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這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沒有人會愛你。」

　　拉斯韋爾不服氣地正想要反駁對他這麼說的同期生，他受夠這些老是找他麻煩的人，雷因卻突然跑了過來，比他矮小的身子毫無畏懼地擋在他身前。

　　「不要欺負拉斯韋爾！」

　　「哼是跟屁蟲小弟啊。怎麼，拉斯韋爾你現在還得要小鬼頭保護？」

　　「你！別欺人太甚！」

　　口角爆發，孩子們打成一團，最後是路過的同學向老師通報，才阻止了這場鬧劇。

　　到醫務室包紮過後，拉斯韋爾也無心上課，直接翹掉了最後一堂魔晶學，反正他自己看書的進度已經超過老師教授的部分，無所謂。

　　翻過學校圍牆後，他發現另一個有著金髮的孩子早就在牆邊等自己，「雷因，你怎麼在這裡？翹課是不對的。」

　　「拉斯韋爾自己不也翹課？」幫他拍拍沾上沙子的膝蓋。

　　「是啊……」

　　翹課這事對於好學的人是相當難得的，但是雷因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對方即使不向他傾訴，也肯定放在心上了，「拉斯韋爾，你還在難過嗎？」

　　「並沒有值得我難過的事。」

　　話雖這麼說，黑髮男孩卻不自覺地落淚，雷因抱住他，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裡，「不要哭喔，就算拉斯韋爾的爸爸媽媽不在了，還有我啊，我會愛你的。」

　　「笨蛋……這種話不能亂說啦。」拉斯韋爾小小的拳頭敲了雷因的小腦袋。

　　他的淚水持續掉落，但因為雷因的一番話，拉斯韋爾似乎感到心裡多少有那麼點釋懷。

　　他的太陽，是那麼的溫暖，足以拯救他。

　　「嗚……好痛。」

　　拉斯韋爾一翻身，全身上下都痠痛起來，頸子、腰支、大腿還有被強硬進入的後穴，都疼得不得了。

　　整晚一絲不掛地睡在地上，加上下了一整晚的雨勢造成的低溫，他妥妥地著涼發高燒，只好向騎士隊請假在家休養。

　　「早上雷因看上去恢復正常了，但似乎不記得昨晚的事。」

　　拉斯韋爾讓雷因叫醒時已經被清理過身體，躺在自己的床鋪上，昏沉的意識讓雷因餵過退燒藥後又睡了過去，直到現在已經是黃昏之景。

　　他該起來做晚飯。這麼一想，拉斯韋爾拖著身子下樓，從冰箱拿了一些食材，緩慢地將它們處理好，下鍋烹煮。

　　垃圾桶裡有一團報紙包裹起來的東西，拉斯韋爾稍微翻看，是昨晚被雷因摔破的玻璃杯，應該是早上臨時整理的吧？

　　昨晚的事不應該發生，但是它的確發生了，拉斯韋爾對阿爾多爾血脈了解得不多，他不知道自己還得承受多少次……或許無法陪著雷因走到最後，自己就會先死去。

　　拉斯韋爾不甘心地吸鼻子，抹掉不自覺滑落的眼淚，「不行，我不能死……」

　　「拉斯韋爾！你怎麼起來了？」

　　剛回到家的雷因才想著要上樓探看拉斯韋爾的狀況，就聞到從廚房傳來的香味，馬上氣沖沖地快步走到對方身邊，見他蹲在地上，強硬地將他抱直身子，這才看到他正在流淚，「為什麼哭？」

　　「沒事，被玻璃碎片扎到手了。」

　　怎麼可能，曾經出任務時摔斷腿都沒哭的人，會為了一點小扎傷哭得滿臉是淚？雷因才不信。

　　「你幹嘛去翻垃圾桶，又不是流浪的小狗，生病就該好好在床上休息，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雷因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將他冒出血珠的手指含進嘴裡舔了舔，拿來醫藥箱幫他消毒，貼上OK蹦。

　　湯鍋飄出了令人垂涎的香氣，但是雷因現在並沒有胃口，他將拉斯韋爾壓回座位上，自己去關了爐火。

　　杵在爐灶前沒回頭，僅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那人，似乎不止因為發燒而變得憔悴的面容，紅腫的眼周肯定是因為哭了很久，而現在他正盯著指頭發愣，不發一語。

