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正义为名随意处置他人，和以权势地位随意处置他人，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翠娃

东方大陆南部，繁华的港口城市“玉秀谷”。

玉秀谷因总部设立于此的同名宗门而得名，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已成为东西方之间最重要的贸易节点之一。来往的商船都会在此地经停补给，中转货物，举行贸易集会进行交易。玉秀谷拥有天然良港，从此地出发前往库尔兹王国或精灵国的航线也最为繁忙。东西方之间的拉拉穆海峡如今被神圣同盟占据，玉秀谷的地位也就愈发举足轻重起来。库尔兹、精灵和扶桑的商人在此处来来往往，东方风格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之间点缀着西方式建筑的尖顶，街边随处可见衣着华丽的西方贸易商，身材矮小的扶桑武士，甚至长着醒目尖耳的精灵。

背负着如此重要的经济地位，玉秀谷堪称东方最为繁华和富裕的销金窟之一，整座港口城市自然也被宗门牢牢掌控着。原本统治此地的秦帝国仅能派遣名义上的知府、指挥使和转运使等官员，城市的实际事务完全由宗门说了算。宗门垄断了同西方和扶桑的贸易，从中牟取了大量利益。玉秀谷在修仙界中并非以稀有功法或修炼强者见长，而是以富裕和擅长政治操弄闻名。玉秀谷的大长老甘雄和其得意弟子凌寒雨积极介入东西方的战争，渴望从中为玉秀谷捞取更多好处。

在这样的背景下，看似歌舞升平的玉秀谷实际宛如一片不见硝烟的战场。宗门内支持库尔兹者、支持神圣同盟者和主张不干预西方战争者明争暗斗，掀起了一场又一场激烈的角力。来自西方诸势力的商人、刺客、间谍和杀手等形形色色的人怀揣不同的秘密来到玉秀谷，默默进行着自己的行动——所有人都想拉拢玉秀谷，让它强大的贸易港口和战略地位为自己所用。在繁华的表象下，看不见的暗杀层出不穷，权力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深宅大院里传出的惊叫声，莫名其妙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尸体，还有那些昨日风光无限今日一夜之间沦为乞丐乃至阶下囚的例子数不胜数……玉秀谷的确是个好地方，只要有钱就能享受到一切，但来这里的人就要做好随时被算计甚至丢命的准备，这可是一片欲望横流的法外之地。

玉秀谷最繁华的市街地带高高伫立起一座朱红色的楼阁，如同众星捧月般被周围无数的酒馆、赌场、烟馆和青楼包围着。气派的金色大门上方挂着巨大的牌匾，上面“群芳楼”三个大字熠熠生辉。门口的拴马石旁常年被马车围得水泄不通，无数衣着阔气的客人大踏步地迈上台阶，洋溢着笑容走入这座高耸入云的楼阁。如果细心观察就不难发现，进进出出的顾客基本都是男人，从年轻的少年到五六十岁的老家伙，从东方人到西方人基本都有。再加上门口招牌下那几名穿着鲜艳，浓妆艳抹的女人不断娇笑着招揽客人，群芳楼的真实身份便呼之欲出。

所谓“群芳楼”乃是整座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青楼妓院，同样也是玉秀谷的产业。宗门内尽管装模作样地提倡禁欲清修，然而长老们都清楚实际是怎么回事，与其让这行当的钱都被别人赚走，不如自己开一家最大的赚大头。也正因为如此，寻常客人一般不敢在群芳楼里捣乱生事，那些自诩风流又担心在风月场所卷入争端的浪子对此趋之若鹜。就连来自西方世界的商人也为群芳楼的豪华与奢靡折服，让此地成为了商船经停玉秀谷时首先要去的地方。

