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死一般的靜默。

忽然，一束慘白的聚光燈如冰冷的手術刀般劃下，自上方猛地剖開這片濃稠的黑暗，在地面切出一圈孤寂的光域。光中，是兩張極簡風格的金属椅，以及兩具赤裸的、宛如複製的年輕身體——方薇與方晴，一對鏡像般的雙胞胎。

她們靜靜坐著，雙腿併攏，雙手輕置膝上，如同兩尊精心雕琢、靜待展出的雕塑。寒意彌漫，在她們光潔的肌膚上激起一層幾乎看不見的細密疙瘩，乳尖也在冷意中微微繃緊、挺立。

儘管共享同一張臉孔、同一副骨架，她們的氣質與身體語言卻迥然相異，彷彿是同一主題下的兩種藝術詮釋。

左邊是方薇。

一頭如火焰燃燒的及腰紅髮，狂野而濃烈地披散在肩頭與背脊，與她幾乎不見血色的冷白肌膚形成強烈對比。她的身體線條緊實而凌厲，每一寸肌肉都透出經年鍛鍊的痕跡——平坦的小腹、修長而有力的大腿，處處散發著模特兒特有的張力。她的眼神灼灼，嘴角揚起一抹自嘲而釋然的弧度，彷彿對一切早已了然。

右邊是方晴。

她擁有一頭未經染燙的墨黑長直髮，如夜般純粹，柔順地貼合著身體的曲線。肌膚比起姊姊更顯瑩白，宛若細瓷，透出淡淡光澤。她的身形不似方薇那般充滿侵略性，而是纖細而柔韌，似舞者般蘊含著內斂的優雅。她的眼眸濕潤，瞳孔因某種情緒微微放大，雙頰泛起淺淺的緋紅，如初熟之果，青澀中透出隱隱的興奮。

唯一的共同點，是她們頸間那圈皮革項圈——冰冷、幽暗，在燈光下泛著壓抑的光澤。項圈下懸垂的掛繩，共同繫著兩樣東西：上方是兩張如烙印般的證件，突兀地綴在赤裸的胸前；下方則墜著刻有「093」與「092」的小巧金色名牌。

而真正的特寫鏡頭，屬於那兩張證件——它們陳列著兩種被標價的人生。一張是方薇的模特卡。上面印著她最完美的商業笑容，與一行行冰冷的數字：身高178，體重55kg，三圍34D-25-36。另一張是方晴的藝術學院學生證。證件照上，她的眼神清澈如不曾被驚動的泉水。

長達數秒的寂靜，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在空蕩的密室中交織。

方晴先開了口。她沒有看向鏡頭，目光垂落於胸前那張學生證，像在端詳一件來自前世的遺物——熟悉，卻已遙遠。她的嘴角牽起一絲複雜的弧度，像是懷念，又似憐憫。

「這具身體……她以前的名字，是方晴。89年次，雙子座……朋友都說她有點內向，喜歡一個人發呆、看電影、畫畫。」

她的聲音極輕，如同向故人低語，每個字都裹著一層夢境般的氣音。她抬起眼，瞳孔因某種興奮而微微擴張，雙眼濕潤，臉頰漾開一抹薄紅。

「方晴是P藝大美術系大三的學生，主修油畫。那時候的她……真的以為，能讀懂蔡明亮《郊遊》裡那些說不出口的壓抑，就是全世界最深刻的事了。」

她幸福地、輕輕地笑了。那笑聲清脆，卻藏著一絲奇異的、近乎解脫的顫抖。

方薇靜靜聽著，臉上掠過一道極具衝擊力的笑——自嘲與釋然在其中交纏。她也望向自己胸前那張模特卡，眼神像在審視一張早已打完、不值一提的舊牌。她的聲音比方晴更低、更啞，帶著被煙酒浸潤過的質地。

「這具身體……過去的名字，是方薇。身高175，體重52公斤，三圍34D、25、36。」

語氣平靜，像在背誦一段融入本能的台詞。她抬起頭，目光灼熱而直接，毫不避諱地迎向鏡頭。

「代表作是去年保時捷Panamera的主秀，和《Vogue》十月號封面專題。可塑性強，鏡頭感好，能駕馭商業和高定兩種風格。」

她略作停頓，嘴角的弧度愈發深刻，隱隱透出某種近乎勝利的驕傲。

「經紀人說方薇最大的優點，是『沒有情緒』。客戶要她笑，她能笑得比誰都甜；要她冷，她的眼神能結冰。他們不知道，那不是沒有情緒，只是……關掉了而已。直到……」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身體無意識地輕顫，臉上泛起一層病態的潮紅。