　　昨晚慶生還能歡笑打鬧，為何經過一夜全然變色？

　　沉默在兩人間發酵，最終還是雷因先開口，「拉斯韋爾，我昨晚對你做了什麼？」

　　「……」

　　早上醒來便看到那人一絲不掛讓自己壓在身下，身上還沾染了許多自己的發洩物，再笨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但雷因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好端端的……會強暴拉斯韋爾。

　　同樣受過騎士隊的訓練，若是清醒的拉斯韋爾不可能沒反抗，但自己僅有嘴角咬破的小傷；而他檢查過對方的身體，除了被強行交合的地方再無其他傷痕，自己是用什麼方法讓人無以抵抗的？雷因百思不得其解。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與拉斯韋爾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光是看對方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難過、多絕望，而令他陷入泥沼的正是自己。

　　「別不說話，你必須告訴我昨晚發生什麼事。」

　　「沒關係的，我們都沒事，那就好了。」拉斯韋爾收回盯著指頭的目光，勉強地對雷因扯開笑容，雖然那比哭還難看。

　　「不好！我傷害了你，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這叫我怎麼接受？」雷因死死擰著眉頭，握起拳頭收斂了情緒，對著拉斯韋爾請求道：「如果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好嗎？」

　　「我說了沒關係，你就不能忘掉它嗎？」拉斯韋爾依然堅持不說，因為他答應父親暫時別告訴他血脈的事情。

　　若是雷因知道自己有如此瘋狂的血脈，總是憑著衝動做事的人不知道會如何看待。

　　但雷因也不是笨蛋，馬上聯想到拉斯韋爾一直不願意告訴他的事，「是父親與你說的事吧？到底是什──」

　　砰咚！

　　這是怎麼了？雷因突然感覺到心臟跳得飛快，撞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猛烈，像要彈出身體般，腦袋變得暈沉，視線內的東西逐漸變成紅色，連拉斯韋爾慌張地蹲在他耳邊說了什麼都聽不清楚。

　　好痛苦、身體好熱！

　　──他想要，進食。

　　沒過多久，他能感受到經過喉頭的液體是那麼美味，不論它是解藥還是毒液都足以一解他的飢渴，撫平身體猖狂的嘶吼，讓一切都回到最初的平靜。

　　「我……怎麼了？」雷因回過神，失去意識只是短短一瞬，然而拉斯韋爾卻已不在原本的位置，椅子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嘴裡似乎有什麼鮮腥的東西，而他意欲尋找的人正虛弱地躺在他懷裡，依舊毫髮無傷，臉色卻蒼白得宛如下一秒就會斷氣。

　　「雷因……」

　　「拉斯韋爾？」

　　這下雷因徹底清醒了，也意識到嘴裡的是新鮮的血，為什麼？誰來告訴他？

　　──不行，不管真相如何，他得先救拉斯韋爾，「我、我帶你去醫院！」

　　「不要……休息一下就好。」

　　「可是你很虛弱啊！」

　　「沒事的，答應我別離開，醒來後我會告訴你……」拉斯韋爾伸手抹去雷因嘴邊沾上的血沫，漸漸闔上眼，只剩下難以察覺的氣息。

　　對不起父親，我還是瞞不住他。

＊

　　小雷因給了小拉斯韋爾一顆糖果，當作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禮物。

　　當時雷因才三歲，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他並不知道眼前的大孩子哭著鼻子的原因，看得他都難過起來，所以他給了對方自己喜歡的東西。

　　他喜歡糖果的滋味，那個孩子若是吃過糖果，一定會甜甜地笑起來吧？

　　「拉斯韋爾別怕。」

　　黑髮男孩在父親的鼓勵下從他的腿後面探出頭，怯怯地伸出小手收下東西，馬上又縮了回去。

　　即使怕生，也沒忘卻禮貌，黑髮男孩小聲地道謝：「謝謝……雷因。」男孩記得雷根先生告訴他的是這個名字。

　　「喔喔！雷因帶你看、看秘密基地！」

　　小雷因主動牽起男孩的手就往外跑，全然不顧對方的意願。

　　「雷因！小心點，別受傷了。」

　　「爸爸、笨蛋！」

　　在離家不遠處有一棵大樹，因為雷因實在太過活潑好動，雷根在上頭搭了簡單的樹屋，並宣稱那是專屬於他的地方，果不其然孩子性格的人一聽便乖乖賴在那玩耍，甚至不准雷根接近，因為他是大人，所以不能進入。

