安心感驱散了。小幽，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了。只要她的心还为他跳动，只要她的灵魂还渴望他的陪伴，他就将与她同在。这个认知，像最坚固的堡垒，将她心中的那个小缺口彻底填补、加固。

————

然而，如何向最亲近的父母解释小幽的“真实存在”，成了另一个需要面对的难题。

暑假回家，在某个气氛融洽的晚餐后，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向父母坦白这个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爸，妈，你们还记得……我小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总跟你们说，我有个看不见的幽灵朋友吗？”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柔又带着点歉然的笑容：“记得啊，那不是你小时候想象力丰富，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吗？那时候我们工作忙，没能好好陪你，让你一个人在家，很孤单吧……”父亲也在一旁点头，眼神里是同样的理解与些许愧疚。

“不是的，”瑶瑶摇了摇头，神情认真起来，“你们一直不相信，所以我后来也没再继续说。但是，幽灵朋友是真的，他一直都在，我叫他小幽。”

父母对视一眼，脸上明显写着不信，甚至隐隐透出担忧，怀疑女儿是不是在大学里遇到了什么压力，产生了心理问题。

“这样吧。”瑶瑶早有准备，她站起身，让父母在客厅的茶几旁坐下，“小幽现在就在这里。虽然你们看不到、碰不到、也听不到他，但是我有办法证明他的存在。”她转身，背对着父母，“你们可以随便写点什么，数字，或者简单的字，写在纸条上，不要让我看到。写好了告诉我。”

父母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照做。父亲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个小小的数字“3”。

还没等他们将纸条收起来，背对着他们的女儿就清晰地说出了：“3。”

父母脸上掠过一丝惊疑。母亲抢过笔，这次写下了一个数字“9”。

“6！啊不对，”瑶瑶的声音带着一丝纠正的意味，“你看反了，是9！”

父母再次对视，眼中惊疑更甚。父亲这次沉吟了一下，写了一个汉字——“瑶”。

“哎！”瑶瑶的声音带着笑意，“是我的名字！”

父母看着女儿始终背对着他们的、纤细的背影，又看了看对方，摇了摇头，不再尝试。这已经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女儿转过身，脸上带着轻松而确信的笑容：“怎么样，这下相信了吧？”

父亲深吸一口气，感叹道：“难道……你是有了什么特殊能力？比如透视？”

女儿歪着头，带着点俏皮反问：“难道‘我有特殊能力’是比‘我真的有个幽灵朋友’更现实的解释吗？”

父亲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苦笑。确实，无论是哪种解释，都同样超乎现实，颠覆认知。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父母终于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然后，担忧和好奇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缠着女儿问了许多问题：这个幽灵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待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会不会对女儿不利？甚至，母亲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启齿的担忧问：“他……不会是贪图你的身体吧……”

“妈！”瑶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娇嗔地跺了跺脚，“你问的这些问题，他都听着呢！一字不落！”

费了好一番唇舌，反复解释和保证，才终于让父母相信，小幽是真心对她好，是她最特殊、最信赖的伙伴，绝无恶意。

至于，如何让父母进一步接受，这个“幽灵朋友”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她所选定的、独一无二的、将共度一生的人生伴侣……那无疑还有很长、很曲折的路要走。

但瑶瑶心中没有丝毫不安。她知道，无论前方是怎样的不理解或阻力，小幽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如同过去十几年一样，如同未来无数年一样。这份确信，让她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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