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护身符那一部分是我编的。其实是兵牌，全组一起打磨的，不过没人希望你用得到。”看到艾希薇离开，舒宁继续说到，“组长她觉得既然是长弓的人，就应该有，所以还是亲自刻了字，做了个跟大家一样的。”

露西触摸着小小坚硬护符上，硬朗但精致雕刻的自己的全名，能感受到艾希薇争分夺秒想要赶上典礼的执着用心。

之前那个临时的露西想还给艾希薇，但艾希薇说已经用不上了，随便露西处理，她还有一个而且以后只需要这一个了。

艾希薇不知何时又一阵风似的回来，她的视线刻意避开了露西，督促组员去应对那堆积如山的重建工作，“舒宁，狱灵军团的损管组来支援了，我们还要守护瓦剌骨大人呢。快忙死了！别在这跟外人磨磨唧唧的。”

“组长，我晚点走吧，可以帮……”露西的话语被对方打断。

“叫我艾希薇，你是平民，我们没有关系了。” 她冷冷地说道，“后会无期，露西。”

仿佛不愿再多看露西一眼，她径直离开。

紧紧攥着那枚长弓特制的兵牌，金属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露西知道，这句最冷酷的驱逐，是她们能给予的，最温柔的祝福。

前往徳奈的列车上，窗外的风景从满目疮痍的焦土，化作生机盎然的田野。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人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北线的辉煌胜利。

“敌退我进，虚晃一枪，转进变总攻，太厉害了，元帅牛逼，史诗大捷！”

“都说这届联邦政府不行，可是历史上哪个领主打到过单都博格！”

“就是，条顿时期都不行，而且是我们正面打赢了白王之后最巅峰的诺兰，这能一样吗。”

“一周了，还没战报，该不会让巴塞克里隆那两个诺兰军突围了吧。”

“不可能，没船没后勤，咋跑。我跟你说，这叫围点打援，哎，就不打，就是晾在那。”

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到露西身上的军服，都不由驻足或脱帽或屈膝行礼，很多年少的儿童站的笔直，行起了比露西还标准的军礼，显得露西跟个新兵蛋子似得。话说，在裂隙之炎从不需要行礼呢。

一位满脸自豪的青年看到露西，郑重地将一份报纸递给她，声音洪亮：‘姑娘，你们真棒！又赢了！我也准备去参军，希望能再见到你！’ 露西接过那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醒目字体写着——《伟大的胜利！卡拉亲王德龙元帅会师单都博格！》，配图是将军们在地图前运筹帷幄的英姿。来不及看报纸上人手写下的联系方式，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激昂的文字，最终在报纸中缝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行小字：

“东线方面，我军佯攻南贝格防线，成功牵制敌军主力。已顺利同涅河集团军群完成战略轮换，战线趋于稳定。”

“佯攻……”露西喃喃自语。同敌人同归于尽的姐妹们、倒在防线前的士兵……那些撕心裂肺的画面，在这行冰冷的文字面前，被轻易地抹去了。

车厢里的欢声笑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刺耳而遥远。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和平景象，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孤独。她们的牺牲，她们的战斗，仿佛从未存在过。

列车缓缓驶入徳奈。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平生活的喧嚣，让刚下车的露西感到一阵眩晕。她拖着行李，茫然地站在月台上，不知该走向何方。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急促的高跟鞋声逼近，熟悉的身影穿过人流，猛地冲到她面前。

是夕音大公。

大公只是一身素雅的便装，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关切。来不及说话，她快步上前，将露西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一丝一毫大公的威严，只有一个亲人对失而复得的孩子的珍爱与心疼。露西闻到了夕音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淡淡花香，那是家的味道，是和平的味道。一直以来强撑着的、用坚硬外壳包裹起来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决堤。她将脸深深埋进夕音的怀里，一直挺直的肩膀无力地松懈，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夕音抱着她，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许久，随着啜泣声渐息，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孩子，回家了。”

与夕音一同返回自由港的提议，被露西婉拒。她还有一个最后的“任务”要完成。

分别前那场仓促的典礼上，除了那份交还学校密封的评价报告，艾希薇还将另一份单张的评价报告交给她。

“这份才是真正的。”她这么说。“另外还有个任务需要你。”

