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又是龙哥那帮人渣。）

我将最后一摞干净的啤酒杯码放整齐，刺鼻的消毒水味呛得我皱了皱鼻子。吧台后昏暗的灯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倒映在不锈钢操作台上的脸——疲惫，麻木，眼底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懒得去探究的厌倦。

老板从他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油腻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朝我招了招手。「阿岚，别擦了。龙哥那桌，该你上场了。」

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心里叹了口气，但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知道了，王哥。」

我走进狭窄的杂物间，空气里混杂着灰尘和廉价香薰的味道。在角落里，我那辆专门用来表演的、漆成黑色的手推车安静地停着。我揭开盖在上面的绒布，露出了里面的“道具”——几块锃亮的钢板，一卷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的切割线，还有一小瓶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愈合膏”。

这些不是障眼法。它们是真的。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也是我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除了当个杂工之外，多挣一份“外快”的唯一凭仗。

推着车子穿过舞池，震耳欲聋的音乐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我的太阳穴。那些在闪烁灯光下疯狂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模糊的剪影。我的目标很明确——角落里那个最吵闹、最乌烟瘴气的卡座。

还没走近，龙哥那粗俗的笑声和女人的娇嗔就已经传了过来。我推着车，低着头，尽量让自己像个无害的背景板。卡座里，龙哥搂着一个穿着亮片裙的女人，正是那个叫媞玲的。她像一株攀附着大树的藤蔓，整个人都快挂在了龙哥身上，手里端着酒杯，笑得花枝乱颤。沙发上还歪着几个女孩，眼神空洞，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显然是喝多了，或者……不止是喝多了。

（又是一群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女人，和一群拿钱不把人当人的畜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内心毫无波澜。我只是来拿钱办事的，演完我的“魔术”，拿到我那份额外的薪水，然后消失。他们的世界，与我无关。

我将车子停在卡座旁，开始不紧不慢地布置我的“舞台”——也就是那张被酒瓶和果盘弄得一团糟的茶几。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卡座的入口。

我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那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露脐衫和一条普通的短裙，在周围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堆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朴素。她没有画浓妆，一张干净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和不安。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快速地扫过我们这个卡座，当接触到那些男人毫不掩饰的、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时，她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裙边。

（走错地方的羔羊？）

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身上那种干净又胆怯的气质，和这里的污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像那些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的女人，她看起来……太单纯了。

那个叫媞玲的女人夸张地朝她挥手，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心语！这里！」

女孩似乎很抗拒，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我看到她被媞玲拉着坐下，身体僵硬，裙摆下的双腿并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有人给她推过去一杯酒，她犹豫着，在媞玲的催促下才勉强喝了一小口。我低下头，继续整理我的道具，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她。她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白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着与环境的割裂感。

很快，她似乎忍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把媞玲也拉走了。我看着她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这种戏码，我见过不止一次了。所谓的“好闺蜜”，把涉世未深的朋友骗出来，介绍给这些所谓的“优质股”，本质上就是一场明码标价的皮肉生意。

（可悲。但又与我何干？）

我收回视线，将两片薄薄的钢板擦拭得一尘不染。它们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像毒蛇的鳞片。

没过多久，她们回来了。那个叫心语的女孩，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屈辱，但她没有走，而是被媞玲按回了座位上。

我心里了然。大概是现实的窘迫，让她无法干脆地转身离开吧。毕竟，对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尊严有时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的出现，似乎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我那套烂熟于心的开场白：「各位晚上好，我是今晚的特邀魔术师，接下来，将为大家带来一场近景魔术表演，希望大家喜欢。」

龙哥那帮人发出了几声敷衍的喝彩和口哨。

我从沙发上那几个已经神志不清的女孩里，随便挑了一个。她眼神涣散，被我扶着的时候身体软得像一滩泥。我让她躺在清理干净的茶几上，她很顺从，甚至还冲我傻笑了两声。

我拿起两片钢板，向众人展示。然后，在他们混杂着好奇和兴奋的目光中，我将钢板一上一下，对准女孩纤细的腰肢，缓缓插了进去。

钢板没入她身体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像切开一块温热的黄油。这是我的“能力”，可以让物体在分子层面暂时分离，而我的特制钢板，就是引导这种能力的媒介。

卡座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我看到那个叫心语的女孩，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脸上血色尽失。