群芳楼的大厅内人声鼎沸，每一张桌子旁都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客人。穿着暴露的妓女们搔首弄姿，用甜腻诱惑的声音为他们倒茶、按摩和奉上精美的食物，二楼的戏台上有人弹奏着琵琶。按照群芳楼的规矩，妓女们分为卖艺也卖身和卖艺不卖身两种，后者并不能同客人行鱼水之欢，即使再有钱也只能让她们给自己弹琴唱歌、吟诗作对，断然不能宽衣解带共赴巫山。因此这类妓女通常只有那些爱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才会指名，她们的神秘感和身价自然也就被大幅抬升。毕竟，在这样一个地方不依靠出卖肉体就能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她们仅仅依靠自己本身的人格魅力就能让男人折服。

“哎哟，沈先生，你又来啦？这次要点名哪位姐妹啊？”

“凌公子快坐，今天还是老规矩？”

“唐少爷稍安勿躁，这是您要的酒，其他东西马上就送来。”

“哟！王掌柜您这么快就找好伺候您的姐妹啦？来来来楼上请，选一间您喜欢的房就是……”

一个明艳照人的女人十分优雅地在大厅内穿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熟练地向客人们打着招呼。即使大厅内争奇斗艳的群芳已经足够多，她的美貌和气质也依旧是那么的光彩夺目，仿佛和她一比较，其他妓女瞬间都成了胭脂俗粉。她一头翠绿色的长发绾成发髻，用一根银簪别住，身上穿着低胸淡紫色裙袍，露出光滑白皙的香肩和一半圆润乳房。柳腰上紧紧系着白色丝绸束腰，裙下的柔美长腿若隐若现，给人不由自主想要窥探的欲望。她举手投足之间顾盼生姿，眉眼多情，惹得好几桌客人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女人看上去年龄并不算大，却难得地有一股超然脱俗的气质，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窈窕身姿一举一动间并无寻常妓女那份低三下四勾引人的味道，反倒激起了大部分人强烈的好奇心。

当然，熟客们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一个人敢于真的对她提那些轻佻的要求。因为这个看似年轻的女人实际上并不简单，她叫翠娃，是这间群芳楼的女老板，也毫无疑问是玉秀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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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娃熟练地一一应付过那些熟客，沿着木制的楼梯上到二楼，穿过那一排排紧闭着门的客房，走进了她自己的闺房内。木门紧闭瞬间远离了门外的喧嚣和乌烟瘴气，她收敛起脸上早已略显僵硬的笑容，疲惫地叹了口气。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高耸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翠娃是凭借她的美貌加入宗门的，她的美丽或许在整个玉秀谷的女弟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只可惜她在修炼上的资质实在平庸，无数男弟子争先恐后想要帮她修炼，她却迟迟无法突破晋级正式弟子的要求。无奈之下，大长老甘雄只好打发她去群芳楼，辅佐当时的群芳楼老板江美莲管理这为宗门敛集了无数钱财的摇金树。

起初，她发自内心地抵触这一决定。身为女人，有几个人愿意从事这一被人看不起的职业，做这侍奉无数男人的皮肉生意？可甘雄长老严厉地对她表示，她在修炼上的资质太差，已经没有资格继续下去。如果她被逐出宗门，身为普通凡人的她在外面也只能自生自灭，加入群芳楼已是最好的选择。甘长老向她承诺，如果她干得好，未来可以提拔她做群芳楼的女老板，她就不必再接待普通客人。此外，群芳楼人多眼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自然有时也会承担一些娼妓生意之外的“特殊任务”。甘长老意味深长地表示，如果翠娃能够帮助宗门完成这些见不得光的特殊任务，未来宗门就可能让她接手整条街的生意，让她为宗门打理庞大的商业帝国。

在江美莲和甘雄长老高高在上的目光注视下，翠娃流着泪低下头，默认了自己的命运。当晚，甘长老和凌寒雨等宗门高层就将她心目中“卖艺不卖身”的愿景踩得粉碎，挨个将她的美艳娇躯“品尝”了个遍。毕竟翠娃的傲人胸部和妖娆身材不仅在那些普通弟子中流传，长老们早就对她的身子垂涎三尺了。

