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溪涧

午后的后湾村，阳光压得很低。吊脚楼的影子缩成黑黑的一团，黏在滚烫的土坪上。炊烟只剩几缕，淡淡的。木柴燃尽的焦香混着稻草香，却是好闻的很。张正踢着脚下的石子，听一群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它们争论着什么，也许惦记着晒谷场上的谷粒。

顺着田埂，他拐了几个弯，看到竹林突然立在眼前。竹竿高得需要仰头，梢头挑着金子一样的日光。他听人说：山后有条“龙湫”，有时可以看到娃娃鱼（大鲵），溪水很甜，全村喝的水都从那儿来呢。

“去看看那条小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自言自语，迈步进了竹林。

光线瞬间暗了两度，脚下竹叶积成软垫，踩下去“嚓嚓”的，陷进半只球鞋。几朵野山菌撑开彩伞，红得黄得都不像真的。他蹲下来看了半秒，又站起来——会有毒吗？

走了十分钟，竹林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一条蜿蜒的小径出现在眼前，通向远处的山谷。隐约听到水流声，看来选对了方向。

沿着小径前行，周围的植被逐渐发生变化。他看到一种带刺的灌木，开着玫红色的花——那是刺梨，又叫文先果。蝴蝶在花丛中起舞，蜜蜂忙碌，从一朵飞到另一朵。

又热起来了。他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又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他的晴纶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希望溪水会很凉爽。”他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小径越来越窄，渐渐变成了仅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两侧的草丛越发茂盛，时不时会有蚱蜢被惊动，蹦跶着逃开。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大概是某种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来的。

离开父亲和蒋叔叔的视线，独自走在这片陌生的地界，张正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在北京，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他总是被人注视、被评判，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属于自己。

可再往里走，他的脚步就迟疑了，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正确的道路上。原本还算清晰的足迹已经完全消失，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要不还是回去…”他停下来，四下张望。但冒险精神又怂恿他继续前进。

“再往前走一会儿吧。”

天空中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鸟鸣。抬头望去，两只画眉鸟正在追逐嬉戏，飞向远处的一片树林。

“跟着它们，说不定能找到水源。”张正做了决定，朝着鸟儿飞去的方向迈出步伐。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离最初的路径相当远了。周围的树木愈发高大，形成了一片小型森林。透过树叶的缝隙，他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群山的轮廓，宛如巨龙匍匐，静静守望着这片山谷。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他刚想攀上旁边的大石头眺望，一声短促的脆响钻进耳朵——

“嗒！”

不像山雀，也不像松鼠，更像有人用指甲弹了下薄薄的竹片。

声音来自左侧的灌木。

好奇心把他从犹豫里拉出来。他伸手拨开荆棘，踩着湿土慢慢靠近。此刻他只在意那声脆响的来源，回程的念头被远远甩在脑后。

钻过最后一丛高草，眼前忽然开阔：一个小小的山谷盆地，四周被树影圈住，中间裸出一块青灰色的巨石。

石头旁边，跪着个比他大一些的少年。背对着，正低头编一只竹哨。阳光从叶缝漏下，落在少年古铜的后颈上，给皮肤镀了一层亮粉。

他没出声，只把呼吸放轻，站在树影里看。

林子里安静得过分，他的心跳反而显得吵。

“咳——”

他故意轻咳一声，算是礼貌地通报。

少年猛地回身，拿着一把镰刀。眼神警觉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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