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一家之主乔治卡特握着自十年前购入就从未用过的M870霰弹枪，当兵时手臂上练出的腱子肉因紧张和恐惧轻微颤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用后脑勺对着自己讲话的对象——握着手机的妻子艾莉。

“嗯……还是打不通。萨拉一直不接电话，金昌浩那边也是……”

四口人聚集在客厅。卡特夫妇育有一子一女，姐姐瑞秋在地区有名的私立高中上学，她聪明伶俐又认真耐心，过两年肯定能考个有名的加州公立大学，也算对得起不菲的中学学费；儿子卢克年仅9岁，没有姐姐那么开朗，成绩平平，但在社区小学行为端正，也没给爹妈惹过什么麻烦。

这一家人聚在不算宽敞的餐厅，那张实木大餐桌被推倒顶在北开的房门后，乔治双手端着霰弹枪紧贴着门边。艾莉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提着手枪，蹲在西向的窗台下，稍稍探出头观察窗外的邻居家。卢克被这严肃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肩膀一耸一耸似乎马上要吓哭了，瑞秋蹲在他身旁拥抱弟弟，希望能让他冷静下来。

令他们如此紧张的事情就发生在不到十五分钟前。万圣节不属于这个家庭——夫妇二人早已过了开派对作乐的年纪，姐姐忙于学业，弟弟没什么朋友。因此，晚饭时分卢克将电视切换到儿童频道的时候，带着南瓜头的主持人和背景中的蝙蝠和吸血鬼形象才提醒他们今天是10月31日。

“喂，卢克！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

当第一声尖叫传来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乔治只是提醒了一下。但很快，又一声恼人的尖叫响起。

“卢克，小点声！”，他抬起头，”听不懂吗？你会打扰到楼上学习的姐姐！“

乔治的声音僵住了，电视上播放的是晚间新闻。

“不是我，爸爸。那是什么？”，儿子震恐地看着自己，那绝不像是恶作剧的表情。

第三声尖叫更长更响亮。那是一个女人凄厉的哀嚎，到了最后甚至破了音。

乔治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屋内的电灯突然暗淡了不少，一旁不断旋转的洗碗机音调也低沉下来——海军陆战队可不是什么头脑简单的大头兵，乔治知道，这应该是有个很大的阻性负载接入了社区电网。主断路器撑住了不到半分钟的过流，很快负载断开，一切恢复了正常。

“喂，你们在搞什么名堂！”，瑞秋穿着拖鞋从二楼下到楼梯上，伸着脖子看向厨房和餐厅，“刚刚我电脑突然自己关机了，怎么回事，这也没停电啊？”

“下来吧，瑞秋。”，父亲的声音很少如此威严，他正在透过那木楞窗观察街角，“去厨房，把你妈妈也叫来。”

晚上七点的天色已经接近全黑，贸然走出房屋，敌暗我明是非常危险的，因此乔治坚持据守家中。艾莉更加惶恐一些，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取来武器听从丈夫的领导。木制轻质墙体实在算不上坚固，恐怕手枪弹都挡不住，但仍旧是当前最好的遮蔽物。

正当二人维持着现状，艰难而惶恐地等待命运的裁决时，户外传来汽车报警器解锁的提示音。

“是……是金昌浩。”艾莉一直盯着窗外，压低声音向大家报告，“他出门了……跑的很急……进了车子……车动了……”

金昌浩是一名计算机工程师，找过几次对象但都不太长久，目前大概是独居。他性格虽然有些孤僻，但人不坏，对社区的孩子都很包容友好。

门外的橡木街只有五十米出头，从西侧的双车道干路分出，为两侧四户独栋房屋提供交通，并终止在卡特家门口。那辆新款特斯拉轿车安静地持续加速，快速从艾莉视野中消失，逃往干路。但只过了几秒，就传来一声机械碰撞的巨响。

“我、我看不见发生了什么，视野被栅栏挡住了。”艾莉绝望地报告。

窗外恢复沉寂。等了接近一分钟，并没有电池热失控的迹象，因此金先生存活概率不算小。乔治咽了咽口水，照顾家庭的责任和曾经许下的守护人民的承诺在心中碰撞，他默然权衡着救援的风险。

“艾莉，电视调到州新闻总台，有任何消息吗？”