自那之后，天真善良的翠娃消失了。她痛苦地发现自己的美丽和身材不仅没有为她带来好运和优待，反而让她成为了一块颇有吸引力的肥肉。而空有美艳却毫无修炼资质的自己并没有任何自保的手段，曾经憧憬过的爱情也随着世态炎凉而慢慢变成了不可能的神话。玉秀谷作为修仙宗门，养活着如此庞大的群芳楼唯一的目的就是敛财，自然不可能给她们半点优待。玉秀谷内等级森严，长老和高级弟子对普通弟子掌握着生杀大权，普通弟子只有出生入死为宗门带来收入才能活下去。对翠娃这些连普通弟子也不是的凡人自然更加轻视，她们的地位比普通弟子还要低得多。自从翠娃亲眼见到那个昔日里对她嘘寒问暖的师兄在群芳楼粗暴地把她的姐妹压在身下时，她就明白了，她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供他人玩乐、取笑、快活和轻视，然后用身体和尊严换来那些献给宗门的收入。她们这些看似美艳动人的妓女，不过是为宗门赚钱的工具罢了。

她不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希望，这就是一个人踩着人，人吃掉人的世界。修仙绝不是什么快活的江湖，而是一滩灰暗的死水。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着差异，甘雄长老承诺过的话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既然修仙者注定要将她这样没有修炼资格的凡人踩在脚下，那她便唯有不择手段，努力成为凡人中的上位者，将其他凡人踩在脚下，生活才能显得不那么令人绝望。于是她放下了一切的道德与尊严，努力让自己成为传说中风情万种，长袖善舞的妓女。她的身材和脸蛋本就是得天独厚，加上后天的刻意逢迎，很快就将群芳楼的客人们迷得神魂颠倒。慕名而来的客人十个有八个点名要翠娃，在一楼大厅排起了长队。群芳楼的收入直线上升，也引起了凌寒雨等宗门高层的注意。

作为抛弃尊严与灵魂的回报，不久之前，经营表现平平的江美莲被撤换，翠娃如甘雄承诺的那般成为了群芳楼的新老板。她终于摆脱了被普通客人指名的命运，开始掌管群芳楼的账目和日常运营。尽管如此，每日慕名而来的客人依旧很多，翠娃有时也不得不在一楼大厅出面应付。至于那个曾经骑在她头上的江美莲，翠娃将她打发去门口，做最没有尊严的迎客小妹，也拒绝了她卖艺不卖身的请求。看着江美莲屈辱地在门口敞胸露怀地招揽客人，忍着万般不情愿在客人面前脱光衣服跪下伺候，翠娃的心里就一阵畅快。

她的人生已经被毁，唯有将别人也踩在脚下这件事能让她的心里略微平衡一些了。

那日，长老甘雄突然心事重重地驾临群芳楼，面对迎上来的江美莲“甘长老怎么来了？”、“既然来了群芳楼就把烦恼都忘掉，好好快活吧”的阿谀奉承无动于衷，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们推开：“翠娃呢？”

“翠娃……”江美莲一时语塞，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愤恨。“她大概在二楼吧……说是什么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甘雄的表情顿时扭曲成愠色。“本长老让她当了老板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不过是个没有资质的凡人，本长老看得起她她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区区一个妓女有什么资格说不舒服？本长老今天可是专程找她有事情，让她别不识好歹！本长老手下什么样的女修找不到？去通知她，让她洗把脸准备好了等着本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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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江美莲忙不迭地跑进了群芳楼，内心却在暗自称快：翠娃你个小贱人，居然把甘长老给惹怒了，到时候要你好看！要是长老对你彻底失望，那我是不是又有机会能当老板了……等我重新上位了，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你，报一箭之仇！

面色阴沉的甘雄一步步踏上二楼，一把推开翠娃闺房的大门，皱着眉头喝道：“躺在这里干什么？！给本长老起来！”

翠娃浑身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翻身下床跪倒在地，一头翠绿长发蜿蜒着铺在地上：“参见甘长老。”