（看来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吓坏了吧。）

我没有停下。我走到女孩的头部一侧，抓住了她的手腕。龙哥则一脸淫笑地走过来，粗壮的手臂环住了女孩穿着短裙的下半身，双手精准地落在了她那浑圆饱满的臀部上。

「嘿——！」

我配合着他，同时发力。我向后拉，他向前推。

“唰”的一声轻响，女孩的身体被干净利落地分成了两截。

断口处光滑如初，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粉色，没有一丝血迹，仿佛她的身体本就是由两个可以随意拼接的部分组成。这得益于我涂抹在钢板上的“愈合膏”，它能在切割的瞬间封闭所有组织，形成一层假性的皮肤。

被分开的女孩上半身还在咯咯地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咯咯……好奇怪……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我的腿去哪儿了呀……」

她的上半身被两个男人抬回沙发，像个玩偶一样被他们摆布。而她的下半身，那穿着短裙、包裹着黑色蕾斯内裤的躯体，则留在了茶几上，成了龙哥的玩物。他粗糙的手指在那光滑的大腿上来回抚摸，甚至掀开裙子，将手指探入那最私密的所在，引得周围的男人发出一阵阵哄笑。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将我的道具擦拭干净，放回推车。这场表演，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是他们的狂欢。

我正准备推车离开，却被龙哥叫住了。

「哎，魔术师，别走啊！」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龙哥还有什么吩咐？」

龙哥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叫心语的女孩身上。她此刻正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光切腰有什么意思？要玩就玩点刺激的！」龙哥指着心语，咧开嘴，露出被烟酒熏得发黄的牙齿，「魔术师，你敢不敢把她的脖子切开？」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兴奋的叫好声。

「喔！！！这个好！切开脖子，我们来玩玩她的无头身体！肯定带劲！」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切腰，和切脖子，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虽然在我的能力下，两者都不会真正致命，但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心理上的冲击是天差地别的。尤其是对这个女孩……她明显不是自愿的。

我看向她，她那双杏眼里蓄满了泪水和惊恐，正拼命地摇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已经被吓坏了。

一股迟来的同情和不忍，像针一样刺了我的心一下。

（拒绝？我该怎么拒绝？说我做不到？他们不会信。得罪了这帮人，我明天还能不能安稳地在这里打工都是个问题，甚至……）

我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我只是个杂工，一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秘密的可怜虫。我拿什么去跟这群地头蛇抗衡？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搭上自己的安危，值得吗？

答案是，不值得。

社会的打磨早已让我学会了趋利避害。正直和善良，是需要资本的。而我，没有资本。

我的犹豫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我抬起头，重新换上那副恭顺的笑容。「龙哥想看，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位小姐好像……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我看她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一个混混大笑着说。

他们看向心语，她确实已经摇摇欲坠，眼神涣散，显然是之前喝的酒里加的料开始起作用了。见她这副样子，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开始大声讨论着等下要怎么玩弄她的“无头身体”。

我看着心语，她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最后，她似乎是放弃了，身体一软，就近坐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也好……速战速决吧，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

机会来了。

我没有再用那夸张的钢板，那太慢，也太折磨人了。我从推车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闪着微光的切割线。这是我最好的“道具”，也是最危险的。

我走到她身后，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那迷离的醉态上时，我用两根手指捻着切割线的两端，对准她那纤细、白皙的后颈。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我的手指微微一动。

切割线无声无息地从她的脖颈中穿过，快得像一道幻影。没有血，没有伤口，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我能感受到线体划过骨骼和血肉时那微弱的、独特的振动。完成了。从物理结构上来说，她的头颅和身体，已经分开了。只是在我的能力作用下，它们还暂时地“粘”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收回了切割线，退到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心语在茶几上坐了一会儿，似乎是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朝着酒吧大门走去。

（她还能走？）

我有些惊讶。通常来说，被切断神经中枢后，身体应该立刻失去控制才对。或许是药效和我的能力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化学反应，又或者是她求生的意志力太过强大。

没人拦她。那些混混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背影，像在看一场好戏。

「哎，她怎么走了？」

「管她呢，她脖子都断了！走不了几步脑袋就掉下来了，要不等下咱们来玩个‘寻宝游戏’？谁第一个找到‘宝藏’，谁就先玩！」

「我赌她走不出这条街，脑袋就得掉下来！」

「我赌一百，能走到街口！」

我听着他们污秽的赌局，胃里一阵翻搅。我转过头，不再去看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把钢板放回原位，盖上绒布。