电视上，主持人仍旧播报着老生长谈的国际局势、经济危机。那些毫无营养的日常是多么宝贵，无事发生本身就是连续的奇迹。乔治被语速缓慢的主持人影响，紧张的神经刚要松弛一些的时候——

木门后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声音不算大，从里面也听不出恐惧或暴虐。每次两下，间隔五秒，当第三轮敲击停止时，门外人发话了。

“Trick or treat？”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乔治回头与艾莉对视，两人是一样的迷惑。手中的雷明顿装填了7发12号霰弹，在这个距离上，木门和一层薄纸没有什么区别。他可以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内，将60颗铅弹丸倾泻到门后的人身上。唯一的问题是——

“爸爸，那是…….是大卫？”

大卫是萨拉家收养的孩子，和卢克同龄。喉咙受过伤，音色比这个年纪的孩子沙哑很多，非常容易辨识。

除了枪击，一个十岁的孩子是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事态的，而乔治没有听到过任何枪声，所以大卫大概并非凶手。他自然不敢贸然开门，但也不能放任一个孩子在外面敲门——就算不考虑他的安危，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容易招致潜在罪犯的注意。

“Trick or treat？”，门外的大卫再次敲了敲门。

怎么回事？乔治不记得大卫的智力有任何损伤，而当下状况的严峻即使是一个十岁男孩也能看出，为何他如此缺乏危机感？

想起在阿富汗的那些日子，当地的小孩子中也有这样的情况存在——极度恐怖的场景即刻造成了精神障碍，让他们完全忽略了现实的异常，刻板地重复那些“正常”的行为。

“嘿，大卫，这里是乔治舅舅。你怎么样，有受伤吗？我需要你安静下来，后退三步，将双手举到我能看得到的地方。我这就开门，你立刻进来。”乔治将头靠近门板，这样就可以用尽量小的音量清晰地传达到门后。

“Trick … or … treat？”少年的语速缓慢下来，却没有任何其他回应。

乔治轻叹一口气，转头用质询的目光看向艾莉。后者的紧张溢于言表，脸蛋通红，双手颤抖着紧握那把G17手枪。她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

“瑞秋、卢克，爸爸妈妈帮助大卫，你们先上楼，去姐姐房间。瑞秋，锁上房门。快去！”

乔治看着子女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楼梯，他咬着牙狠下心来，行云流水地拉开锁闩，转动把手，推开大门。

“哦，卧槽……”

在孩子面前骂脏话实在是不好，但这失言情有可原。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大卫，他穿着吸血鬼的cos服，左手提着南瓜灯笼，右手握着一把日本武士刀玩具。让乔治端起霰弹枪、将少年翻卷黑发下的头颅套入照门的不是那塑料感极强的玩具，而是……

少年的整个上半身完全被浸湿，在昏黄的街灯下泛着光亮。液体顺着他的黑色长风衣下摆滴滴答答地落在门口的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为浓厚的血腥味。久经沙场的乔治都皱起眉头，离得更远的艾莉捂住嘴巴，不知是震惊还是几欲呕吐。

“操，孩子，你……你怎么了？”

“Trick or treat？”，少年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

“你受伤了吗？你的家人怎么了？快说，快告诉我！”

乔治被血腥的场面折磨到快要失去理智，艾莉两股战战坚持着举枪掩护，两个孩子僵在楼梯中段，眼睛被钉在了自己的朋友身上，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名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少年向前一步，走进卡特家中，面对那颤抖的黑洞洞的枪口毫无惧色。

“Tri——ck……or…..tr——ea——t？”

少年将每一个音节拉长到极致，一句短短的三个音节，刚好耗尽整个肺活量。

“不……”，乔治后退一步，大卫也跟着前进一步。

“Tri————”

砰！泵动霰弹枪的第一发子弹以近乎为零的距离射向十岁男孩的头颅。鲜黄的枪口焰吹拂到脸上，将他染血的头发吹开，八颗铅弹丸以超音速接触到他的皮肤，如果有高速微距摄影机就能看到，那柔软金属和少年的皮肤都没有任何形变，干涉的部分……一点点消失了？

当然，乔治和艾莉是不可能看清这一切的。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意识到，对方像是FPS游戏的作弊者一般，无伤吞掉了一发暴击子弹。