“起来吧，别发抖了，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快活的，本长老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甘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今天确实没这个兴致。凌寒雨在宗门内的势力逐渐强盛，抢走了不少修炼资源，他在宗主面前的话语权越来越弱了。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压压凌家的风头，否则对他的地位可是不利……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翠娃将是他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

“你知道陈玉丰领导的陈家吗？”

喝着翠娃为他送来的茶水，甘雄不紧不慢地问道。

“从徐城迁来的陈家？”翠娃恍然大悟，“他们不是因为挑战玉秀谷而被灭门了吗？”

凡是玉秀谷内了解一些修仙界现状的人，对陈家都并不陌生。陈家是从遥远的徐城迁移来的一支家族，据说家主陈玉丰也是某门派的出师弟子，尽管年龄不小外表却保持着年轻人模样，实力不容小觑。陈家对外宣称是看中了玉秀谷的地理位置和繁华生活，这才迁移至此，并不涉及任何宗门之间的事务，陈家也同任何宗门均没有隶属关系。陈玉丰承诺无意挑战玉秀谷的统治地位，这才没有被当场驱逐。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玉秀谷的高层逐渐发现了背后的秘密。

西方的战火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东方，随着大批修仙者开赴西方，为库尔兹王国或神圣同盟而战，这两股势力的战争也影响到了东方的局势。认同库尔兹和认同神圣同盟的宗门彼此之间陷入敌对，采用各种手段开始了争斗。因为理念不合而兵戎相见，甚至整宗被灭门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玉秀谷在整体上倾向库尔兹王国，也允许自己的弟子开赴王国军中参战。由于玉秀谷掌控着港口，因此玉秀谷同库尔兹王国签订了条约：会阻止并拦截一切试图经玉秀谷前往神圣同盟的船队，私人若前往神圣同盟控制区，也将被视为玉秀谷的敌人。而陈家家主陈玉丰在一次喝醉酒后无意透露出：他们正计划前往神圣同盟，作为同盟方的志愿者参战。

得知陈家真实目的的玉秀谷将陈家的行为视作对宗门的威胁，在凌寒雨长老的授意下，玉秀谷以陈家“蓄意攻击玉秀谷修士，破坏港口和平”为由对陈家发起了一场突袭，将整个陈家一夜之间灭门，就连家宅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从此，陈家的一切在玉秀谷都成了禁忌话题。歌舞升平迅速掩盖了血迹，仿佛这个家族从未存在过一般。

翠娃不明白为什么甘长老要提起这件事，难道是在怀疑她收留陈家的余党？不对啊，宗门对外说的可是陈家无一漏网全部被凌寒雨灭门了来着。

“那只是凌寒雨对宗主说的大话而已，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什么也不懂的凡人。”甘雄看起来对她的回答十分不屑。“事实上，陈家被灭后我们清理尸体，并没有发现陈家家主陈玉丰和他的孙子陈子凡。我有充分证据表明，这两个人都还活着！”

“什……什么？！”翠娃大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甘雄：“您的意思是……陈家并没有被完全灭门？”

甘雄冷哼一声：“还记得你两天前收留的那个黄袍少年吗？”

翠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个昏迷不醒的黄袍少年是她在两天前从街上捡来的。当时看他浑身湿透昏倒在路边，年龄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模样，就将他带回了群芳楼。少年醒来后清秀的面庞和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让翠娃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可询问他的名字和来历时，少年都以摇头作为回应，一概表示“伤得太重，不记得了”。翠娃也只好悻悻作罢，毕竟在玉秀谷内什么人都有，少年说不定是哪家的公子或外地商人遭遇了黑道都有可能。见他看上去老实忠厚，又不知来历无家可归，翠娃便自作主张将他暂时收留在群芳楼，做个小杂役赚几个赏钱。原本以为少年再怎么也是个男人，断然不会去做这种给妓女打下手的低贱杂活。可他看上去倒是任劳任怨，无比的乖巧听话，还时不时盯着翠娃的身姿痴痴地看。这个不知名字的神秘少年也就被翠娃留了下来。

