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渐渐弱成天边的闷响，衣柜里只有两人轻轻的呼吸声。素世靠在初华肩头，听着她平稳的心跳，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困意像温水漫过脚踝，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进黑暗的瞬间，熟悉的冰冷雨水还是缠上了脚踝。

梦里的天是灰的，雨丝又细又密，砸在脸上生疼。她站在灵界新家的玄关，手里还攥着妈妈的手套，毛线的边角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坠着。长崎妈妈就站在门外的雨里，黑色短发贴在脸颊，素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 “素世乖，妈妈去办点事”，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烟，轻飘飘的没力气。素世想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雨——妈妈转身走了，伞沿压得很低，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把妈妈的背影泡成模糊的影子。素世追出门，鞋子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可不管她怎么跑，妈妈的身影都在往前飘，像抓不住的雾。

突然，前方的雨幕里又多了一个身影，赤色的衣角在雨里翻飞，是一之濑妈妈。她站在路的尽头，骨翅收在背后，素世看见她抬起手，好像要朝自己笑，可下一秒也转身跟着长崎妈妈走了。两个背影并排走在雨里，越走越远，最后融进灰色的天里，连一点轮廓都没剩下。

“妈妈！”素世终于喊出声，喉咙却像被堵住，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周围的雨突然变得滚烫，像地狱里的岩浆，裹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她想跑，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看着那片空荡荡的路，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素世？素世？醒醒。”

熟悉的声音戳破了梦里的雨幕。素世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啪嗒”砸在毯子上。衣柜里，初华正皱着眉看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里满是担心：“做噩梦了吗？”

素世张了张嘴，喉咙又干又疼，好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话。

三角初华紧紧地抱着长崎素世，拿起旁边的纸巾，轻轻擦去素世脸上的泪和汗，静静地陪着素世度过梦魇的影响。

她醒过来时，雨已经停了，初华还保持着托着她头的姿势，呼吸轻轻落在她的发顶。素世悄悄抬眼看她，紫色的眼眸闭着，睫毛很长，落在素世的脸上痒痒的。

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小小的愧疚。明明是自己害怕打雷躲进衣柜，却让初华陪着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连个舒服的姿势都没有。

她能想象到初华为了不吵醒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持着动作的样子，指尖或许早就麻了，肩膀也该酸了吧？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继续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初华。初华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而平稳，看样子是真的累狠了。素世慢慢抬起手，想把垂在初华脸颊旁的发丝轻轻拨开，可指尖刚碰到发梢又停下，万一吵醒她怎么办？

她最后选择慢慢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尽量让自己的头不再那么依赖初华的手，还小心地把盖在身上的米色毯子往初华那边拉了拉，盖住了初华露在外面的手腕。

做完这些，她才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客厅挂钟报时的声音，素世睁开眼，糟了，快要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她慌忙想站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了初华的手臂，初华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啦？”初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眼神里没有不耐烦，带着笑意说，“刚才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你。”

素世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连忙从衣柜里爬出来，手脚都有些慌乱：“对不起！都怪我，让你在这里睡了这么久，肩膀是不是很酸啊？”

“没关系啦，小毯子很舒服哦。快收拾一下，我们该去学校上课了，不然就要迟到了。”

魔药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制作步骤，手里拿着试管演示着药剂的调配，可素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偷偷看着初华的侧脸，初华正认真地看着课本，手里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肩膀挺得笔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可素世还是不放心，刚才在衣柜里，她明明看到初华揉肩膀了。

就在她第N次偷偷瞄向初华的时候，初华忽然转过头朝她弯了弯眼睛，正好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素世发现衣柜里的变化，是在魔法史考试后的那个下午。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次素世想要认真学习魔法史的时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写作业遇到下雷暴雨，上课时候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丢掉，想要问同学们相关的问题也总是被打哈哈过去。

考砸了的试卷被她折好塞进书包最底层，放学路上一直低着头，连初华缠着她说好多事情她都心不在焉。回到家，她没去书房，也没去客厅，而是习惯性地走向卧室。

她想躲进衣柜里，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就像以前每次难过时那样。

手指碰到衣柜门把时，她还带着点一些沉重的心情，可推开的瞬间，她却愣在了原地。

原本冰凉的木板内壁，现在铺满了受到初华和素世两个人好评的厚厚的米色毛绒垫，摸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晒过太阳的棉花上。