少年的南瓜提灯瞬间发射出极高能量的白光，让卡特家的餐厅成为世界上第三个遭受早期光辐射实战伤害的地方。那光线仅从蝙蝠形的缺口发射出来，伽马射线到微波的频段内，挤满了数十倍于前两个城市所受之和的光通量。强光将乔治的身形打在餐厅墙壁上，几微秒内形成的高对比度剪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张光学照片。接下来十几微秒，随着蛋白质、脂肪、纤维素和磷酸钙相继热解和升华，乔治先生和他身后的墙壁一并消失了。

由于这一过程过于迅速，因此看起来他像是被传送而非被杀死，几乎全部身体都在瞬间被消除，但没有被照射到的双脚留在原地。脚踝以上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小腿整齐地被切断，断面因过热结了一层致密均匀的碳化物硬壳封堵住血液。

变为等离子体的乔治多数被光压吹出了房间，少数变为空气中弥漫着的难闻糊味。一部分气化的生物质重新凝结在天花板上，在大白层上形成半径两米的粘稠黑斑。尚未冷却凝固的脂肪如同毛毛细雨，从天花板的沉积物中滴下，溅落在冷地板上吱吱作响。

艾莉看了看灯笼上的蝙蝠形状缺口，又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到房屋外墙上相同比例的缺口，只不过那蝙蝠的翼展超过两米。木制墙板整齐地被切开，边缘的碳化层形成具有玻璃光泽的平滑表面。墙中的钢结构支撑和容纳管线的方管也被整齐切割，断口散发红热的光芒。

“Trick or treat？”

大卫迈过地上的那双脚，凝视着艾莉走向餐厅深处。

“为……什么，大卫，你做了什么！”

艾莉颤抖着将手枪对准少年，两股战战几乎要摔倒。她一点点后退，直到被身后的木墙挡住退路。

“Trick …… or …… treat？”，少年进一步前进，他衣服上的血浆腥气与乔治烧焦蛋白质的臭味在狭小的餐厅里交织，令人作呕。

“不要，不要过来！我没有伤害你，不要过来！”

艾莉彻底失去了理智，不顾前车之鉴，她颤抖的食指伸进护圈。先是缓慢地压下扳机射出第一发子弹，随后崩溃的精神再也无法控制，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将剩下的16发手枪弹全部射出，狭小的空间顿时灌满了硝烟，鞭炮一般的噼啪声震耳欲聋。

两三秒后硝烟散去，少年身后的木墙上多出四个弹孔。五米距离脱靶四发，在极度紧张下这连射成绩算不上差。最后的反抗毫无意义，但似乎也没有激怒大卫——至少卡特家厨房没有创造五分钟内遭遇两次核打击的世界纪录。

艾莉的食指还在反复压下扳机，但已经射出全部子弹的手枪套筒锁定在空挂位置。她花了几秒才接受了现实，再也控制不住双腿，扑通一声跪倒在木地板上。

“求你了……”，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着比跪下的自己高半头的男孩。

“Trick or treat？”

与大卫的距离不到一米，艾莉似乎在近距离下听出了少年发音中的不自然——或许变态杀人犯只会这一句话，又或者那只是鹦鹉学舌的鸣叫。

“对不起……”，精神崩溃的艾莉掩面哭泣，“求你了，至少别伤害我的孩子。他们……和你还一起玩过呢，记得吗？你们夏天一起在塑料泳池里玩，冬天在我家院子里打雪仗，有时候还会去金叔叔那儿玩PS5。”

“Trick or treat？”

“孩子们，快上楼，快跑！”

“Trick or treat？”

艾莉听着楼梯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祈祷神帮助自己的孩子们藏得更隐蔽一些。这位可怜的母亲绝望了，她放下自己的手，泪眼婆娑地与面无表情的少年杀人犯对视。

“Treat……”，她宕机的脑子随机选择了一个音节，一切都不重要了，快让这噩梦结束吧！

毫无犹豫，大卫向前将艾莉扑到在地。他骑跨在舅妈腰间，不到四十公斤的体重竟如同沉重的枷锁令人无法移动丝毫。他将武士刀别在腰间，灯笼放在地上，腾出双手握住她的大臂，向后用力弯折。

“啊——咿咿啊——”