「……主人用方薇無法抗拒的方式，讓肉身的極樂直接燒進方薇的腦中——讓我，093，得以甦醒。」

她們彼此相視一笑，那笑容中帶著某種共犯般的默契。真正的告解，由此開始。不再需要引導，她們像兩名終於尋獲信仰的信徒，迫不及待地向唯一的神獻上見證。

方晴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回憶：

「方晴曾以為自己最懂顏色……直到她參加了藝術系那次模特招募。主人，您當時說，您是一名攝影師……」

方薇低啞地接話，語氣中帶著諷刺與自嘲：

「方薇發現妹妹不對勁。像被下了藥一樣，每天說著胡話。所以想要搞清楚妹妹到底遇到了什麼人。」

方晴幸福地搖頭，像在糾正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姊，你錯了。主人就是支配我們的神。他只是……讓方晴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變得迷離，充滿嚮往，

「您讓那顆石頭，在方晴眼前亮了一下。只是一瞬間……方晴看到了……一種從來沒見過的顏色。她哭了……因為方晴畫了那麼多年的畫，才知道以前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只是灰色的。」

方薇身體無意識地顫抖，臉上浮現一絲病態微笑：

「方薇看著妹妹……當著她的面，親手把項圈繫在自已脖子上，還對她笑……然後，您舉起那顆紅石。」

她的呼吸陡然濁重，聲線裡浸潤著一股潮濕的沙啞，彷彿每一寸肌膚都憶起了那個被極樂貫穿的瞬間：

「那時方薇氣得還想反抗……可下一秒，抗拒的力氣忽然被抽空了。 快活……那種她從未體驗過的快活——像一道暖流貫穿全身，在臟腑間亂竄。她發現自己不想尖叫了，也不想掙扎了，只想讓那滋味更深、更狠地吃進來。心裡那塊石頭？早化成了灘灘爛泥。」

方晴在一旁輕聲笑著，語氣裡帶著某種懷念：

「那時092瞧見姊姊翻著白眼，膝窩『喀』地一軟，整個人就像上了電的琴弦般抖個不停，還傻傻地擔心姊姊是不是生病了呢。現在想想……真可愛。」

她們的告解，像一段完美的二重奏，互相補充，互相印證。最後，方薇看著鏡頭，語氣坦然：

「方薇花了很多精力去掌控一切。到頭來，被一個完全沒辦法反抗的人……徹底地、毫不留情地踩在腳下……那種感覺……才是真正的……幸福。。」

方晴崇拜地看著自己的姊姊，眼中充滿幸福的淚光：

「是。」她滿足地嘆了口氣，「當我感覺到，方薇心裡那塊石頭，也和我一樣……不見了的時候……那一刻，我看著她，就好像在看著鏡子裡，那個最完整的自己。」

鏡頭後方，傳來吳志豪讚許的、冰冷的聲音：

「很好。」

聽到這句讚許，兩具同樣的身體同時像被電流擊中般輕輕一顫。她們相視一笑，優雅地從椅子上滑下，雙膝分開跪坐，腰肢塌陷，臀部高高翹起，形成一道誘人而順從的曲線。

兩人的雙乳因重力垂墜，證件在胸前晃動，邊緣輕碰，發出細微的「叮——叮——」聲，像兩枚棺材釘敲進她們過去的肉體。

方晴（092）的聲音在發顫，帶著一絲哽咽：

「我……是092。」

方薇（093）的聲線低沉嘶啞：

「我是093。」

一陣短暫的沉默。方晴再度開口，像親手放開最後一絲牽掛，語調輕得如同嘆息：

「『方晴』……已經不重要了。」

方薇隨即接口，語氣裡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決絕：

「『方薇』……也一樣。」

隨即，她們的聲音如經過校准，在空氣中完美重疊，匯成一道狂熱的合聲：

「從現在起，我的一切……都屬於主人。」

語畢，她們同步俯身，額頭深深抵上冰冷的地面。那從喉嚨深處溢出的，分不清是痛苦的呻吟還是極樂的祈禱，化作了這場儀式最後的、也是最卑微的誓言。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