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素世瞥了眼从少女脸上缓缓绽开的笑容，皱眉忽略掉心底那股隐隐的躁动，埋头将餐盒里最后一块所谓食物的东西咽入腹中。

-

长崎素世的房间就在千早爱音同一层，仅相距一条走廊，这是她在第二天才知道的。

清晨当奥瑞斯的赤色光芒开始照亮塔的上端时，帝国索拉瑞亚的核心行星阿卡狄亚的大地尚且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从908层的高度透过云层俯瞰大地，银白色的建筑群一直延伸到天空的边界，无数飞行器穿梭其中，间或有星舰引擎在大气层外爆发出炫目的光芒。

在所有建筑中，唯有那座巨峰一般的帝国行政中枢比这座塔更加宏伟，长崎素世透过窗户冷冷地看着那座盘踞于云端之下的庞然大物，攥紧的手指关节泛起青白。

那就是战争和恶魔的温床，此时此刻正有无数道侵略扩张的指令从中传出，使帝国的战争机器在各处星系燃起战火。如果能在它的上方投下一枚反物质炸弹，这个宇宙将会立刻少掉一大片污浊的跗骨之疽，人们不用再在战争中死去，无需再忍受饥饿与掠夺，和平将重新降临这个世界。

就在长崎素世咬牙幻想着那一幕的时候，房间内的广播响起：“长崎素世，十分钟后到走廊待命，收拾干净些，不要让我闻到联邦杂种身上那股特有的猪圈一般的臭味。”

又是那个军官唯奈苍。

长崎素世脸上掠过一丝恼怒，但也无可奈何。此刻身处帝国大本营，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联邦军人的精神面貌，即便受到此种激将法，她也不得不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干净整洁、挺胸抬头地面对来自帝国人的冰冷目光。

好在衣柜里的服装并非先前一路所见的带有鲜明帝国象征的红黑相间制服，反而是清一色的联邦风格蓝白配色，或许是特地为了让她变得醒目，好被所有人注意到吧。

正合我意。

当长崎素世分秒不差地走出房门时，唯奈苍的目光还停留在腕表的秒针上。她抬起头打量了长崎素世一眼，像是在检视一件外形精美的商品，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随后转过身去。

“跟上。”

长崎素世没有反抗，她倒要看看这群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经过走廊，搭乘高速电梯上行到999层，借由空中平台进入运输舰，在一众身着红黑制服的帝国哨兵与向导之间，长崎素世显得异常醒目，不出意料地成了所有视线关注的焦点。

长崎素世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不断思索着眼下的情况。此刻的她显然没有被当作俘虏对待，否则不会把她安排在帝国士兵之间。她不由回想起此前千早爱音与唯奈苍的对话，难道他们真要自己去做那个少女的搭档，为帝国而战？

荒诞至极。

即便长崎素世作为向导的能力有多么令人瞩目，也丝毫比不过她所掌握的联邦军队近期的动向情报或用于俘虏交换时的谈判价值，更不用谈光是在这艘运输舰里就有至少两个人的精神力与她相差无几。

为什么偏偏选了一个回报率最低的使用方式？

经过一段时间的星际航行后，运输舰在一颗表面荒凉的行星着陆。透过舷窗，冷硬的军事设施、广阔的训练场和无数的战争武器遍布于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一座军事行动训练场。

走出运输舰后，长崎素世观察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景象，跟随这群帝国士兵进入了一处哨所，然后在这里，看见了身处巨型电子屏幕前的千早爱音。

少女戴着耳机身着帝国制服短裙，正仰望着战术板上显示的信息，双手背在身后，纤佻的身姿被屏幕散发的荧光勾勒得轮廓分明，樱色长发所扎成的高马尾随着脑袋的转动轻轻摇曳。

虽然从穿着上来看她和长崎素世身边的其他帝国士兵没有区别，但仅仅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就已经彰显出了她的特殊性。

