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色的天空像一块正在腐败的巨肉，沉沉地压在这座废弃购物中心的上方。空气凝滞而闷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温热的棉絮。我站在正门前，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那两扇被铁链和锈蚀横杆封锁的巨型玻璃门——玻璃早已碎尽，只剩下空洞的框架，像被挖去眼珠的头骨。

　　石野用他那根宝贝撬棍拨弄着其中一扇虚掩的门，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混着远处都市的模糊噪音，还有那块巨大霓虹灯牌持续不断的“滋滋”嗡鸣，搅得人心烦意乱。

　　“就是这儿了。”石野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他特有的、近乎莽撞的兴奋，“那帮孙子说的‘有进无出’的鬼地方。”

　　他用力一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长鸣，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潮湿混凝土、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像是廉价香水掺着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的手电光射入那片黑暗，只能照亮门前一小片区域：满地碎屑、枯叶，还有一滩反着粉色霓虹光的水洼，那颜色稠得像血。

　　那味道钻进鼻腔的瞬间，几天前深夜在公寓里盯着电脑屏幕的记忆猛地闪回。

　　【深度挖掘：永不打烊的“CHANGE”购物中心——为何探险者一去不返？】

　　屏幕上那个小众论坛的帖子标题异常醒目。里面提到了“现实帷幕之下的异常点”，罗列了多起失踪案，核心传说则是这家商场被某种诡异法则支配。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段被加粗的引文：“……进去的，十个有九个没影儿了。剩下那个侥幸逃出来的，也疯疯癫癫，嘴里老念叨…说失踪的人不是死在里面，是他们再也不想出来了……”

　　当时我和石野只觉得兴奋。资深探险者的自负让我们认定，这无非是些人为机关或者夸大其词的鬼话。我们花了三周准备，开了四小时车才找到这地方。

　　“跟紧点，保持通讯。”我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对着石野说道，同时打开了头盔上的摄像机和喉震式对讲机。背包的肩带勒得有些紧，我调整了一下，深吸了一口这腐坏的空气，迈步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石野已经半个身子探了进去，正不耐烦地朝我招手。

　　来都来了。

　　这句充满宿命感的话在我脑子里盘旋。准备了三周，开了四小时车，总不能现在打退堂鼓吧？这只是个废弃建筑，还能有什么？我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但直觉却在尖锐地报警。那块“CHANGE”招牌的粉色反光在身后越来越远，像一只逐渐闭合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我们往里走了大概十几米，身后入口处的微弱天光彻底被黑暗吞没。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闭合的“砰”响。

　　石野的脚步顿了一下。

　　“……是风吗？”他回头望了一眼，但身后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大概吧。”我应道，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电筒，“走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在这座购物中心的一楼废墟里艰难穿行。所见之处皆是破败。天花板大片塌陷，扭曲的钢筋像怪物的肋骨般裸露出来。倾倒的货架、破碎的假人模特（大多是普通的、断手断脚的那种）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地板的裂缝里钻出了野蛮生长的植物，有些甚至开出了颜色诡异、形态扭曲的花朵，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荧光。除了废墟，还是废墟。

　　“真没劲，毛都没有一根。”石野踢开脚边一个空易拉罐，罐子滚动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撤吧。”

　　“同意。”我点头，心里那点不安再次放大。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一个曾经人来人往的地方，连点像样的遗留物都没有。

　　我们开始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原路返回。脚步在空旷得可怕的大厅里回荡，产生一种令人心悸的回音。走了大概五分钟，本该出现大门的位置，却只有一堵布满污渍、墙皮剥落的实心墙壁。

　　我用手电筒上下照着，光斑在粗糙的墙面上移动。

　　“不对……”我的声音有些发干，“刚才这里是门。”

　　石野骂了句脏话，上前用撬棍“哐哐”地敲了敲墙面。沉闷的实心回响击碎了我们最后的侥幸。

　　“操！是实心墙！”

　　恐慌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我们强作镇定，开始沿着外墙奔跑，试图找到其他出口或者窗户。但所有本应是窗户的地方，都被厚重的、冰冷的混凝土彻底封死，严丝合缝，连一丝外界的光线都无法透入。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口鼻。

　　我们被困住了。这个商场，它在我们探索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自身的结构。

　　石野低吼着，一拳砸在墙上：“操！这是个陷阱！”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但随即，另一种声音盖过了回音。

　　“咔哒……咔哒……咔哒……”

　　不是脚步声。那声音更清脆，更僵硬，像是硬质塑料在不断敲击或者拖过瓷砖地面。

　　声音来自我们前方的黑暗深处。

　　我几乎是本能地将强光手电筒猛地转向声源。光束像一柄利剑，刺破黑暗，精准地定格在约三十米外的一个“人影”上。

　　它站得笔直，通体呈现一种哑光的灰白色，头部光滑得如同被打磨过的鹅卵石，没有五官，没有头发。是一个商店里常见的人体模型！

　　石野啐了一口：“装神弄鬼！”他握紧撬棍，似乎想冲过去。

　　然而，下一瞬间，那个模型流畅地、毫无预兆地扭动了脖子——如果那光滑的球体也算脖子的话——将没有面孔的“脸”精准地对准了我们。

　　“咔哒。”

　　一声轻响，像是某种信号。

　　紧接着，从两侧黑暗的店铺废墟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更多的“人影”。两个、三个、五个……十个……它们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浮现，全都是那种诡异的人体模型，手臂以反向关节的、极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默默地组成一个松散的、却带着明确恶意的包围圈。

　　所有的“脸”都朝向我们。虽然没有眼睛，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被锁定、被注视的毛骨悚然。

　　“跑！！”我几乎是嘶吼出声。

　　转身，狂奔。手电筒的光束在剧烈晃动，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射出我们自己和那些追逐者扭曲跳跃的影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们冲向一条侧面的走廊，脚步声和身后那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的“咔哒咔哒”声混杂在一起，催人命。

　　刚冲进走廊没多远，正前方天花板的一个破洞里，一个模型猛地倒挂下来，光滑的头部几乎擦到我的鼻尖！

　　“分开跑！”石野大吼一声，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撞进了旁边一家挂着破烂招牌的【极限动力体育用品店】废墟。

　　我则被逼向了另一边，眼前是一座停运的、积满灰尘的自动扶梯。别无选择，我一步跨三级地冲了上去。

　　身后的“咔哒”声紧追不舍。我在迷宫般的二楼狂奔，绕过塌陷的地板，跳过一堆似乎是【美食广场】残骸的废弃桌椅。汗水浸湿了内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冲进一条相对狭窄的走廊，希望借此甩掉它们。

　　然而，在走廊的尽头，另一个模型静静地站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我猛地转身，想退回原路，但来时的方向也传来了清晰而迅速的“咔哒”声。

　　被堵死了。

　　它们的目的很明确，不是在漫无目的地追逐，而是在有意识地将我驱赶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我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的墙壁，手电筒的光束在前后两个逐渐逼近的模型之间来回移动，它们的灰白色躯体在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呼吸变得粗重，喉咙里泛起了铁锈味。我握紧了唯一能算作武器的手电筒，金属的冰冷触感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

　　它们越来越近，那没有面孔的“注视”几乎让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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