龙哥似乎对我今晚的“识趣”很满意，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沓钞票，扔在了我的推车上。「干得不错，赏你的。」

「谢谢龙哥。」我低着头，声音干涩。

我推着车，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卡座。回到吧台后的杂物间，我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我靠在冰冷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但吸进去的烟雾却丝毫无法缓解我胸口的烦闷。

那女孩最后看我的眼神，那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做了什么？我把一个无辜的女孩，推进了更深的地狱。）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的罪恶感。

（别想了，陈岚。你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你不这么做，倒霉的就是你自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保护不了任何人，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但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却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口。

我脱下那身滑稽的燕尾服，换回我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然后，我从王哥那里拿到了今晚的全部薪水——包括龙哥给的“赏金”。那沓钞票很厚，也很烫手。

我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出了酒吧。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清爽。我沿着临海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最后怎么样了。她的脑袋……真的会掉下来吗？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然后被那群人渣找到，像玩弄一个玩具一样……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只是个懦夫。一个为了钱，可以对罪恶视而不见的懦夫。

今晚的月亮很亮，但它的光，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陈岚是在一阵沉闷的酸痛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杂物间里那盏昏黄的、积着灰尘的灯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消毒水、廉价香薰和陈年霉味的气息，这是他早已习惯了的味道。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骨节发出一连串“咔吧”的脆响。昨晚大概是太累了，他甚至没回自己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就在这张充当临时床铺的旧沙发上睡着了。

昨夜的记忆像是潮水，不请自来地涌入脑海。龙哥那帮人渣的狂笑，女孩们空洞的眼神，钢板切入肉体的诡异触感，以及……那双在最后时刻写满了惊恐与哀求的、清澈的杏眼。

陈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他将空烟盒捏成一团，扔进角落的垃圾桶，胸口那股熟悉的、由罪恶感和无力感交织而成的烦闷又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老板王哥是个精明的胖子，他知道陈岚的“价值”，所以对他这种偶尔在后台过夜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王哥来说，只要这棵能变着花样结果实的“摇钱树”不出问题，一切都好说。

陈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酒吧的休息日是从周二到周四，这意味着他有整整三天的假期。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小窝，把自己扔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他换下那身沾染了酒气的工作服，穿上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推开杂物间的门。白花花的阳光瞬间从酒吧的玻璃正门倾泻进来，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白天的酒吧褪去了夜晚的迷幻与喧嚣，像一个卸了浓妆的女人，露出狼藉而疲惫的真容。

在离开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

（去海边走走吧，吹吹风，清醒一下。）

他想用海风吹散脑中那个女孩的影子，用海浪声盖过那些污言秽语。

酒吧的位置得天独厚，穿过一条马路就是那片还未被完全开发的沙滩。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沙子被晒得滚烫，几乎没有什么人。陈岚脱掉鞋子提在手里，赤脚踩在沙地上，感受着那份灼热的刺痛感。他需要这种真实的痛觉，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被愧疚感驱使的行尸走肉。

他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着，海风带着咸腥的气味，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目光放空，落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不协调的灰色。

在靠近沙丘、长着稀疏杂草的地方，那抹灰色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陈岚的脚步顿住了，心脏猛地一沉。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慢慢地、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块“破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是一个人。

一个女孩。

正是昨晚那个叫心语的女孩。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但她的睡姿……却无比的诡异。

一具穿着灰色露脐衫和短裙的身体，仰面躺在沙地上，四肢舒展。而在离身体不到半米远的地方，一颗头颅侧放在沙中，漂亮的灰白色长卷发凌乱地铺散开来，沾染了沙粒和枯黄的草叶。

一具无头的身体，和一颗没有身体的头颅。

她们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灼热的阳光下，像一个被玩腻后残忍拆解、然后遗弃的昂贵人偶。

陈岚站在那里，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这一幕，比他想象中任何血腥的场面都更具冲击力。没有狰狞的伤口，没有喷涌的鲜血，只有一种超现实的、死寂的美感与残酷。

（看来……她运气还算不错。）

陈岚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冷漠的念头。

（至少，没被那群人渣找到。他们大概也想不到，一个被灌了药的女孩，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吧。）