违反柔道比赛规则的关节技。女人的肩膀产生超出生理极限的扭矩，她多条韧带被撕裂，大臂的关节头在杠杆放大的压力下彻底脱落出来。强烈的锐痛甚至超出了生产痛，让她在数秒内意识模糊，瘫软成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嘎吱。

不大的声响，那是女人关节软骨撕裂的声音。

“呜——呃哇——嘶——”

艾莉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腔调。她的胳膊被握着整周旋转，如同限位被拆除的关节人偶。很显然，那大臂处的皮肤和肌肉只会不断缠绕、撕裂。女人浅色睡衣的袖子跟着拧成麻花，转到第四圈的时候，麻花里榨出鲜红的血。

“咚——咚——”，大卫腰部发力，借助上身后仰的惯性不断对肩关节施加向外的拉力。

第三次拉扯，终于将关节彻底离断，被撕裂的肌肉和皮肤像破布一样挂在白森森的关节头外围。艾莉像一只感恩节火鸡，不如说比它还惨一些——起码火鸡被扯断翅膀的时候已经死了。

鲜血疯狂地从断口涌出，流血速度随着心跳而波动。大卫扯下手臂上的睡衣袖子，白人女性那丰腴而洁白的皮肤与鲜红血液交相辉映，确实让他食欲大开。

人类早已算不上纯粹的肉食动物，牙齿宽而平坦，锋利度极差，但长期食用谷物的历史补偿了咬合力。整个餐厅里回响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大臂的白色脂肪颗粒粘在少年的脸颊上，将他的嘴边抹得油光锃亮。肌肉还保持着鲜嫩的粉红色，断面的血管偶尔在咬合下喷出少许血液。大卫将手中的食物转着圈大快朵颐，如同一台车床般，数分钟将整只大臂啃咬殆尽，露出森森白骨。鬼知道这么多肉是如何填入少年的胃的？

艾莉肩膀的喷血速度缓慢下来，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无动于衷地听着自己胳膊被撕扯和咀嚼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大卫接着咬了几口小臂，但外侧除了皮就是骨头，他兴趣不大。草草啃了一口小臂内侧的嫩肉，就索然无味地将那胳膊丢掉了。

少年在女人腹部蹭了蹭脸蛋，用睡衣擦去脸上的油脂和碎肉。他将嘴凑近艾莉的断肢，通过开放的血管末端吮吸鲜血，咕咚咕咚地豪饮下去，缓解饱餐一顿的干渴和油腻。

听着大卫逐渐远去的脚步和木制楼梯受压的嘎吱作响，艾莉不由得为两个孩子担忧起来。但她已经做到了一名母亲可以做的极限，之后的事情就只有祈求神的救助。剩下的那只胳膊抽搐了几下，手指轻轻在地板上画出一个十字。在朦胧的祈祷中，因失血陷入了永恒的睡梦。

“Trick or treat？”，少年轻轻敲打着瑞秋卧室的门。

少年少女躲在不到十五平米的小房间中发抖。按照姐姐的想法，既然两人合力也无法对抗敌人，分散躲藏才是提高幸存率的最优解，但弟弟一直哀求着不要离开。身形娇小的卢克缩进姐姐的床底，而已经长成大姑娘的瑞秋只能躲在衣柜里，藏在挂起的裙子和衬衫后面。

“Trick or treat？”

卢克可以从床底的缝隙看到极为狭小的视野，而瑞秋就只能双手合十听着屋外的动静，暗自祈祷了。

“Trick …… or …… treat？”

失去耐心的大卫主动转动门把手，房门打开了两厘米就被后面沉重的床头柜卡住。开门的力度仍旧在线性地增加，很快就远超一个孩子——甚至是一个强壮成年人类的体能极限。巨大的弯矩作用在金属合页上，让门板发出酥脆的纤维撕裂声，另一边，坚硬的床头柜卡在门板和门后墙壁之间，一角已经嵌入了木墙。

男孩换了个思路，开始用力拉门。很快，固定门板的木制边条被撕裂下来。几声巨响并非枪声，而是合页上的金属螺钉被从门框的木材中扯了下来。瑞秋的房门彻底变成了外开，让床头柜变成了马其顿防线。