　　……至少比到處亂跑安全許多，被孩子拒絕的雷根在心裡安慰自己。

　　而從拉斯韋爾到來那天之後，樹屋便成了兩個孩子的秘密基地。

　　拉斯韋爾躺在木板上，小屋的屋頂有幾個縫隙，畢竟只是一些多餘的廢木材拼湊而成，陽光從那處透了進來，落在拉斯韋爾小小的身體上。

　　時光如梭，被收養過了三年，他已經非常習慣這個家的步調，雷根先生很忙，常因為騎士任務外出，但只要有空檔就會陪他練劍，還不吝傳授他自己研發的劍技；而蘇菲亞女士對他視如己出，並不會因為要照顧比自己年紀小的雷因就忽略他。

　　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自己將來一定要做些什麼報答才行。

　　突然一道人型陰影出現在眼前、掩去光線，拉斯韋爾知道是他的小玩伴來了。

　　「雷因，你做什麼？」他坐起身子，雷因也順著他乖巧地坐到一旁。

　　「拉斯韋爾，這個給你。」

　　小手上頭是一個包著漂亮花色紙張的糖果，雷因眼神滿是期待，等著拉斯韋爾收下它，然而對方卻搖搖頭，將糖果推了回去。

　　「你自己留著吧，這可是你從老師那裡得到的獎勵。」

　　今天的雷因沒跟在他身邊吵鬧，是因為低年級的學生有校外活動，雷因是個出色的孩子，總是能得到老師的賞識。

　　「嗚……可是我不想、看拉斯韋爾難過。」雷因喜歡糖果，但是更喜歡會陪他玩耍的拉斯韋爾，父親母親不在的時候也只有拉斯韋爾會陪伴他，所以只要能讓拉斯韋爾露出笑容，雷因願意放棄糖果。

　　聞言，拉斯韋爾否認道：「我沒有難過。」

　　「那你在想什麼？告訴我。」雷因眨著無辜的雙眼，用手指戳了戳拉斯韋爾皺在一塊的眉心，「母親說這樣會長皺紋的。」

　　「說了你也不會懂。」拉開他的手。

　　「你還沒說，怎麼知道我不懂？」

　　這小子是越來越精明了，不想說的事難以用一句話搪塞過去，拉斯韋爾將黑短髮上的葉子、灰塵撥掉，不發一語地站起身子，準備回家。

　　「拉斯韋爾，你不可以不回答我！」

　　雷因鼓起臉頰追了上去，卻因為急忙下樹絆住腳跟，摔在地上，拉斯韋爾一驚，馬上掉頭將他扶起來，見他膝蓋上擦出血痕，頓時皺起眉頭，「你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

　　「嗚……誰叫拉斯韋爾不告、告訴我嗚哇……」

　　金髮的孩子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拉斯韋爾手足無措，又哄又抱也沒阻止他哭得抽鼻子，見天色越漸晚了，拉斯韋爾實在怕蘇菲亞女士會擔心他倆的行蹤，只能順著雷因，說出他想知道的答案：「好啦別哭了……我只是覺得自己給雷根先生和蘇菲亞女士添了許多麻煩，所以想找方法報答他們。」說完，拉斯韋爾有些難為情地避開水汪汪的淚眼。

　　「真的？那為什麼不收下我的糖果？」

　　「因為我想要成為給你糖果的人。」

　　即便養父母對他很好，他還是無法控制地思念著自己的親生父母，這讓他變得有些行屍走肉。要不是雷因的陪伴，或許他到現在還無法從思念中脫離出來，儘管很多時候都是被強行拉著到處跑，但也因此他沒有太多時間去想其他的事，光是雷因的無厘頭就佔滿他的一切。