千早爱音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而她偏偏要我做她的搭档。

长崎素世盯着她的背影，跟随其他人一声不吭地在集合地点站定。唯奈苍走上前去，千早爱音偏过头与她说了什么，然后将脸转向人群。第一眼，长崎素世就与她对上了目光，清浅的微笑从少女脸上清晰地浮现出来，紧接着一记俏皮的眨眼。

霎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将视线聚焦在了长崎素世身上，好奇的、厌恶的、憎恨的不一而足。她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仿佛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唯奈苍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千早中士，入列。”

“是！”

千早爱音恢复军人站姿，向少尉敬礼后，跑步到队首处站定。

随后，唯奈苍开始了讲话。

内容大意为这是集结于此处的哨兵与向导的第一次特殊集训，为的是对今后帝国将面临的某种威胁进行有效防御和打击。

唯奈苍并未说那种威胁具体指什么，但长崎素世仍旧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那种威胁极其重大且特殊，常规武器很难取得成效，只有精英级别的哨兵与向导才能做出有效应对。

也就是说，帝国想要长崎素世参与对抗的目标大概率不是联邦军队，这倒让她有些意外。她将目光穿透人群，落在千早爱音的背影上。

那个女孩原来不是想让自己和她一起去屠杀联邦的同胞。

难道……她是真心想让我和她并肩作战？

长崎素世感到心口一阵莫名燥热，她将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唤醒自己的理智。

即便如此又如何？无论对抗的目标是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都不会也不该为帝国贡献一丝一毫的力量。

唯奈苍的讲话十分简短，随后便进入了之后的流程。看周围人或镇定或兴奋的模样，大概在此之前就已了解过训练的大致内容，只有长崎素世什么都不知道。

最先开始的是搭档配对，哨兵与向导的作战模式通常分为两种。

其一是阵列式，由相同数量的哨兵与向导分别组成两道阵列，在战场上以集合力量共同作战，通常应用于较低级的哨兵与向导，能够起到相互支撑、弥补不足的作用。

其二是搭档式，由哨兵和向导一对一组成特种作战小组，彼此只支援、照应对方，通常应用于较高级别的哨兵与向导，灵活高效，但对能力与匹配度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

一台如同安检门般的检测设备被移动到了场地中央，长崎素世看着周围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中走过，随后在大屏幕上显示出各自的照片、信息，在经过电脑计算后得出最佳匹配度方案。

千早爱音是第一个走过去的，她的照片从一开始就显示在了屏幕上，但却始终没有被电脑进行配对。轮到长崎素世时，她没有行动，任由身后的其他人将怪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千早爱音也在看着她。

看就看吧。长崎素世无所谓地想。

唯奈苍见队列中断，回头瞥了长崎素世一眼，示意她身后的人绕过她继续。

等除长崎素世以外的所有人都走过检测设备，屏幕上的哨兵与向导两两配对完毕，仍旧只剩千早爱音的照片孤悬于众人之外。

长崎素世心里只想笑，这必然是早就设置好的结果，走过去作个秀罢了。不过他们也真舍得让自己的王牌哨兵在大庭广众下丢脸啊，若是自己执意不配合，那千早爱音岂不是连训练都参加不了？

然而唯奈苍并未让那种事发生，屏幕上径直显现出了长崎素世的照片，被与千早爱音的放置在了一起。

“千早爱音，长崎素世，编号A45，入列。”

唯奈苍冷漠地宣读了两人的小队编号，即便屏幕上没有显示匹配度数值，甚至还需手动输入结果才能让电脑将两人视作搭档。

长崎素世依旧杵在原地没动。

唯奈苍刚刚皱眉，千早爱音就已小跑到长崎素世面前，那双灰色的眼眸往下望去，找到她的手并握住，接着抬眸冲她微微一笑，忽略她试图挣脱的举动，牵着她走入了队列的最后方。

所有人都在观察着她们，被少女柔软手心包裹的左手仿佛要被烫伤一般，更别提距离一近就不可抑制地从体内生出的结合热，这所有的一切都令长崎素世坐立难安。

“放开！”她压低声音命令道。

千早爱音偏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望向前方，一副认真听唯奈苍进行任务说明的模样。