大卫松开摇摇欲坠的门板，绕过床头柜，端详起着狭小的空间：一张木制单人床上铺着松软的棉被，平坦的表面下没有任何藏身的可能。床的一侧是落地衣柜，另一侧是学习桌。桌子上的书架堆满了文学和历史著作，桌面上摆着一本微积分教程，旁边粉色的笔记本上工整抄写着题目。桌子上还摆着一台显示器，但对应的电脑主机已经在刚刚的电压跌落中自动关机了。

说实话，这样狭窄而简单的卧室实在没有任何寻找难度，衣柜和床底几乎是唯二可能的选择。更何况几年前瑞秋还算小女孩的时候，三人经常在她的闺房中玩桌游，大卫对这个房间应该很熟悉才对。可惜大卫已经不再是大卫，无论是理性还是记忆都彻底消失在混沌中。他能凭借某种特殊的直觉感受到屋内有活人的存在，却实在是难以设想他在何处，只好绕着床无目的地游走。

“Trick or treat？”

“Treack or trit？”

“Tra——ck kor drea——t？”

“Drick noh trat？”

少年将同一句话的几个音节拆解成含糊的模样，如果说语音也存在完型崩溃，那大概就是这样的表现了。将一名从未接触过英语发音的外国人不断重复学习这句话读法的过程记录下来，然后将录音倒着播放，大概就是这怪异腔调的感觉。

躲在床下的卢克看着那在自己身边逡巡的脚步，恐惧每分每秒都在增加。他悄悄向床中心挪动，却不慎撞到了床底突起的木梁，发出轻微的响声。

脚步停了。

“Trick :) or :) treat :) ”，大卫狞笑的表情把液化的喜悦挤了出来，缓缓弯下腰。

不要……

卢克无比后悔自己的鲁莽，但或许这是一种必然——一共这么大的地方，只要翻一翻，迟早会被发现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爸爸，妈妈，姐姐……大家都会死，没关系的，妈妈说过我们都是神的孩子……

“Trick！”

？

衣柜里传来一声怒喝。大卫单线程的脑子被新的刺激吸引，转身站起来，疑惑地将手伸向柜门。

推拉门砰地一声打开，身材高挑的少女猛然从一堆衣服里跳了出来，气势让这诡异的杀人魔都退让三分，急忙后撤一步。瑞秋伸出她纤细的玉指，指着那沾满血污、再熟悉不过的脸蛋。

“我家对你有何所亏？可怜你是没爹没妈的孩子，社区对你关爱有加！萨拉阿姨养着你吃喝，我妈给你介绍了学校，金叔带你见识新鲜玩意，我护着你长大，我们对不起你吗？呵，人模人样的躯壳里是恶魔的血肉，嘴里吐出的是地狱的方言。倒要看看你个宵小要搞什么把戏！你个混……”

“TRICK OR TREAT！！！”

120分贝的贴脸攻击将少女的半句脏话硬生生压了回去。空气的剧烈振动让天花板和衣柜顶的灰土震落，如同初冬的雪花飘飘而降。所幸她刚好张嘴，因此没有被震破鼓膜，但剧烈的耳鸣和眩晕感还是让少女的身体僵直，双手捂住耳朵，面容非常痛苦。

趁着少女神志不清，大卫上前一步。一双塑料黑靴牢牢踩住瑞秋姐姐裹在厚裤袜中的双脚，把她的身体固定在原地。少年左手握住刀鞘，将那打刀形制的长刃武器抽出，毫无威慑力的塑料刀身喷涂了一层油漆，用于模拟金属质感。

一米四出头的他双手持刀，刀刃向上插在一米七五的姐姐两腿之间。他用力向上，并未开刃的刀身顶在少女鲜嫩的花苞上。随着力量逐渐积累，少女痛得呲牙咧嘴。如果不是双脚被牢牢踩在地上，她的身体肯定已经被顶了起来。

“啊——”

一声花容失色的尖叫。不知那刀身究竟有什么法力，强度远超塑料与钢铁无异，在如此极端的弯矩下并未变形，而是硬生生吃进少女的会阴。为了加快切割，大卫用全身的力量前后推拉，半切半锯地一点点向上。