衣柜的顶端，还挂着一个小小的狐狸形状的灯，狐狸的耳朵是浅棕色的，眼睛是圆溜溜的蓝色，灯线藏在毛绒垫的缝隙里，一点也不突兀。

素世伸手碰了碰狐狸的耳朵，“咔嗒” 一声，暖黄色的光立刻亮了起来，把整个衣柜照得温温柔柔的，也没有了以前的阴冷。

她慢慢蜷进衣柜里，毛绒垫裹着她的腿，暖光落在脸上，刚才因为考试而沉下去的心，忽然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敲了敲，初华的声音传进来：“素世？你在里面吗？”

素世没应声，只是伸手把狐狸灯又按亮了一次。初华推开门走进来，看见衣柜里亮着的小灯，笑着走过去：“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蹲在衣柜门口，指着毛绒垫说，

“之前看你躲进来的时候总抱着胳膊，觉得木板太凉，就买了这个垫上；小灯是昨天路过杂货店看到的，想着亮一点，你就不怕黑了。”

素世看着初华的眼睛，紫色的眸子里映着衣柜里的暖光。以前躲在衣柜里的日子，冷得发抖，只有妈妈的围巾能带来一点暖意；可现在，衣柜里有了毛绒垫，有了小灯，还有初华蹲在门口，笑着跟她说话。

小恶魔高高兴兴地把考的一团糟的魔法史成绩抛在脑后：“谢谢你哦，初华。”

初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指尖还是轻轻的，怕碰疼她：“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小窝啦，想躲多久都可以。不过要是饿了，记得喊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恶魔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点了点头，把脸埋进毛绒垫里，嘴角忍不住向上弯。

天知道地狱的食物有多难吃——要么是带着硫磺味的硬饼，要么是涩得皱眉的浆糊，从来没有半分甜香。

当年妈妈为了让她尝到甜味，费了好大劲才从天堂偷来草莓挞的配方，酥软的挞皮裹着酸甜的草莓酱，香得能把地狱的小鬼都引过来。就这一个配方，她从幼儿园吃到小学毕业，硬是一次都没有没腻过。

不知道初华从哪里学到的那么多好吃的的做法，小恶魔即便不怎么能从食物里面汲取营养也有些上瘾了。

恶魔不从人类的食物里面汲取营养，虽然让小恶魔的体质变差很多并且没办法长出恒角，但是小恶魔想吃多少好吃的就吃多少，不会长胖这一点也让小恶魔好开心——她现在就想和初华一起做好吃的。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初华非常开心小素世终于和自己主动提要求，欣喜地答应了下来。

……

刚把洗好的蓝莓放进玻璃碗，素世就听见客厅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是她摆在电视柜上的玻璃花瓶倒了吗？她手里的果叉顿了顿，下意识往初华身边靠了靠，指尖轻轻攥住对方的袖口：“初华，是不是……”

话没说完，又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从客厅飘过来，混着小石子滚动似的轻响。初华放下手里的擦碗布，伸手揉了揉素世的发顶，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却依旧温和：“别怕，我去看看。” 她转身往储物间走，路过玄关时顺手拎起墙角的捕蛇网。开玩笑，她可是被长崎社长派来抓蛇的优秀员工，怎么可能不特意准备工具呢。淡灰色的网眼细密，手柄裹着防滑的软胶。

素世没敢待在厨房，亦步亦趋跟在初华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往客厅里瞧。暖黄色的落地灯亮着，光线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几条浅青色的小蛇正绕着倒在地上的花瓶爬，鳞片蹭过瓷砖的声音就是刚才的“沙沙”响。最调皮的一条还缠在花瓶颈上，尾巴扫得瓶身不停打转，瓶底残留的清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理论上来说，恶魔应该是非常喜欢小蛇的。