竟然装傻充愣！

长崎素世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小孩子气的家伙竟然能当得上士兵，她应该脱下这身军装，待在学校里乖乖念书才对！

再度试着将手抽出，可少女看似轻柔的力道却无法挣开分毫，长崎素世忍无可忍，用另一只手在千早爱音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哇！”

千早爱音一下子闪出去十米远，带起的狂风令包括长崎素世在内的周围几名士兵都不由晃了晃。当众人讶异地去探寻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少女正弯腰捂着自己刚刚被拧过的软肉，眼含泪光幽怨地望着若无其事的长崎素世。

但其实连长崎素世也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哨兵的五感异常发达，可是她没想过千早爱音反应会这么大。

难道真的很疼？

唯奈苍的讲话因这个变故而被打断，她瞪了长崎素世一眼，接着说：“A45，南二十一区。训练场所分配完毕，各组立刻前往目标地点，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后于此集合！”

“是！”

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各组士兵迅速转身离开哨所，只剩三人还停留原地。

唯奈苍瞥了两人一眼，“还等什么，最后一组今晚只能喝涮锅水，不想挨饿就赶快行动！”

千早爱音终于能够直起腰来，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走到长崎素世面前，嘟囔道：“走吧？”

长崎素世将目光从那包子般软糯的脸蛋上移开。

“带路。”

“嗯……”

身后传来唯奈苍冷冽的声音：“训练期间你体内的限制装置会暂时休眠，让我看看吧，联邦王牌向导的实力。”

长崎素世没有理会她，心里却微微一动。

-

南二十一区位于整个训练场的最偏远处，从地图上看范围最大，与周围所有哨所都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灰色的天空下，高海拔环境与稀薄的大气层使这里氧气缺乏，电子信号受到不明来由的干扰，一切行动都比其他地方更加困难。

是因为编号在最末尾才被分配到了这么一块恶劣的地方，还是唯奈苍刻意为之的刁难举动？

长崎素世操纵着足有七层民用住宅楼高的双足机甲在沙地上行走，观察着周遭环境的同时试图猜出那个军官的目的。

千早爱音的声音从无线电中响起：“素世世，我们总共要击败二十一个假想敌才能完成任务，现在它们分布在这块区域内的各个角落里，你要用精神扫描找出他们的位置然后告诉我。”

显示屏上，千早爱音正站在一片荒原之中，周围尽是银色的荒原，和无数炸弹与陨石撞击而出的凹坑。

虽然长崎素世并不打算为帝国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她倒也对帝国的训练内容有些好奇。

尤其是对千早爱音有些好奇。

在哨所内，千早爱音能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瞬间闪出去十米远，并无视惯性作用立刻停下，难以想象在那纤细的身体里究竟隐藏着何种怪物般的力量。

长崎素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脑袋里的那个金属异物在她动作时偶尔会产生漂浮不定的摇晃感，调用精神力时那股针扎一般的感觉还萦绕在她心底，希望唯奈苍没有说谎。

——精神领域展开！

以长崎素世为中心，经由机甲内的增幅装置，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从空气中扩散开来，霎时间覆盖了整个南二十一区以地面为中轴上下一万米之间的所有区域。

一切都清晰可见。

千早爱音随风摇曳的发丝的弧度，在她西北方向三十公里处高速移动的七辆履带装甲车，地下八百米处蛰伏的三台钻地装置，受到空中悬浮平台惊吓而逃窜的残翼鸦，还有交织于空气中受紊乱磁场影响而断断续续的电波。

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强吧。

“10点钟方向37.2km处，目标5辆中型履带装甲车将在7分钟后抵达。”

“收到！精神屏障也拜托了！”

长崎素世没有回应。

由于五感过强，哨兵战斗时会被迫接受巨大的信息量，从而导致精神状态陷入过载，严重时会使判断力、理性程度下降，甚至陷入混乱和崩溃。因此他们才需要向导的帮助，通过构筑精神屏障来维持自己的精神稳定。