盆腔剧痛的刺激让瑞秋当即失禁，温热的黄色液体顺着黑色尼龙流淌下来。她双手紧紧握住身前的刀，用力向下对抗，但沾满鲜血的刀身滑溜溜根本无法抓牢。由于剧烈的挣扎，刀子向右偏离少女的身体，大卫调整用力方向，尽量将其修正。

咯噔一声闷响，瑞秋的骨盆碎裂。刀子推开折断的髋骨，将整个盆腔歪歪扭扭地一分为二。为了拯救弟弟，这位17岁少女随意做出的选择让她遭遇了比母亲痛苦数倍的终末。下肢主动脉被切断，泉涌一般的鲜血从伤口向下流淌，掩盖了她滴落在地的大颗眼泪。少女的臻首一会低头看向刀刃，一会后仰朝天哀嚎。

刀子贴着脊柱侧面一路向上，腹腔被自下向上缓缓劈开，让她失去了发声的可能。躲在床下的卢克早已恐惧到极点，唯一幸运的是他的视野高度被床底所限，只能看到地上泼洒而出的鲜血、姐姐被踩着的双脚和完全被鲜血浸湿的裤袜。

她左脚的脚趾还能活动，在不断的挣扎中把脚尖的丝袜扯薄，露出下方肌肤的白色和趾甲的形状。同时，右脚却始终一动不动，估计是因为脊柱连接到腿部的神经被切断。血雨稀稀拉拉，偶尔会掉下几根十几厘米的断肠，以及一些细碎的黄色脂肪块。

刀子继续向上，劈开她白嫩平坦的小腹，摧毁那圆润深邃的肚脐。肠系膜与后腹壁的连接点被切断，一大团混合着鲜血和脂肪的小肠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上和大卫的靴头上，溅起一片血沫。刚刚落地时，泛着油光的肠管还在缓慢地分节蠕动。

这场面彻底摧毁了卢克的神智。一大口晚饭从嘴里涌出，被他硬生生憋在嘴里。他不能将姐姐用生命换来的机会白白送出，他要坚强，他要活着逃出去！想到这里，少年忍受着胃酸对食道的烧灼，捂住嘴把口腔里熔岩一般的食物流体咽了回去。

卢克眼睁睁地看着瑞秋的左小腿肌肉奋力抽搐几下，然后全身就瘫软了下来。为了避免被发现，他甚至连安慰姐姐的最后时刻都无法做到。她的血已经流干了，沾满血浆的修长双手无力地松开，荡回体侧。肋骨从连接着脊柱的根部被切开，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当刀身轻轻推开心脏的时候，油尽灯枯的瑞秋恰好断气，小脑袋无力地一歪，甚至没来得及闭上双眼。

或许是神的怜悯，刀子并没有破坏她引以为傲的小脑袋，而是在锯开锁骨后斜着从细嫩的颈部切了出来。瑞秋失去连接和支撑的两半身体瘫软着倒了下去，卢克看着和屠宰场的生猪一样被纵向剖开的两片尸体，已经哭得几近昏迷。但他仍旧用力捂住嘴巴，不发出一丝声音。

大卫左手捡起刀鞘，右手握着刀身，对着墙壁猛然一挥。涂满刀身的鲜血甩向墙壁，如同有人用红色喷罐在墙上画出一道直线的涂鸦。随后收刀入鞘，左手握住刀根，右手搭在体侧，两脚跨立面向两片死肉倾身，行了个标准的剑道站立礼。

咚咚的脚步渐远，然后是楼梯板的咯吱声。那身上至少沾染了三个女人血液的恐怖杀人魔终于下楼了，不知是去餐厅继续啃食母亲还是跑到了其他住户作案——如果这条街上还有没遭殃的家庭。卢克静静趴在床底，侧耳倾听了两分钟，确定卢克彻底离开了才战战兢兢地从床底爬了出来。

少年短短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像是成长了十岁。他的身体里流着卡特一家仅存的血液，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少年想起了父亲讲述青年时代在阿富汗服役的故事，想起老师讲述七十年前的祖辈们在欧洲浴血奋战的故事。他的祖辈们在一次又一次磨难中绝境逢生，在四十二亿年的生存竞争中连续长胜，自己也一定能活下来的！