他蹲下身，视线先是落在了那颗头颅上。女孩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颗晶莹的露珠，不知是清晨的凝露还是未干的泪痕。她的脸颊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微微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倾诉着什么。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沉入梦乡的恬静。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那具无头的身体。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身上，将她的皮肤照得近乎透明。那件深灰色的针织衫向上卷起了一截，露出了整个平坦紧致的小腹，肚脐小巧可爱，像一颗精致的珍珠。短裙的裙摆也在她倒下时凌乱地掀开，堪堪遮住最核心的神秘地带，却让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她的皮肤是那种细腻的、象牙般的白色，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健康而诱人的光泽。从纤细的脚踝，到圆润的小腿，再到光滑的大腿根部，每一寸线条都充满了少女独有的柔美与青涩。

陈岚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但从未见过这样一具……既充满生命的美感，又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呈现的胴体。她就像一件被上帝精心雕琢后又漫不经心摔碎的艺术品，破碎，却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陈岚的心底冒了出来。

（要不要……把她带回家？）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疯了吗？陈岚！把她带回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等于把一个天大的麻烦揽在自己身上！万一龙哥那伙人找上门来怎么办？你怎么解释？说你在海边捡到了一个被你亲手‘切开’的女孩？）

恐惧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

（不行，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

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孤独躺在沙地上的头颅和身体。

（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她现在这个样子，毫无反抗能力。就算龙哥他们不来，随便一个路过的流浪汉，或者什么心怀不轨的人……看到这具完美的、任人摆布的身体……）

他不敢再想下去。那画面太过残忍。他可以想象，那具美丽的身体会被怎样地亵玩、蹂躏，而那颗无助的头颅，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帮她把脑袋安回去？然后就走，剩下就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这个折中的想法似乎不错。既能减轻一点自己的罪恶感，又不用承担太大的风险。

他再次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拿起那颗头颅。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安回去……然后呢？她身上的药效还没过，依旧昏迷不醒。把一个昏迷的、衣衫不整的漂亮女孩独自留在这片荒凉的沙滩上……这和直接把她扔进狼窝有什么区别？）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选，都无法真正地心安理得。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现在却想假装无事发生地将它关上，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内心在疯狂地交战。理智告诉他，立刻离开是唯一的正确选择。但那个女孩恬静的睡颜，那具无助而美丽的身体，以及昨晚那双绝望的眼睛，像三条锁链，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最终，那份沉甸甸的罪恶感，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操。管他妈的。）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回酒吧。王哥正翘着二郎腿在吧台后看报纸，看到他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王哥，」陈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能借个大点的拉杆箱用用吗？我有些东西要搬，自己的那个太小了。」

「搬东西？」王哥从老花镜后面抬起眼皮打量他，「行吧，杂物间里那个黑色的，你自己去拿，用完早点还回来。」

「谢了，王哥。」

陈岚再次走进那间熟悉的杂物间，找到了那个最大的、几乎能装下一个成年人的黑色拉杆箱。他拉着空箱子，再一次回到了沙滩上。

他走到沈心语的身体旁，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平坦的小腹，然后停留在了她的腰间。他闭上眼，集中精神。

“唰。”

又是一声轻响。

她的身体，被他从腰部干净利落地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下半身——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和浑圆的臀部——抱起来，轻轻地弯曲膝盖，然后放进了拉杆箱的底层。接着，他又抱起她的上半身，那柔软的、还带着温热体温的躯干，将她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也一并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拉杆箱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他拉上拉链，发出“咔哒”一声。

最后，他拿起了那颗头颅。

入手的感觉很奇特，比想象中要重一些。他用手拂去她头发上沾染的沙粒和草叶，然后看着她那张沉睡的脸庞。在阳光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陈岚将自己的挎包清空，用一件干净的备用T恤垫在包底，然后才万分轻柔地将这颗头颅放了进去，只露出小半张脸在外面，方便她呼吸。

他背上挎包，拉起沉重的拉杆箱。

「呵……」他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结果，还是决定带走了啊。」

拉杆箱的轮子在沙地上发出艰难的“咯吱”声。他拉着箱子，一步步地向马路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窜进了他的脑海。

（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吗？把人家大卸三块带回家……也算是“救”吧？说不定……等她醒了，会感激我，然后以身相许呢？呵，做什么白日梦呢……）