　　除了扶養自己的養父養母，他還想要報答的人，就是雷因了。

　　「那簡單啊！給你，你再給我。」

　　看著雷因拉著自已的手放上糖果、再拿走，什麼都不介意，拉斯韋爾心裡百感交集，抱著他小聲地說了句：「笨蛋，我要做的不只是這樣。」

　　拉斯韋爾下定決心，他要守護雷因，盡他所能地幫助他，這麼一來也算是報答養父母。

　　背起腳受傷的孩子，拉斯韋爾心無罣礙地往回家的方向前進。

＊

　　已經過了一天，拉斯韋爾還是沒有醒的跡象。

　　雷因坐在床邊，心裡很是焦急，他決定人再不醒的話便要直接送到醫院，不理會他的阻止。

　　屋外又下起雨，風颳得窗戶嘎嘎作響，原本看著窗外的雷因發現拉斯韋爾眼睫顫動，馬上握住他的手心，盯著他睜開眼，「你終於醒了，感覺如何？」

　　「雷因……我想要喝水。」

　　順應他的要求，雷因馬上到廚房端了杯水上來，拉斯韋爾淡淡地接過，抿了一口。

　　「外頭在下雨嗎？」拉斯韋爾心不在焉地問。

　　「啊、是啊。」

　　「你討厭雨天的原因，是因為蘇菲亞女士在這種天氣裡病逝的。」諷刺的是，他的名字也是「雨」。

　　「你突然說這個做什麼？如果不想告訴我真相，也不必用這種方式扯開話題。」

　　被提到傷痛往事，雷因的語氣也變得嚴肅，他離開床沿走到窗前，一閉上眼，母親的模樣便浮現在眼前，是位與拉斯韋爾一樣有著黑色長髮的美麗女性，慈祥又溫柔。

　　緊握手中的玻璃杯，拉斯韋爾佯裝鎮定地否認他的話：「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別離開，這種天氣淋雨會感冒。」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離開？」而且他還得照顧虛弱的拉斯韋爾。

　　「……父親告訴我，身為阿爾多爾血脈繼承人的你，同時也繼承了血脈裡的瘋狂因子，你會無法抵抗對血的渴望，但是我的血能夠替你抑制。」

　　拉斯韋爾用簡略的方式說完後，握著水杯的手微微地顫抖起來，他能看到水面出現波紋，以及雷因驚訝、震怒的表情，朝著他靠近。

　　「我不知道什麼爾的血脈，但你明知道我會傷害你，卻還是傻愣著不逃走不反抗？甚至還打算瞞著我？」

　　垂下眼睫不回應，拉斯韋爾早預料到雷因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所以才與父親商討好暫時不告訴他。

　　但不管他願不願意，為了雷因，拉斯韋爾還是想這麼做。

　　水杯突然脫出掌控灑在床鋪，拉斯韋爾被雷因壓到牆上，強迫與他對視，「你現在連反抗我的力氣都沒有，這是你想要的嗎？」

　　「唔……我沒有其他辦法，我必須這麼做才能幫你啊！」被如此一吼，還處於虛弱的拉斯韋爾倍感委屈，他無法忍受雷因咄咄逼人的話語，明明沒有做錯，卻得像犯人般被審問。

　　閃著水光的眼睛讓雷因意識到自己的不當之處，趕緊放軟態度道歉，「抱歉，謝謝你替我著想，但是我不想用傷害你的方式換回短暫的理智。」

　　「這是我自願的，你不用擔心。」如果雷因能明白自己所做之事是他心甘情願，拉斯韋爾也能甘之如飴，然而他隱瞞真心說出的話卻讓一切毀於一旦。

　　「我的血能夠幫助你，如此一來我也能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

　　話才說完，他能清楚地看見雷因眼裡從歉意轉為錯愕，而後變成怒火。

　　「你說什麼……原來，這也只是你報恩計畫的一環嗎？我不要當你的棋子！」

　　他知道拉斯韋爾一直掛在嘴邊的報恩計畫，但如果這樣不要命的付出並不帶任何感情，他不想要。

　　他受不起。

　　鬆開對拉斯韋爾的禁錮，雷因退後兩步，「如果是這樣的理由，大可不必幫我。」

　　雷因說完便跑了出去，拉斯韋爾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想要追他卻雙腳發軟，從床上跌落到地板，他不死心地喊了又喊：「雷因、你去哪裡？」

　　任憑拉斯韋爾喊著，然而屋子裡早就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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