卢克站在姐姐身前。瑞秋已经变成了两扇从被纵向切开的躯干连接到大腿、小腿和脚的肉条。她的脑袋连接在对应左半身的那条尸块上，小嘴张开，双眼死不瞑目，灰暗的角膜上凝结着尚未凝固的泪珠。由于那把塑料打刀根本没有可实战的刃，本质上少女是被一根极度坚韧的绳索活活撕开的，那四五十厘米长，将整个胸腹腔一分为二的巨大伤口并不工整，各处是撕裂、破碎的脂肪和肌肉。腹腔里的多数器官还挂在各自的那半扇胴体上，心、肺、肝脏、大团肠子就那么大敞四开的暴露在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臭味在狭小的闺房中盘旋。

卢克看着这两块分离开的胴体愣住了，眼前的景象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印象中瑞秋那端庄温柔的形象完全对上。反倒像是屠宰场里批量变为肉食的牲畜——人类的肉体也是如此庸俗而平淡吗？

他轻轻拉动一片尸体，至少想把姐姐的裂口合上，恢复成大致的人类形状。但这个高挺大妞向来喜爱锻炼，即使一半的体重也很难在地上拖动，强行用力又怕发出大动静，因此少年只好放弃。

（主，求你赐给她、您虔诚的信徒瑞秋安息，阿门）

卢克简短地默念为姐姐祈祷，然后静悄悄地打开喷溅上大量血点子的窗户，爬出窗框。窗外刚好是一层的斜屋顶，他决定借助屋顶绕到餐厅正对面的东侧，从那里跳下后从建筑后方离开求援。继承了父亲的言传身教，这位9岁的少年已经做出了他所能认识到的最优作战方案，远离敌人最可能出现的餐厅和家门前的街道，并充分利用各家各户后庭院的植被和杂物作遮蔽物。

谋定而后动，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二层窗户，脚踩斜屋顶移动。卢克没法从一楼玄关拿到鞋子，因此只能穿着一双篮球袜逃走，瓦片边缘将双脚硌得生疼。他还要权衡速度——挂在屋顶上的自己非常明显，因此应该尽快通过这段路程；但如果走得太快忙中出错，踩坏或踩落一块瓦片，那噪声也会吸引注意。

经过两分钟漫长煎熬，卢克绕着一楼屋顶转了一圈，来到了客厅南侧的后门位置。前几日刚刚下了一场雨，他选择一块仍旧潮湿但没有积水的草坪，双手抓住屋檐尽量探低身体，然后松手跳了下去。两米的冲击被橡皮泥一般的松软泥土大幅缓解，卢克有些头晕，但四肢没有任何损伤。

刚刚落地的声音不大，但卢克也没有未被发觉的自信。因此没有耽搁，他拔出泥中的双脚，迅速借助盆栽的遮掩向西逃离。卡特家的西侧是萨拉一家，庭院之间用修剪整齐的绿化灌木而非栅栏阻隔，可以忍着枝条的切割而硬挤过去。

萨拉家的房子外墙涂了亮眼的白色油漆，后门紧闭着，庭院里一片死寂。幽暗的街灯下，卢克看到一层的两扇大落地窗上有不少脏污。

稍微凑近仔细观察，竟是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血手印。屋内的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一定急于逃生，拼死拍打那厚重的大玻璃，才会留下如此密集的血迹。卢克不敢再次靠近，慌忙穿过萨拉家后院。

再向西就没有住户了，十几年前就被荒废的地块上堆着比卢克还年长的建筑垃圾。少年简单思索了一下，认为只穿袜子绝对不能穿过堆放了垃圾的土地，况且这边距离自己家也有了四五十米，在夜色中贴着街边行走问题不大。

少年压低身形，沿着人行道快步向前跑。袜子上的泥浆每次落脚都会发出啪嗒声，冰冷的水泥地冻得他脚板生疼，但还是咬着牙不敢停下休息。灯火通明的街道就在前方，逃上大街，拦一辆过路车就彻底安全了。

金昌浩叔叔的汽车停在小路尽头，卢克赶紧前去查看。整个车体前部完全溃缩，以高强度钢为卖点的A柱撑住了，车门打开一条缝，但车内的青年很显然没能坚持下来。他的头胸部空间得到了基本保障，但一大团扭曲的金属侵入腿部空间，锋利的钢梁断口削掉了一大块大腿肉，那离断的肌肉几乎掉落，十分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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