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缩在“金殿”KTV地下室改造的狭小办公室里，对着屏幕上一行行混乱的账目发呆。空气里混杂着劣质消毒水、隔夜酒气和霉菌的味道。已经是凌晨三点，外面的喧嚣渐息，只剩下保洁员推着清洁车经过的轱辘声。

他离婚五年了。当年意气风发的白领，如今成了同行嘴里“那个在KTV打杂的”。原行业周期下行，公司裁员，他首当其冲。屋漏偏逢连夜雨，离婚后不甘心，拿着仅有的补偿金和积蓄，不信邪地去抄底股市，结果新冠来袭，股市一路暴跌，他被深度套牢，还欠了一屁股信用贷和网贷。为了躲债，他东躲西藏了大半年，最后实在撑不下去，才托了点关系，来这家背景复杂的KTV做兼职财务和后勤，工资日结，勉强糊口，还能剩下点偷偷寄回老家，给年迈的父母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快四十的男人，混到这份上，尊严是早就被碾碎成泥了。他唯一庆幸的是，孩子有老人帮带着，前妻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压力像无形的巨蟒，日夜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失眠、心悸、盗汗，身体的警报早已拉响。

“涛哥，还没走啊？”一个带着甜腻香气的身影探进来，是负责几个包间的陪酒小妹阿雅。她年纪不大，画着与年龄不符的浓妆，眼神里却有种看透世情的早熟。

“嗯，账还没对完。”林涛头也不抬，声音沙哑。

阿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看你最近气色好差，压力很大吧？我这儿有点好东西，‘引梦尘’，吸一点，能让你好好睡一觉，什么烦恼都忘了，还能做美梦哦。”她说着，将一个用彩色锡纸包着的小小纸包塞进林涛手里。

林涛像被烫到一样想缩手，但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纸包，内心深处对解脱的渴望，压倒了他残存的理智。他最终，没有推开。

第一次吸食“引梦尘”，是在他那间只有十平米、窗户对着隔壁墙壁的出租屋里。一股奇异的、带着草木灰烬和某种甜香的气体吸入肺腑，短暂的呛咳后，是强烈的眩晕和抽离感。

第一个梦，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团被无形大手揉捏的面团，被强行从躯壳中剥离、拉扯、碾碎。不再是固体，不再是液体，而是化作了最基本的“信息单元”，融入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场域。那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限维度上的共振与流转，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量子泡沫，每一个涨落都蕴含着生灭。他“看到”自己的念头像涟漪般扩散，与无数陌生的意识碎片碰撞、交织、湮灭又重生。他不再是他，而是这无限多维共振流转的一部分，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是整体的音符。一种宏大而冰冷的宁静包裹了他，个体的痛苦在如此尺度的存在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第二次，他轻车熟路地点燃了那点灰色的粉末。

第二个梦，接踵而至。

他“死”了。清晰地感受到肉身的崩解，像沙堡在潮水中消融。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的释然。随后，他凝聚成了一个温暖、柔和、散发着微光的小小光球，轻盈地漂浮在一片无垠的、充满绝对安宁的黑暗虚空中。远处，是一个无比巨大、难以形容其色彩和温暖的**大光球**，散发着纯粹的爱与无条件的喜悦。他被那喜悦强烈地吸引，不由自主地朝着大光球飘去，越靠近，越是感受到一种回归母体般的安然与圆满。就在即将融入的刹那，梦醒了。醒来后，那份被无条件的爱与喜悦包围的余韵，让他怅然若失，久久无法回神。

第三次吸食后，最为怪诞的梦境降临。

他不再是林涛，甚至不再是人形。他化身为一尊有着东南亚风情装扮的**女菩萨**，赤足，璎珞环佩，面容慈悲而模糊，周身笼罩着朦胧的光晕。她（他？）赤足行走在一条光怪陆离的路上。一侧是祥云缭绕、天花乱坠的**佛国**，天人飞舞，梵音阵阵，充满极乐的诱惑；另一侧则是烈焰滔天、哀嚎遍野的**无间地狱**，恶鬼挣扎，酷刑惨烈，充斥着极致的痛苦。而她，这尊女菩萨，面容平静，步伐坚定，既不投身佛国，也不坠入地狱，只是沿着那条狭窄的边界一路前行，目光投向路的尽头——那是一片混沌的、旋转的、仿佛通往未知转生的光晕漩涡。

在即将踏入漩涡的那一刻，她（他）回过头，那慈悲模糊的面容，似乎穿越了梦境，与现实中沉睡的林涛，对视了一眼。

林涛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心脏狂跳。窗外天光微亮。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男人，又想起梦中那尊女菩萨慈悲而诡异的回眸，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

现实的债务、工作的屈辱、对孩子的思念、对未来的绝望……与梦中那量子流转的宏大、融入光球的喜悦、菩萨转世的诡异交织在一起。

他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而手边，那个彩色的锡纸包，仿佛带着阿雅那诱惑的微笑，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危险而迷人的光泽。

“引梦尘”带来的短暂解脱和怪异梦境，像毒瘾一样，开始扎根。他知道这玩意危险，但在无边无际的现实压力下，那光怪陆离的梦境，成了他唯一能暂时逃离的、扭曲的避风港。

他的人生，正在朝着一个无法预测的、深不见底的深渊，加速滑落。而那个来自梦中的、属于“女菩萨”的回眸，似乎预示着某种更加离奇、更加颠覆性的未来，正在暗处悄然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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