他摇了摇头，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还带着点桃花色的幻想。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犯了错，然后用一个更大、更疯狂的错误来试图弥补的懦夫。

他不知道把她带回家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从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和这个被他装在箱子和背包里的女孩的人生，都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拉着拉杆箱走出电梯的时候，我的手心已经满是黏腻的汗水。

这短短几百米从小区门口到电梯口的路，比我走过的任何一段路都要漫长。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邻居，每一个无意间投来的眼神，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正在运送尸体的变态杀人狂。拉杆箱的轮子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单调的“咕噜”声，每响一下，我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

（镇定，陈岚，你只是在搬家。对，搬东西。箱子里是……是人体模特，对，我买来拍照用的高级人体模特。）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给自己催眠，但背包里那个沉甸甸的、带着真实温度和柔软发丝触感的“东西”，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他妈的根本不是什么模特。

终于，我站在了自己家门前。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钥匙，因为紧张，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里。“咔哒”一声，门开了。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箱子和自己一起拖进了玄关，然后用后脚跟重重地把门一勾。

“砰！”

随着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我整个人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安全了。

暂时。

我的视线落在那个黑色的拉杆箱和我的挎包上。现在，我必须面对我带回来的这个……巨大的、被拆分成了三块的“麻烦”。

客厅很宽敞，米色的布艺沙发，原木色的茶几，都是我父母按照我的喜好帮我布置的。这里一直是我最安心的避风港，但今天，它即将迎来一个超现实的“新成员”。

我将拉杆箱拖到客厅中央，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拉链。

箱子里的景象，比在沙滩上时更具视觉冲击力。

她的身体被我折叠着，以一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姿态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我先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她的下半身。入手的感觉温热而柔软，肌肤的触感细腻得惊人。我将它放在了沙发的一侧，那穿着灰色短裙的双腿微微蜷着，像一个睡着了的婴儿。

接着是上半身。我将它抱出来的时候，能感觉到她胸腔里似乎还有着微弱的、规律的起伏。我将它平放在沙发的另一侧，让她的后背靠着柔软的垫子。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个正在布置案发现场的变态。

最后，我卸下肩上的挎包，拉开拉链。

那张恬静的睡颜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用手轻轻拂开她粘在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真实。我捧着她的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将她的头颅，轻轻地放在了沙发中央，介于她那两截身体之间。

一个头颅，两截身体。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名叫“沈心语”的女孩。而我，就是把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看着沙发上这诡异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那颗头颅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要醒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紫色瞳孔里，先是一片迷茫，然后，当她试图转动脖子却失败后，那份迷茫迅速被惊恐所取代。我看到她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我必须说点什么。

我连忙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人畜无害一点。我拱起颧骨，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

「你醒了？」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你……你很幸运。你离开之后，他们没能找到你。你就在海边的沙滩上睡了一整晚。」

（我在说什么屁话？这算安慰吗？听起来就像个幸灾乐祸的混蛋！）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沙哑的声音：「那……那我的身体呢？」

「还在，一点没少。」

我立刻捧起她的头，让她的视线能够看到沙发上的另外两个“部件”。

（老天，这画面看起来更像个变态了！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我赶紧解释：「抱歉，因为要把你装进箱子里带回来，地方不够，所以……就暂时把你拆开了。」

说完，我不再犹豫，捧着她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对准她上半身那光滑的脖颈断面，轻轻地放了上去。

我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吸力，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连接完成了。这是我的能力，一种源自我意志的、分子层面的重组。

我看到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但这份狂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脸色突然一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要吐！）

我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我一个箭步冲到墙角，抓起那个备用的垃圾桶，又冲回来，在她干呕出声的瞬间，精准地塞进了她的怀里。

「哇——」

她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递上一张纸巾，然后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温水。

等她终于吐完，虚脱地靠在沙发上时，我才将水杯递了过去。

她接过水杯，低声说了句「谢谢」。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我看着她，她看着自己身边的下半身，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切开。

（说点什么，陈岚，别像个木头一样！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她却先说话了。

她说了很多，关于她的朋友，那个叫媞玲，或者说思竹的女孩。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被背叛的痛苦。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最好的朋友？傻姑娘，那种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朋友。）

当她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媞玲啊……我们酒吧里的人，背地里都叫她‘老鸨’。」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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