“此人正是陈玉丰的孙子，陈子凡！”

甘雄斩钉截铁的一番话，吓得翠娃如同五雷轰顶，抖如筛糠。她当即惊慌失措地叩头不止：“对不起！甘长老，实在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不是故意要窝藏陈子凡的……如果我早知道他是谁，我一定第一时间通报给宗门！求求您……不要惩罚我，我真的不知道……求求您了……”泪水不自觉地汹涌而出，甘雄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对皮肉之苦的恐惧让翠娃彻底崩溃，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行了，你以为群芳楼的一切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你真是有意窝藏陈子凡，我会容忍你到现在？”甘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哭了，吵得自己心烦。“陈子凡自以为没有暴露身份，这恰恰是可以利用的一点。如果我现在将他带回宗门审讯，说不定他不会吐出他爷爷的下落，甚至不会认账自己的身份。我要你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和他接触，让他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如果能说出他爷爷在哪里就更好了……翠娃，如果你能让陈子凡说出他爷爷的下落，配合玉秀谷的高手将这两人绞杀在群芳楼，事成之后，你就是这整条街的女老板了。”

“绞杀……陈子凡……”

翠娃喃喃自语道，脑海中浮现出少年天真纯洁的笑脸和看向她时那痴迷与羞涩的眼神。她见识过太多男人的目光，岂会不明白陈子凡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八成是看上自己了。从未体会过爱情滋味的翠娃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眼中看到的不是轻蔑和贪欲，而是爱慕与憧憬。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她面对甘雄长老时沉默了，没有立刻给予答复。不知为何，她早已冰冷的内心中涌起一股不忍和迟疑。

“啪！”甘雄长老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打断了她的思路，让翠娃的眼前一阵麻木和眩晕。“你想什么呢？！该不是看上那个臭小子了吧？我可告诉你，陈玉丰和陈子凡这两人是陈家的漏网之鱼，他们想要逃去西方，为我们的敌人作战！这可不是小事情，你也知道玉秀谷和西方强国库尔兹已有条约，如果我们没能阻挡陈玉丰，让他逃去了西方，这可是玉秀谷的耻辱！你敢承担起这份责任吗？如果你因为一己私情放跑了陈子凡，全宗门上下会恨不得活剥了你！本长老交代的事你敢不办好？罔顾了本长老的知遇之恩，下场你是知道的！好好想想吧！”

说罢，甘雄不再理会地上瑟瑟发抖的翠娃，站起身来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人伏在坚硬的地板上，失声痛哭。

三日后，群芳楼。

“吱呀——”木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端着一盘简单吃食的陈子凡蹑手蹑脚地走入了翠娃的房间：“翠娃姐姐，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给你带了些食物，都是你爱吃的……”

陈子凡流落到群芳楼后，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所幸他年纪还小，从未去过妓院，那个救了他的女老板和其他妓女似乎都不认识他。尽管翠娃等人一口一个“小弟弟”将他抱在怀里，争先恐后地挑逗着这个还不诣男女之事的单纯少年，让被群艳包围的他几欲气血上涌。但陈子凡还是十分冷静地管住了自己的嘴，无论她们怎么询问他关于身份的问题他都闭口不言。实在撑不住了就装晕或者头痛，反正他昏过去之后伤还没好，就装作自己失忆了记不得，爷爷以后一定会来救他的。

不知不觉间，陈子凡注意到了收留他的女老板翠娃。在他看来，翠娃最吸引他的并非那傲人的胸部和光彩夺目的美貌，而是她的内心。陈子凡相信她是个和蔼可亲，乐于助人的好姑娘，尽管身在妓院却品格高尚，否则为什么会搭救他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呢？他在打杂之余痴痴地盯着翠娃，思考着爷爷会怎么说，自己要怎么做……他深深地被翠娃的灵魂所吸引，可陈家的血海深仇又时刻提醒着他：他还有仇未报，随时可能身份暴露，生死未卜。如果自己选择和翠娃在一起，只会连累她……因此，他竭尽全力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翠娃，避免给她带来麻烦。他叫翠娃姐姐，而翠娃则叫他小弟弟……