但是长崎素世是恶魔和天使的混血小恶魔，她从小就和长崎妈妈一起生活，一起长大，对蛇实在是很恐惧。

上次不知道多久之前在地狱小恶魔幼儿园过生日时，一之濑优衣妈妈就偷偷用自己路西法的权柄偷偷把一条褐色的小蛇打包好送进来做自己的生日礼物。

自己当时又不懂事，实在是太害怕了，没忍住把褐色小蛇一脚踢的好远，妈妈会很伤心吧。

但是相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可爱的三头犬一些。

初华把捕蛇网举到身前，回头冲素世眨眨眼，“你站在沙发旁边就好，别靠太近。”她刚往前迈两步，缠在花瓶上的小蛇突然松开尾巴，朝着素世的方向游过来。

素世吓得往后缩了缩，脚尖碰到沙发腿，还没来得及像以前那样躲起来，就看见初华立刻转身，网子轻轻往下一扣，正好把小蛇罩在里面。

网眼里的小蛇扭了扭身子，脑袋蹭着网纱，倒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素世的错觉，这只小蛇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还委屈地……摇了摇尾巴？

初华蹲下身，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布袋子，是素世平时装水果的棉布袋，吃完水果后初华早上特意洗干净缝了个束口绳。她小心翼翼地把网口往袋子里凑，声音放得极轻：“你可要给我乖点儿，不然待会儿素世害怕了要你好看。”

她悄悄走过去，蹲在初华旁边，把布袋子的口撑得大些：“初华，我帮你扶着。” 话音刚落，又一条褐色小蛇从沙发底钻出来，直往初华的裤脚爬。素世小声惊呼，眼疾手快，伸手拿起旁边的抱枕，轻轻挡在初华腿前。

初华忍不住笑了，手里的动作没停，把第二条小蛇也送进袋子里：“素世好厉害，都会帮忙抓小蛇了。”她伸手捏了捏素世的指尖，发现不再发凉，才继续去抓剩下的几只。最后一条小蛇躲在地毯下面，只露出半截尾巴，素世帮忙把地毯轻轻掀开一角，初华的网子精准地扣上去，动作又稳又准，迅速结束了战斗。

把最后一只小蛇放进袋子，初华拉紧束口绳，拎着袋子站起来：“搞定了，待会儿把它们送到楼下的收容站，那里有专门养灵界小蛇的地方。”素世跟着站起来，弯腰去捡地上的花瓶，手指碰到瓶身时才发现没碎，刚才初华挡在她身前时，顺便用手肘把花瓶往旁边扶了扶。

“花瓶没坏！”素世举着花瓶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妈妈临走前放在客厅的，瓶身上画着小小的恶魔角图案，她平时都舍不得碰。初华走过来，帮她把花瓶摆回电视柜上，还顺手擦了擦瓶身上的灰尘：“幸好没坏，不然素世要难过了。”

收拾完客厅，初华去厨房热了两杯热可可，加了素世喜欢的棉花糖。两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温热的杯子，袋子里的小蛇偶尔动一下，却没再闹动静。素世喝了一口热可可，甜香漫过舌尖。

初华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蹭过她被可可熏的暖烘烘的耳廓：“再遇到小蛇，我教你怎么用捕蛇网，好不好？”

素世用力点头，把脸埋进热可可的热气里，嘴角又往上弯了弯。窗外的夜风吹过，带着草木香，客厅里被换过的落地灯亮着温柔的暖黄色光芒，也没有以前的孤单。以后再遇到害怕的事，再也不用躲进衣柜里了。

热可可的甜香还绕在鼻尖，初华看着素世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嘬着棉花糖的模样，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壁。还温着，她慢悠悠开口：“素世家里为什么总出现这些小蛇呢？”

素世的动作慢慢顿住，棉花糖的糖丝还粘在嘴角，她眨巴着蓝色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子边缘的花纹：“不知道……它们就突然冒出来，有时候在阳台花盆里，有时候躲在沙发底下，老是吓我一跳。”说到最后，她还轻轻皱了皱鼻子，带着点小委屈，“明明四十五层应该是不会出现蛇的，它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初华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些看起来很年幼的小蛇到底是怎么爬上四十五层的，她一边把装着小蛇的袋子的袋口又紧了紧，一边联系着物业帮忙排查排查是不是低楼层有谁在养蛇。

素世捏着热可可杯的指尖轻轻转了两圈，杯壁的温意透过指尖传到掌心，却没压下心里那点冒头的小心思。

她偷偷瞄了眼身边的初华，对方正低头用指尖戳着袋子里偶尔动一下的小蛇，侧脸在暖灯下发着软乎乎的光.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热可可的热气还轻，耳朵尖先红了：“初华……”

初华立刻转过头：“怎么？”