我可没说要帮你。

千早爱音的速度非常快，长崎素世故意说了一个较为紧促的时间，饶是如此，她抵达目标地点时竟然还剩了两分钟。

银铃般的笑声从无线电中传出。

长崎素世不禁皱眉：“笑什么？”

“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天，能感受得到素世世表情的变化、声调的起伏、肌肤的温暖，像那些小说和故事里讲的那样，身为亲密无间的搭档并肩作战。”

长崎素世几乎要忍不住问对方为什么认识她，但这也毫无疑问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不要上当，长崎素世，这只是对方的催眠话术罢了。没有哪个帝国士兵会莫名其妙地认识她，对她抱有天然的好感。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关自己的情报信息遭到泄露，被千早爱音所知晓。

这种事在谍报战里再常见不过，与其去追问千早爱音对自己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不如将联邦内部出现了机密泄露的信息想办法传送回去。

“我看见它们了！素世世，精神屏障！”

长崎素世抱起双臂，从卫星画面中冷冷地看着少女的身影。

“素世世？”千早爱音发出疑惑的声音。

片刻后，长崎素世听见她叹了口气。

千早爱音的身形几乎原地消失，下一刻，一台八十吨重的履带装甲车骤然发生横向漂移，巨大的凹陷出现在炮弹舱侧面装甲上，猛烈的冲击使得弹药被引爆，发出耀眼的火光与巨响。

少女的身躯仅仅出现了刹那的停顿，另一辆相近的履带装甲车便被如法炮制地摧毁。在其余三辆装甲车上的炮塔锁定自己之前，又有两辆装甲车接连爆炸。

第五辆履带装甲车紧急释放出蜂群导弹，数十枚锁定千早爱音的弹头从四面八方高速袭来。她模糊的身形在地上掀起遮蔽视野的沙尘，在长崎素世精神领域的监控中，她从弹头之间的缝隙高速穿过，一脚将履带车顶盖踹飞，随后在弹头袭来之前跳走。

弹头击中装甲车，轰然绽放的火光宣告着一场战斗的结束。

千早爱音落回地上，连口粗气都没喘，但脸色却有些苍白，有些疲惫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想必是过量的信息在她脑子里乱窜，让她应接不暇了。

但是……

长崎素世观测着三千米外那俩正将高能射线发生器对准千早爱音、即将充能完毕的履带装甲车，嘴角缓缓勾起。

——我去给你做。

长崎素世一愣。

千早爱音说要去给她做菜的画面蓦然闪过眼前。

说起来，今天早晨也没有吃东西。

昨晚的食物可真难吃啊。

“九点钟方向两束高能射线来袭。”

画面中的千早爱音陡然消失，下一秒，两道赤红色的高能射线贯穿大地。长崎素世不禁有些失望，她差点忘了这只不过是训练，那两束射线的能量根本不足以杀伤一名高级哨兵，即便真命中了千早爱音也不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

片刻后，两道爆炸先后发生，千早爱音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哇好险！多亏素世世及时提醒，被打中的话一定疼死了！”

长崎素世神色复杂地看着站在两辆装甲履带车残骸旁的少女，当听她询问其他目标的位置时，抬手关掉了无线电。

荒原上一片寂静，精神领域的监控中，千早爱音喊了些什么，似乎有些无奈，随后开始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奔跑起来。

她找不到的。

即便运气好撞上了几个，也不可能在没有向导的支持下找出所有目标。

长崎素世就这么看着她跑啊跑，直到黄昏来临时，机甲内的无线电被远程强行开启：

“A45，返回集合点，你们没有完成任务，今天晚餐没份，食堂的盘子你们包了。”

千早爱音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

“是，长官……回去吧，素世世。”