那天，玉秀谷的大长老甘雄来到群芳楼，他本能地借着打杂的机会躲开了，防止被他认出来。不知道甘雄对翠娃做了什么，他离开后，翠娃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即使有举足轻重的贵客前来，翠娃也是陪着假笑敷衍一番后就回了房间，继续关上房门。他十分担忧地等待了三天，仍未见翠娃吃过一口饭，这才端着饭小心翼翼地走进翠娃的房间。

翠娃并未挽起头发，倚着屏风呆坐在地上，头也没抬：“小弟弟……姐姐问你个问题。你知道群芳楼是谁的产业吗？”

陈子凡懵懂地摇了摇头，反正对外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他是失忆了。

“罢了，你年纪还小，你不懂。”翠娃的语气冷漠而又疏离，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群芳楼实际上是由玉秀谷这个宗门一手掌控的，不如说，整个城市都在玉秀谷的控制之下，所以宗门才会用它的名字来命名这座城市……”

陈子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道翠娃要对自己说什么。

“但是，我们这些凡人，除了漂亮的肉体之外什么也没有。宗门养着我们的唯一作用就是让我们赚钱给宗门。在修仙者看来，我们这些凡人和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可以风风光光地去西方打仗，而我连这座高楼也未曾踏出过几次……”翠娃空洞地说着，双眼灰暗无神，盯着地面。“你知道吗？在宗门内，有宗主、八大长老、亲传弟子和普通弟子之分，那些修为不高的普通弟子在宗门内是最底层的存在，因此他们就会在凡人身上找平衡。姐姐曾经也不是老板，也要接客，而那些最不讲理最蛮横的客人，往往就是宗门的普通弟子。宗门养活我们这些凡人，让那些普通弟子觉得自己还不是蝼蚁，还有人可以欺负和使唤。我们只不过是为了让普通弟子心里平衡的工具罢了！”

陈子凡呆住了，他从未想过玉秀谷竟会如此黑暗。原本玉秀谷和陈家的恩怨，他还认为是由于西方人的战争导致的。如果爷爷不打算去西方作战，也就没有了敌对的理由。现在看来，有玉秀谷这样拿人不当人的宗门在，整座城市就是一座人吃人的地狱。就算没有西方的战争，他们也还是会将陈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晚会因为理念不合而爆发冲突。

“怎么……会这样……”陈子凡震惊地喃喃自语。“修仙宗门不应该是逍遥快活，以天下为己任的吗？修炼者们不是应该潜心修行，用自己的功法维护安定的吗？修仙界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弟弟，你太单纯善良，不适合生活在玉秀谷……”翠娃用那身紫色裙袍遮住自己的身体，站起身来。“你还是……早日想办法离开这里吧……群芳楼……不是长久之计……”

“翠娃姐姐……我……”

陈子凡感动地流下泪来，内心的情感防线摇摇欲坠。他在内心悄悄地爱着翠娃，却碍于自己的身份特殊不敢表露。如今听到翠娃真诚的一番肺腑之言，她凄惨的身世和玉秀谷的黑暗现实顿时让他对翠娃心生无限怜悯。是啊，自己还有爷爷疼爱，可翠娃姐姐身边能有谁？在这吃人的玉秀谷，陈家只不过是匆匆过客，可翠娃就要在这里度过一生。不仅被无数人踩在脚下，还要忍受世人的非议和白眼——没有什么职业比妓女更加见不得人了！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宗门之间会因为一场遥远的异国战争而互相攻讦：分明是因为有些宗门本身就是黑暗恶劣的存在啊！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翠娃，他要让她知道，自己也同样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因此他不会认为翠娃是肮脏的妓女而看不起她。他要告诉翠娃自己的心意，他不想让她感到孤单和无助……

