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望向我的眼眸，水光潋滟，里面情绪复杂难辨，有羞耻，有屈辱，或许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决绝。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由得一软。是啊，她一个内力浅薄的女子，又被我夺去了清白，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复仇者的警惕在男人可悲的怜惜心面前，土崩瓦解。我沉默着伸出手指，运劲点去，解开了封住她经脉的穴道。

　　她缓缓活动了一下僵硬麻痹的四肢，关节发出细微的响声。整个过程，她始终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她在踌躇，在挣扎，仿佛内心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岩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们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过身来，清晰地凝视着我，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坚定。她低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可你杀了我爹，所以我还是得杀了你。」

　　我一愣，随即想笑，觉得这或许是失败者无力的狠话。可她的神情，那种混合着痛苦、决绝甚至一丝……殉道者般光芒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冰窟。几乎是本能地，我尝试提气运功，丹田处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铁针攒刺般的绞痛！一口真气行至小腹便骤然溃散，怎么也提不上来。

　　惊怒交加之下，我猛地向前一扑，如同濒死的野兽，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冰冷的石壁上，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她的脸因缺氧而迅速泛起青紫，呼吸变得困难，双手无力地掰着我的手，却只是徒劳。她只是艰难地摇头，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样掐死她于事无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微微松开了些许力道，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你怎么下的手？」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迷茫，仿佛她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或接受这个事实。她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我把毒……藏在自己的身体里……你刚才破了我的身，那药被我的血激发，早已顺着你的……经脉，攻入你的丹田了。」

　　我心里一阵恶寒，如同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心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毒药的容器，用自己的贞洁作为触发毒药的引信！这是何等决绝、何等酷烈的手段！我声音干涩地问：「解药呢？」

　　她倚着石壁，凄然一笑，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绝望得令人心碎：「我定了计要害你，哪里会有解药在身上？何况……这药性极烈，过了半个时辰，便无可救治……你我，死作一处便了。」

　　她顿了顿，似乎恢复了些力气，语气变得平静，却更显残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计划：「其实你看破的那些计策，派人追杀，示弱引诱……本来就只是幌子。我料定你没那么容易上钩，心思缜密，必会层层排查，所以……设了这个计中计。你果然，过不了这最后一关。」

　　她抬眼看向我，眼神清冷，「方才我假作彷徨无计，哀哀求怜，也只是为了让你完全放松警惕，让你以为……我已彻底认命，任你摆布。」

　　这一日来的种种场景在我脑海中飞速重播，那些看似被我一一破解的陷阱，那些她流露出的恐惧与无助……原来都是精心排演的前奏，都是为了将这最终、也是最致命的杀局，铺垫得合情合理。我犹有不甘，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嘶声问道：「我若不取你的身子，你却待如何？」

　　「这求死之计，自然要行险招，」

　　她平静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们跟了你一个月，摸清了你的行踪，也摸清了你的习惯……你没碰过任何女子，想必情欲正炽。我虽然不是天姿国色，也自知有几分动人。再加我主动承认了是仇人之女，却又处处卖弄娇柔，显露脆弱，激发你的征服与怜悯之心……你又如何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她轻轻摇头，带着一丝自嘲，「你若真过得了这关，不为所动，我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面色渐渐苍白如纸，气息也开始紊乱，显然那藏于她体内的剧毒，在经由我的身体爆发后，也开始反噬她自身。

　　我感到四肢百骸开始泛起寒意，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冰冷，生命力正随着真气的溃散而一点点流失。我知道她说的不假，今日已是大限难逃。奇怪的是，当死亡成为定局，心中那片惊怒与不甘的狂潮反而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久违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我看着她，缓缓道：「罢了，我纵横半生，大仇已报，本就无牵无挂。你我两代人的血海深仇，到如今……能以此等方式做个了断，或许也是天命。」

　　她的身子忽然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倒。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瘫软的身躯接在怀里。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肩窝，口鼻中开始沁出细细的血丝，像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她的眼神开始涣散，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低语，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殚精竭虑，终于……为我爹报了仇……心里却……一点也不快活……」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似乎想再看清我的脸，「其实……你对我……温柔的那一瞬间……我几乎……已经不想杀你……」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她靠在我怀里的身体彻底松弛下去，那双曾映照着火光与复杂心事的眼眸，永远地失去了神采，只剩下空洞与死寂。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再也不会颤动。

　　我勉力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躯体，踉踉跄跄地走出阴暗的岩洞。洞外，一弯冷月高悬，清辉如水，温柔而又残忍地拂在我们身上，为我们披上了一层凄美的银纱。我呆呆地望着那片星辰黯淡、浩瀚无垠的夜空，品味着这人世间的诡异与无常。仇恨驱使下的杀戮，情欲交织中的算计，最终却导向了这样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我低下头，凝视着怀中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庞，那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那永远不会再对我吐露谎言或真言的芳唇。心中百感交集，是恨？是怜？是悔？或许都已不再重要。我轻轻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一個吻印在她冰凉的额头上。

　　然后，在天旋地转的黑暗彻底吞噬我的意识之前，一个模糊的、带着释然的身影在我心中浮现。

　　阿瑶，那个因我而惨死的女子……你等急了么？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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