长崎素世将手放在操纵杆上，望了眼已经升起群星的天空，迟疑片刻后，掉头返回。

-

不巧的是，食堂里正在举行某个联队的迎新会，今天的盘子是往日的数倍还多。

换上一身清洁制服的长崎素世靠在厨房门口，望着不远处正在发生的景象。

几名新兵被扒得浑身赤裸，让人用烟头在上面写字，用变了调的声音喊出“感谢长官”之类的话。另外几名新兵在桌上跳着滑稽的舞蹈，像马戏团的小丑般蹦来蹦去、爬来爬去，引起阵阵欢呼。一名新兵试图反抗，却被揍了几拳后架着胳膊灌醉按在地上，一名老兵脱掉裤子痞笑着趴了上去，一群人立刻聚拢围观，哄笑声震耳欲聋。

不用猜都能知道在干什么。

长崎素世厌恶地皱起眉头。

突然间，食堂安静了下来，一名长官背着手走进食堂，对着靠近解释的人啪啪就是两巴掌。长崎素世还以为闹剧结束了，没想到那个人竟将一沓钱递了上去，长官接过后点了点，摇头骂了句什么，便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开。

食堂重新恢复热闹，这场迎新会大概还会持续很久，长崎素世对这番腐败堕落的景象失去了兴致，转头望向不断将盘子放入自动洗碗机，然后从洗碗机里将一摞摞餐盘堆放进消毒柜的樱发少女。

她头上的那副黑色耳机与清洁制服看起来极不相称，大概是没法取下吧，否则环境里的各种噪声立刻就会让她的精神陷入过载。

真是可笑，不久前还显得那么超然那么特殊的她，此刻竟沦落到要和一个敌国俘虏一起挨着饿在食堂里洗盘子的境地。在这么腐败的军队里，恐怕这样的传闻很快就会让她脸面尽失吧？

长崎素世心底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

千早爱音将剩余的最后一摞盘子放进洗碗机里，暂时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时，恰巧与长崎素世带着笑意的眼眸相对。

接着，少女做贼似的看了看监控，跑到长崎素世面前，捧起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两块微晶饼干塞进她手心。

“我悄悄拜托食堂阿姨给我的，别让人看见！”

还没等长崎素世开口说话，她又补充道：“我现在没法给你做东西，你就当它是我做的好不好？”

少女的手指能轻松在近百吨重的装甲车上制造出巨大的形变，此刻捧着长崎素世的手时却轻柔而小心。

那股无法忽视的结合热在体内躁动着，长崎素世将手抽离，撕开包装将饼干送入口中。

千早爱音笑了：“好吃吗？”

“你没吃？”

“啊！”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我吃了！我是问合不合你口味？”

长崎素世白了她一眼，将另一袋饼干又扔回给她，“难吃死了，剩下一袋你自己解决。”

千早爱音捧着饼干，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长崎素世不经意扫了一眼，发现她不仅有着洁白整齐的牙齿，还长着两颗尖尖的虎牙。

难怪平时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好看。

饼干口感薄脆、微带冰凉，嚼在嘴里很是舒适，长崎素世想象着那两颗小虎牙与饼干相触，随后饼干变得四分五裂的情景，莫名产生了旺盛的食欲。

就在千早爱音刚刚对着饼干咬下去一口时，又一摞餐盘被送了进来，她忙不迭像仓鼠般把饼干啃完，也不顾纷飞的碎屑，跑回去继续干活了。

长崎素世心安理得地继续偷懒摸鱼，反正千早爱音也没抱怨什么，哨兵体能比向导好，多分担些劳动也很合理。

饼干嚼到一半的时候，长崎素世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扑面而来的烟酒臭令她刚刚舒展的眉头又再度紧皱。

“我说，食堂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妞？”

两名赤裸上身的男性士兵一左一右地围到长崎素世面前，醉醺醺的眼睛放射出毫不掩饰的淫秽目光。

“在这工作一个月赚多少啊，买得起衣服项链吗？来，哥带你去买！”

其中一人说着便伸出手来。

长崎素世一个旋步优雅地避开，继续啃着饼干，丝毫不打算理会他们。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脸上笑容扩大，忽地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堵住长崎素世的去路。

长崎素世眼底生出冷冽的寒芒：“滚。”

两人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猛然伸手掐住她的手腕，还剩一小块没来得及吃下去的饼干就这么脱手而出，掉落到了肮脏的地板上，被一只军靴踩得稀碎。

