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应该是他自己打开的，说明这骇人的撞击本身并没有立刻夺走他的生命。但他的双腿扭进那团金属麻花里，下肢死死卡住，如果没有液压破拆机械的救助绝无逃离可能。他的上半身仍旧保持着探出车外的姿势，双手撑着座椅和仪表盘，似乎是想要忍痛将自己从车里拔出来。

在自己家人被残忍杀害的同时，金叔叔就这么一个人尝试着各种姿势逃出。他全身的血液全部聚在驾驶座地板上，形成颇为壮观的一层血湖——原来人类的身体里，有这么多血液吗？

相比起被砍碎，这种全身没有任何致命伤，眼睁睁看着血液缓慢流干的死法是不是更加绝望和委屈呢？若非如此，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又为何会留下两行泪痕？

电动汽车的动力电在事故后自动断开，但小电瓶仍旧忠实地维持着基本仪表和收音机的工作。车门的喇叭中传来只有校园安全演习中才听到过的熟悉警报音，卢克钻进车门，趴在金叔叔腿上。向前伸手够到中控台上的音量旋钮，将声音稍微调大。

“洛杉矶市EAS系统发布紧急消息。”

“洛杉矶市中心地区已报告出现多起严重暴力事件。”

“请所有居民立刻留在室内，避免滞留在街道或任何公共区域。”

广播还没结束，就被另一段警报提示音覆盖过去。

“加利福尼亚州EAS系统发布紧急消息。此消息事关生命安全，此消息不是演习。”

“洛杉矶市、圣地亚哥市、旧金山市、奥克兰市等地已报告出现多起严重暴力事件。犯罪分子为多人，外观均为男女幼童，手段残忍且无法沟通，动机尚不明确。”

“请所有居民立刻留在室内，避免滞留在街道或任何公共区域。锁好门窗，照顾好您的未成年子女，不要响应任何来自室外的开门请求……包括儿童。”

“执法部门及国民警卫队已投入应对行动。州政府宣布洛杉矶市、圣地亚哥市、旧金山市、奥克兰市即刻进入宵禁状态。执法部门将逮捕任何在街道、公共场所游荡者，并将对任何拘捕或攻击其他公民的人使用包括致命武器在内的控制措施，包括……”

“Trick or treat？”

冰冷黏湿的手指戳了戳卢克露在车外的屁股，他像条件反射的对虾一样跳了起来，从车里钻出。甚至还没在黑夜中看清那人的模样，那熏天的血腥气就表明了身份。

就算没有穿鞋，卢克轻便的短裤衬衫也比凶手那沾满血浆的沉重风衣灵活的多，况且平时他的体育成绩也不差。空旷的大街上拔腿就跑，还能被追上不成？

还没迈出两步，他的脸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身体瞬间停止，鲜血从撞扁的鼻子里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

（玻璃……）

少年伸手向前摸索，如同无形的玻璃一样，一个致密的竖直平面立在面前。他伸出手敲打，没有声音。

卢克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面前的墙向两侧延伸出去，金叔叔的车并非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只是直挺挺地高速撞上了这堵绝对刚体做成的牢笼。

“为……为什么……大卫？为什么！”绝望的卢克转身，靠着墙壁，凝视着越走越近的朋友。

“Trick or treat？”

“我们是朋友啊！大卫，你，我，瑞秋姐姐，我们是……”

“Trick or treat？”，大卫那僵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微笑，似乎在表示友好？

“算了……我认命了。大卫，我还不了解你么？我知道现在面前的不是你……你被魔鬼附身了，或是吃了什么奇怪的药，和大街上那些疯子一样。动手吧，我会去见到爸爸妈妈，我会见到瑞秋姐姐的。希望主宽恕你的罪，宽恕你这个已经丧失灵魂的可怜鬼的罪，或许在那边，我们会见到那个熟悉的你吧。”

“Trick or treat？”

大卫已经走到卢克面前，两个身高相近的小男孩快要贴在了一起。卢克的心狂跳着，看着自己的昔日好友丢下刀，伸出被凝固的血浆染红指纹的食指和中指摆在自己面前。

“咕咚”，他听到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会很痛吗？会像姐姐那般求死不得吗？死掉之后，真的会和大家再次见面吗？

大卫并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再说那重复了无数次的音节。他的两根手指插入少年的两个鼻孔，随后毫无怜悯地向内用力。指尖借助刚刚流出的鲜血润滑，挤开鼻中隔和后面的软骨，向上扣挖，顶在筛骨上。卢克已经痛到呲牙咧嘴，但被顶在身后的无形墙壁上无法挣脱。剧烈的刺激让他的眼泪像止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涌出，娇嫩柔弱的黏膜被挖掘、挤压，令他头痛欲裂。

一阵短暂而尖锐的疼痛，是颅腔最后一点防御被击穿的表现。大卫体会到自己的指尖接触到滑嫩柔软的脑部，就停下了挖掘。脑部没有痛觉，但一种诡异的酥麻感却让卢克感到诡异万分。

双指分别作为编程器的正负极，向少年的脑内灌入前所未有的全新知识——并非数据本身，而是包含了新认知结构和思维回路的全套系统。这种简单直接的灌入同时粗暴地摧毁了少年的一切回忆与性格，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他的朋友们和校园生活，全部在高频数据电流下被彻底覆写重排。

串口速率有限，大卫先将基本系统和驱动烧录进去，随后升级到更高速的私有总线协议，将全部信息传给了少年。他用力拔出双指，手指上还沾着清澈的脑脊液，指甲缝里卡了一些脑灰质的碎片，但对存储运算器并无太大损伤。

翻着白眼的卢克双脚一软摔在地上，裤子湿了一大片，看起来不像还活着的样子。但大卫毫不在意，静静站着等待他子代的出世。晚风吹动他半风干的风衣，衣带飘飘、腥气四溢。

“唔？”，几分钟后，卢克醒了过来。

“Trick or treat？”

“Tri……”

“Trick or treat？”

“Tri…… kor tre……”

“Trick or treat？”

“Treack or tri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大卫笑了，卢克也笑了。两个小男孩穿透刚体墙壁，和以往结伴上学的日子一样，走在宽敞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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