同时递过来的，还有那几百个遗物盒中的一个，属于副团长普通的一个。军团档案里，克丽丝的亲属栏一片空白，费了不少劲她们才找到一个登记入伍时留下的地址，指向了徳奈。

露西来到了这条宁静的老街。询问街坊们，还记得那个阳光活泼的小姑娘，十几年前参军就再也没回来，那间屋子已经空置了太久。

没有钥匙，但普通的锁对露西来说不成问题。推开门，一股厚重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空气中投下无数道光束，光束里，粉尘如星辰般缓缓飞舞。

屋子很小，一张床一个小衣柜一张书桌占满了全部空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是几件款式有些过时的连衣裙，可爱的蕾丝领花锈蚀开线；书桌上厚厚的叠放着众多诗集，已经泛黄的书页里干枯的四叶草一碰即碎；床头的小木盒里，只有几颗漂亮的鹅卵石和一枚高等女子学校的胸针。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这就是克丽丝的前半生，她的后半生则在露西怀中。

露西在落满灰尘的书桌前坐下，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将整个房间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露西将克丽丝的遗物盒放在那里。

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向往浪漫，渴求美好，享受平静。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战场，将曾经的自己留在了这里，封存在了这间小屋里，直到再次回来，静静躺在露西面前，小小的遗物盒里。这就是名叫克丽丝的女孩的一切。

露西打开那份未完成的实习评价。这是一张被反复涂改过的评价草稿，纸上的笔迹仿佛记录了一场无声的辩论，时而工整优雅，时而锐利潦草。

第一段工整优雅的笔触留下极其正式的文字。

“实习生露西，理论知识卓越，学习态度认真，建议完成实习后正式服役，分配至……”被一笔划掉。

下面一行，笔迹变得锐利了一些。

“……重新评估：该员拘泥于理论，缺乏实战灵活性。但其战略推演能力突出，不应局限于一线炮组。建议调往集团参谋部，担任……”被一条斜线划去。

再往下，字迹中带着一丝雀跃的欣喜，旁边还画了个小小波浪线特别强调。

“……补充：该员拥有超越经验的敏锐直觉和战略预判能力。她对潜在危险的坚持和达成目标的毅力，体现了极高的责任感。她的固执与犹疑，源于对战争这门艺术的尊重。应考虑推荐其进入最高军事学院深造……”但又一次被锋利的笔触划掉，似乎想彻底否认曾经的喜悦。

看到这里，露西的眼眶湿润了，她并不明白克丽丝在说什么，她只是军团几百人中普通的一员，一个注定短暂的过客，但克丽丝始终都在默默地关注她，试图去理解去引领她。

但从始至终她却一点都不了解克丽丝，而且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最后一段，也是最新的一段笔迹，却被一道道重重的墨水划掉了。那些字迹写得匆忙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但露西依然能勉强辨认出那被否定的句子：

“……鉴于其在实习期中的表现……以及其所展现出的巨大潜力与纯粹心灵……建议立即终止其实习，并永久取消其再次入伍资格。我们……不能再失去这样的……”

后面的话，被彻底涂黑，再也无法看清。

这一条，也被划去了。克丽丝再也不会写下新的评语了。她最后的想法，究竟是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战场指挥，还是希望自己能作为一个普通女孩，远离这片地狱？露西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指尖轻轻抚过那被划掉的句子，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那张承载着一位长官最后关怀的纸。

窗外，夕阳沉入地平线，徳奈的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海。那点点光芒，映照在露西含泪的眼眸中。是看着同样的景象，克丽丝做出了选择。

那天的战前会议结束后，艾希薇因不满露西的坚持而生气地离开。露西忐忑地找到克丽丝，轻声问道：“副团长，我错了，太……固执己见了……艾希薇组长她的意见更实际。还是……我自己模拟吧，必要时再让小组配合。”

夕阳的余晖，同样是这样温暖的金色，洒在克丽丝的侧脸上。她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看着远方训练场上忙碌的士兵们。

良久，她才回过头。

“战争，不是一道能算出标准答案的数学题。我也怕错。”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温柔而坚定。

“让我们看结果吧，露西。最重要的是，我们选择去做。”

露西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灯海。她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露西缓缓地、郑重地将那张草稿纸折好，放回自己怀中。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着克丽丝一切的房间，然后转身，轻轻地带上了门。将一个女孩的青春与梦想，连同那些未说出口的温柔，一同安放回了这段被尘封的时光里。

午夜时分，班车抵达自由港。

“露西！”

步下台阶的露西见到了那副阔别已久有些疲惫但欣喜的面庞。

“老师，我回来了。”

小说相关章节：魔界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