奇怪是的，长崎素世并没有因这一下的冒犯而立刻发火，反而是莫名地盯着那团饼干碎屑，想着早知道自己就应该快点把它吃完才是。

随后士兵猛然拉拽，当她下意识稳住身形之时，身上做过手术的部位又再度被撕裂，剧烈的疼痛令她瞬间冒出冷汗。

她试图调用精神力，但脑子里那股针扎一般的感觉却令她睚眦欲裂。

该死的限制器！

在她面前，另一名士兵正大张着双臂裹挟着一股恶臭之风扑来——

“千早爱音！”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喊那个人的名字。

手腕的疼痛骤然消失，少女如幽灵般闪烁于长崎素世身前，戴着清洁手套的双手各扣住一名士兵的手腕，长崎素世刚刚站稳身形，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便连声爆开，随之而来的凄惨嚎叫响彻了整个食堂。

越过少女的肩，她看见两名士兵各有一条手臂被扭成了麻花形状，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仅仅还剩一层皮肉连接。想必里面的骨头都已经碎成渣滓，方便了以后接上更加结实有力的金属义肢，只不过那昂贵的购买与维护费用就不知以他们的薪水能不能付得起了。

整个食堂的欢闹声如同被刀斩断，眨眼之间所有士兵都一股脑地围了过来，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将两人堵在角落。其中的大部分都还搞不清楚情况，不知道地上这俩倒霉蛋的手是怎么变成这副惨状的。但在酒精和欢庆会的刺激下，他们显然已经没法思考，眼中的凶狠、贪婪和淫秽放肆地将两名少女笼罩，当下便有一人迈着虚浮的脚步大骂着，对距离自己更近的千早爱音挥舞起了拳头。

千早爱音轻描淡写地捏住了他的拳头，男人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当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竟是一名哨兵。

“不关你们的事，”千早爱音淡淡地说，“带他俩去治疗，从我眼前消失。”

长崎素世在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那声调却透着不同以往的冷意，就如一阵春寒，提醒着人们花期与冬天的相距并不遥远。

她松手后，这群老兵痞们面面相觑，却显然没有就此退去的打算。

“你就这么伤了我们兄弟，即便是哨兵也说不过去吧？”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走上前来，用目光逼视着千早爱音，“你名字是什么，长官是谁？恐怕这事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才行，否则就得让监察部门来介入了。”

人墙外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你想让监察部门来介入什么？调查你受贿行贿的数量，还是你欺诈霸凌的恶行？”

男人神情一变，回头望向人群分开产生的通道，在看见那双被帽檐阴影笼罩的眼睛时，他慌乱地挺直了军姿。

“唯奈少尉！怎么您来了？难道说……她们是您的部下？抱歉抱歉，我怎么会料到这种事情？这是一个误会，马上解除，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不要监察部门介入了？”

“开玩笑的！那都是开玩笑的！咱们这就走，呃……”他转身，觍着脸露出笑容，“两位小姐，我替这俩蠢货向你们道歉，无论刚刚发生了什么，都是他俩自做自受，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便招呼手下架着这俩士兵迅速离开，随着一连串脚步声的远去，食堂里变得清静下来，只剩一些清洁机器人在打扫卫生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直到此刻，千早爱音才转身面向长崎素世，灰色的眼眸满是关切。但长崎素世想，在转身之前这双眼睛定是另外一副模样。

“素世世，你刚刚没事吧？洗碗机声音太大我把耳机的降噪调高了，没注意到这边，都是我的错！”

长崎素世怔怔地看着她，怀疑自己在听一出苦情剧。

但是这出苦情剧的女主角是自己。

她抬手掐住自己的胳膊，将目光撇向地板的某处角落。

“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千早爱音大声说，“是我一定要见你的，怎么能让你受到伤害！”

长崎素世的手掐得更用力了。

不要听，不要听这个人的话……

那是毒药。

“小爱音，”唯奈苍的声音在长崎素世耳里第一次如此和谐，“可以了，回去休息吧，准备好应对明天的训练。”