素世赶紧把目光落回杯子里快化完的棉花糖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底的花纹：“刚才……刚才洗的蓝莓还在厨房呢。”她顿了顿，攒了好大的劲才继续说，“要是你不麻烦的话，我们能不能接着做点心？我记得冰箱里还有黄油，之前妈妈做草莓挞的时候，就是用这个揉挞皮的……”

说到“妈妈”时，她声音轻轻顿了一下，随即又赶紧补充：“不用太复杂也可以的！要是你累了的话，就算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初华轻轻揉了揉头发。她抬头时，正好看到初华看着自己，里面满是惊喜的软意：“我还以为你要等我提呢！”初华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指尖带着点刚才擦碗布的温乎气，“草莓挞对吧？我早就想试试了，不过我们现在只有蓝莓，我们可以一起做蓝莓挞。”

初华站起身，顺手把她的杯子接过来放在茶几上，拉着她往厨房走，“我去拿面粉，拜托素世把蓝莓再洗一遍好不好？对了，要不要再打个鸡蛋液？”

素世跟着她走，脚步都轻快了些，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哦，我洗蓝莓很干净的！”

……

月见寺的百级台阶，需心诚步行，所求御守最护 “心有牵挂者”。

晨雾总带着松针的清苦，初华拎着帆布包出门时，天刚蒙蒙亮。

她没跟素世说要去哪，只留了张便签贴在冰箱上：“去买做蓝莓挞的黄油，晚点带惊喜回来～”

帆布包侧袋里露出半截素色绢布，是她和素世一起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仔细绣了个小小的狐狸轮廓，像素世衣柜里那盏灯的模样。

真正的缘由，是昨夜凌晨三点的轻响。她起夜时瞥见素世卧室的门缝漏着微光，推门进去，看见素世蜷缩在衣柜的毛绒垫里，攥着妈妈织的围巾发抖，眼角还挂着泪，梦呓里反复呢喃。

初华蹲在衣柜旁，轻轻拍了她半宿，直到素世攥着她的袖口睡沉，才悄悄摸出手机查了灵界最灵的祈福地——月见寺的百级台阶，需一阶一拜诚心叩首，求来的安魂御守，能镇住反复纠缠的噩梦。

台阶隐在竹林深处，青石板被千年晨露浸得发凉，每级边缘都刻着精灵族的安神符文，只是年代久远，多数已被苔藓覆盖。

初华放下帆布包，从里面取出早就备好的护膝绑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对着台阶顶端隐在雾中的寺门躬身——第一拜，额头轻贴石板时，她清晰地闻到了松针混着泥土的清香，心里默念为长崎素世求取的心愿。

她扶着竹栏杆往上走一级，再弯腰叩首。晨雾沾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到下颌，滴在石板上晕开小水渍。

才拜到第十级，护膝就蹭上了泥，掌心扶着石板时，被碎石硌得发疼，起身时膝盖已有些发僵。

秋日的清晨，还是有些寒凉的。

初华不紧不慢直起身，指尖在栏杆上攥出浅印。

爬到第五十级时，雾散了些，阳光透过竹枝筛下来，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初华的呼吸开始发喘，额角的汗混着雾水往下淌，模糊了视线。她跪坐在台阶上歇气，从帆布包里摸出二人一起做的蓝莓干。

雾散了些，阳光透过竹枝筛下来，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八十级往后，台阶越来越陡，有些地方的苔藓滑得厉害。她行进的越来越慢，生怕不小心滑倒，既会前功尽弃，又恐要惹得小素世担心。

当第一百级台阶的石板终于被她的额头触碰到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山顶，金光照得寺庙的朱红大门泛着暖光。初华扶着栏杆站起来，膝盖抖得厉害，护膝上全是泥污，掌心磨出了红印，可她望着寺门，却满心满眼都是长崎素世。

她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做到了，为素世攒够了诚心。

守寺的老住持是位白发半精灵，早就在门口等着，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松针茶。“姑娘一阶一拜上来的吧？”老住持递过茶，目光落在她的护膝上，“看这诚心，是为心尖上的人求安魂御守？”

初华接过茶，指尖暖得发烫，点头时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她总做噩梦，许是被邪祟叨扰……求您给我一个能克邪祟、护她安稳的御守。”