就算群芳楼是玉秀谷的产业，他也不想再隐瞒，他相信同样经历悲惨的翠娃姐姐会帮助他，理解他的。

“翠娃姐姐，其实……其实我叫陈子凡，是……是来自徐城的陈家人。我们陈家在迁来玉秀谷不久就被八长老之一的凌寒雨灭门，我早已决定用自己的一生向他复仇！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一定要这么做！”

陈子凡倔强地昂起头，一五一十地道明了自己的身世。包括陈家如何因为支持神圣同盟而被支持库尔兹的玉秀谷灭门，自己和爷爷如何死里逃生，而爷爷如今下落不明，只留下自己昏倒在街头，幸而被翠娃收留。听得翠娃面露震惊之色，连连感叹，甚至泪流不止。

“子凡……原来你叫子凡……原来你的经历竟然是这样，你也是个可怜人啊……”

看着哭泣的翠娃，陈子凡彻底放下了所有的心防，将自己家被灭门的经过告诉了她。仿佛两个凡人的心共享了彼此的秘密，在此刻拉近了许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陈子凡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那……姐姐想帮你……你知道你爷爷在哪里吗？”

“我真的不知道……”陈子凡低下头去，不争气地哭了。“我也想知道爷爷在哪里，可那一晚我们是分别跑的，我根本就找不到他。等我醒来时，就已经被翠娃姐姐救到群芳楼了……”

他流着泪想要去拥抱自己梦寐以求的翠娃姐姐，可这时，门外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听就是男人的脚步声。他还没回过神来，几个穿着统一袍服的玉秀谷修士便冲入房间，将陈子凡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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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陈子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手足无措，完全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刻还在和翠娃姐姐敞开心扉，互相安慰，怎么突然就有玉秀谷的修士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翠娃姐姐……”

尽管内心一万个不愿意相信，陈子凡还是缓缓扭过头，看着脸上仍残留着泪痕的翠娃。此刻的翠娃已经穿上衣服，挽起了头发，她低着头看向陈子凡：“子凡，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终于把你逮到了，陈子凡！”一个放肆的男声在门口响起，一袭蓝袍，白发飘飘的长老凌寒雨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陈子凡。“做的不错啊，翠娃。”

“翠娃！”陈子凡顿觉心如刀绞，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你刚刚说的话，你流的泪……都是欺骗我说出真话的手段吗？！”

“对不起，子凡……我没有选择……”翠娃别过了头，不再看陈子凡的脸。“凌长老说了，不会为难你，只要你配合他找到你爷爷，并且放弃前往西方的打算……你可以留在玉秀谷，成为新的弟子。”

“不……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最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炼者吗？”陈子凡嘶吼道。

“你说得对，修仙者的确将我们这些凡人踩在脚下。可凡人之间也是有差距的……从今天起，整条街都将成为我的产业，我将会成为凡人之中的上位者，将无数凡人踩在脚下。既然我已无缘成为修士，那么我就不能再被其他凡人踩在脚下！如此，生活才能过得去，不是吗？”

“等等，凌长老！”说话的居然是群芳楼的前老板江美莲，“翠娃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如此许诺她？！什么叫整条街会成为她的产业？群芳楼和市街的事务不是甘长老在负责吗？你……”

“聒噪的贱货，闭嘴！”凌寒雨看也不看江美莲，随手一挥便挥出磅礴的真气，正中江美莲的身体。江美莲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划过天空，砸在群芳楼粗壮的柱子上，摔落在地。她的身形诡异地扭曲着，全身的骨头和血脉已经被打断。整个人翻着白眼剧烈抽搐，眼见是不活了。

长老级别的修士，随手一掌打死一个毫无修炼经历的凡人，简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让你骑在我的头上……”目睹了江美莲的下场，翠娃心中暗自称快。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成功让陈子凡承认了自己的身世，帮助凌长老抓住了他。今后她就是包括群芳楼在内的整条街的话事人了，再也不会有人敢轻视她。

“翠娃。”凌寒雨转向正在畅想未来的她，语气依旧冷酷。“陈子凡对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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