“可是……”千早爱音的目光仍在长崎素世的身上搜寻。

“我没事，”长崎素世松开自己的胳膊，“他们没对我怎样。”

除了那一小块没吃完的饼干。

“好吧……你也早点休息。”

长崎素世没回应，千早爱音只好对她笑了笑后，转身离开。

待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于食堂门外，长崎素世刚想告辞，却不想唯奈苍一拳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发出轰然巨响。

“她是个好女孩，”军官用那双森冷的眼睛盯着长崎素世，“不是和你一样任人嘲讽欺负的垃圾。”

长崎素世眯着眼回视。

“刚才那个人为什么怕你，手头有他的把柄？”

唯奈苍显然没想到长崎素世会突然提这个。

“不该问的别问。”

长崎素世笑了。

“帝国的腐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绕开脸色愈发阴沉的军官，脱下身上的清洁制服外套随手扔在地上，向着后面挥了挥手。

“你的好女孩很棒，我很受用。”

“长——崎——素——世！！！”

愤怒的吼声在耳边回荡，长崎素世嘴角勾起快意的弧度，但当眼前闪过千早爱音那明媚的笑脸时，却又如雪花般消融无形。

-

“4点钟方向11.2公里，深度1121米，三台钻地装甲……”长崎素世指尖在空气中弹奏，宛如拨动琴弦，一道精神力弯弧飞射而出，“已诱发。预计3分钟后冲出地面。”

“收到！那个，素世世……”

“什么事？”

“战斗这么久，我的脑子好像有点转不过来了，待会儿……可以帮我构筑个精神屏障吗？啊，一会儿就好！这是最后一场战斗了对吧？”

长崎素世沉默。

“抱……抱歉，就当我没——”

一层温和的精神屏障将少女纤细的身躯包裹，将环境中杂乱无章的各种信息筛选、隔绝。要做到这点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向导的本职。

“谢谢你，素世世！”

少女的语调提高了一个八度，令长崎素世的嘴角也跟着上挑了些许。

下一刻，她猛然掐自己的脸颊，后背冷汗直冒。

前天早晨的时候，千早爱音敲响她的房门，手里拎着一袋面包和牛奶，说什么是从联邦走私而来的食物，她接过吃了。

昨天中午的时候，千早爱音告诉她食堂里来了位出生于联邦的厨师，那一手联邦菜确实正宗，挑不出什么毛病。

昨天晚上，千早爱音又给她带来了衣服、香水和红酒，不必问又是从关口截获而来的联邦货物。

今天早晨，当长崎素世到达食堂时，千早爱音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向她招手，她从一个窗口随便买了早餐便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

现在，她已经和千早爱音相互配合着完成了大部分目标，这是训练以来两人最接近完成任务的一回。甚至在即将发生的最后一场战斗前，她还给千早爱音构筑了精神屏障。

给帝国的哨兵构筑精神屏障。

要不是我疯了，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就在长崎素世内心剧烈动摇时，精神领域里先后监控到了三起爆炸。千早爱音站在其中一台钻地装甲的残骸上，从荒野袭来的狂风使她解开马尾的长发舒展飘扬、柔软的裙摆贴着大腿根部轻轻摇曳。

“报告长官，任务完成！”

“收到，回来吧。”

唯奈苍的语调低沉阴郁，想必这不是她所希望的结果。

当她们返回哨所时，除唯奈苍外，只有两组人在那里集合，这意味着她们是第三组完成训练任务的小队。

一名男性哨兵望向她们，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千早中士，你看起来很累，看来这种入门级别的训练内容对我们的王牌哨兵来说还是负担太大了，当然实际上也可能是被这个没用的联邦向导拖了后腿，说不定你们根本不适合做搭档。”

“感谢你的关心，水城中士，虽然一开始我和素世世合作起来不是很熟练，但现在已经可以顺利地完成任务了。素世世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相信再过几天就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由我在这睡着懒觉等待你们了呢。”

长崎素世不由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原来她也会有刻薄和尖锐的一面，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自己还挺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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