老住持引她进殿，供桌上摆着一排御守，最中间那只绣着淡紫色绢布。

“这便是安魂御守，”老住持拿起御守递给她，“里面塞了月见草和符文，不仅能镇噩梦，还能驱避小生灵，最护心思软的孩子。”

下山时初华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把御守放进绣着狐狸的绢布里，再塞进帆布包最底层。路过竹林时，她折了根带着晨露的竹枝，想着小素世看到会好奇地问东问西，脚步都轻快了些。

推开门时，客厅的灯亮着暖光，素世正趴在地毯上拼拼图，月亮刚好被她捏在手里。

听见动静，她抬头望过来，耳朵尖立刻红了：“初华你回来啦！蓝莓挞的材料够吗？” 初华没说话，蹲下来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裹着绢布的御守，轻轻放在素世掌心。

淡紫色绢布落在素世手里时，她愣了愣：“这是……”

“我顺路去月见寺为你求了御守，”初华，“它能让你不做噩梦、专克妖魔鬼怪护你安全。”

呜……被克了……

小素世低下头，飞快地眨眨眼睛，她知道初华不知道她是一只恶魔，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她实在不想拒绝自己魔生中收到的第一个来自妈妈以外的人赠予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攥紧拳头，把拳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处。

就算会痛她也要试试看，那可是初华给自己求的御守。

咦？

不疼？

长崎素世没再多想，好好收起了这个护符，用力点点头：“谢谢初华！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初华没太看明白素世的脑回路，“是御守保护你，不是你保护它来着。”

灵界的秋意越来越浓，清晨的风裹着竹影的凉意钻进校服领口时，素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拢了拢外套拉链，指尖触到布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又像往常一样冰凉——这阵子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早自习时趴在桌上写笔记，笔尖会突然顿住，眼前的文字变得模糊；吹奏部加练时，低音提琴的琴弓在手里越来越沉，明明只是重复过无数次的节奏，却总在换气的间隙漏拍。

素世以为只是最近太累了。毕竟魔法史补考前要熬夜背书，吹奏部为了月底的灵界祭又加了好多次练，她把这些症状都归结成太累了，却忘了自己是一只很需要负面情绪作为营养的恶魔。

而且处于换角期的小恶魔，为了长出恒角，所需的能量要比平时多得多。

周五下午的加练格外久。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夕阳把排练厅的玻璃窗染成暖橙色，精灵族部长还在调整合奏的节奏，萨克斯的旋律反复绕着同一个乐句。素世握着琴弓的手开始发颤，琴弦发出的低音偶尔会飘出细微的杂音，她赶紧屏住呼吸，用力攥紧琴弓，想把那点不稳压下去。

“长崎素世，你还好吗？”旁边的萨克斯手突然凑过来，声音里明明带着担心却说出了奇怪的话，“你刚才差点撞到谱架，脸色好差，要是还这样的话灵界祭我们就要换人了。”

素世勉强笑了笑，摇头说 “没事”，视线却又开始发花。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像被抽走一样，连挺直后背都变得费力，怀里的低音提琴突然重得像块铁。她想再撑完最后一段，可下一秒，琴弓“啪嗒”掉在地板上，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撞进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初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素世！素世你醒醒！”

在家等待素世合练的的过程中，三角初华不受控制地心里发慌，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实在难以忽视自己的直觉，放下正在备菜的活计回到了月之森学校。

谁能想到她刚回来、找到吹奏部的活动社、准备进去等合练结束之后一起回家，就看到了长崎素世脸色苍白一头栽倒下去的场面。

她紧紧抱着素世，站起身准备带着她去医务室看看。

余光还看到了吹奏部的小萨克斯手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角同学……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医务室看看素世吗？”

初华一边点点头，一边稳稳当当地抱起素世，向医务室走去。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嫌弃月之森过于庞大的学校占地面积。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都很喜欢素世的……可是说出的话总是我们不想说的样子，素世一定很难过吧……呜呜……”

“每次都这样的话，我们都没有人敢和素世说话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恶魔，人形，有膜翼，带尖角，以人类之悲伤、恐惧、痛苦为滋养之物。不可食用。——《异界生物总鉴·地狱篇》」

小恶魔在昏迷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愧疚和伤心，已经十分虚弱的灵魂立刻不受控制地扑了上去，大快朵颐起来。

过了好久，似乎是汲取的营养发挥了它应有的效果，长崎素世终于悠悠转醒。

“醒了？”

学校的医务室飘着淡淡的草木香，白色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素世躺在小床上，额头上敷着冰凉的毛巾，低烧让她浑身发软，却又偏偏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木纹。

初华坐在床边，手里攥着校医给的药瓶，眉头皱得很紧。“校医说你是营养不良，可你每天都好好吃饭啊。”她伸手摸了摸素世的额头，指尖的温度让素世下意识往她手边蹭了蹭，“而且你的手脚怎么总这么冷？明明灵界的秋天不算特别寒凉啊。”

素世把脸埋进枕头里，没敢回答。她在听到营养不良的诊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了——恶魔的身体需要靠负面情绪的能量滋养，可她从来到灵界的那天起，就再也没大量汲取过那些能量。

这些年，她靠人类的食物活着，靠硬撑着适应灵界的法则，可身体早就发出了警告：恒角长不出来，手脚常年冰凉，现在连低烧都缠上了她。

她不想主动诱导同学们出现不好的情绪，只在同学因为别的事情感到难过的时候偷偷走到旁边吃一口。

她非常愿意吞没朋友们的负面情绪，把负面情绪都吃掉之后，同学们也会觉得很舒服的。

所以每次考试结束后，长崎素世总会在没考好的同学身边，小心地偷走她们的失落和挫败。

就这样度过了几年的时光，虽然身体很弱，但是至少也没有出问题。

但是这次考试之后她太急着回家去和初华一起烤蓝莓挞了，把要偷走同学的不开心忘在了脑后。

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疏忽，会把换角期的小恶魔搞到这样难过的地步。

等了好久，没有等到素世的回话，初华低下头看了看素世的脸色。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初华又问，声音放得很软，“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陪你等退烧就好。”

素世的眼眶有点热。她转过身看着初华紫色的眼睛，里面盛着满满的担心，没有一点厌恶。她差点就想说出口，想说自己是恶魔，想说自己生病是因为没吃“该吃的东西”，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还是害怕，怕初华知道自己是讨厌的恶魔以后再也不来关心自己，怕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温暖又消失。

回到家时，素世的烧还没退。初华把她扶到卧室床上，给她盖了两层厚厚的米色毯子，又去厨房煮了小米粥。粥端进来时，素世靠在床头，眼神还是蔫蔫的，连平时爱吃的甜粥都只喝了两口。

“再吃一点好不好？”初华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粥吹凉，递到素世嘴边，“校医说你要多吃东西才有力气。”

素世听话地张嘴，粥的暖意滑进胃里，却没驱散身体里的寒意。她吃着吃着，眼皮越来越重，最后靠在初华肩膀上睡着了。

深夜，初华起来换毛巾时，又听见素世在梦里呢喃。

她愁得实在睡不着，干脆直接在素世身旁躺下，陪她一起。

她看着素世苍白的小脸，想起第一次在教室看到她时，她攥着书腼腆的样子；想起她躲在衣柜里怕打雷时，浑身发抖的模样；想起她总说“没关系”，却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揉手腕。

求助，社长要我养的孩子太懂事了什么都不说怎么办？

很急，在线求解答。

第二天早上，素世的烧还没退。初华去药店买了校医推荐的另一款退烧药，可素世吃了之后，体温还是徘徊在低烧线。初华急得团团转，坐在床边看着素世，因为担心皱紧了眉，语气里带着点焦虑：“怎么还不好……要是一直这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更厉害的医生？”

就在这时，靠在枕头上的素世突然轻轻“嗯”了一声，脸色好像比刚才好了一点，眼睛也慢慢睁开了。初华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却看见素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点茫然：“初华……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啊？”

初华点头：“那还用说，当然担心了，你都烧了一天了。”

素世没说话，只是悄悄攥紧了被子，把头埋了下去。她刚才模糊中，好像感觉到一丝微弱又熟悉的能量。初华因为焦虑产生的负面情绪，像一缕细弱的光，轻轻碰了碰她空荡荡的身体。就是这一点点能量，让她稍微有了点力气。

第二天深夜，素世被浑身的酸痛惊醒。她睁开眼，发现卧室的灯还亮着一盏小夜灯，初华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她的手腕——大概是怕她又发烧吧。素世轻轻动了动手指，看着初华安静的睡颜，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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