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塑料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脖颈，那股非人的寒意让我的汗毛倒竖。三个灰白的人体模型呈半圆形围拢过来，它们光滑无面的头部微微前倾，仿佛在欣赏即将到手的猎物。我背靠着剥落的墙纸，退无可退，手电筒的光束在它们之间疯狂晃动，像一只被困的萤火虫。

　　就在那僵硬的手指即将抓住我衣领的瞬间——

　　左手边的墙壁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手电筒的反光，而是从墙壁内部透出的、柔和的粉色光芒。那片原本只是污渍斑斑的墙纸区域，此刻竟变成了一家灯火通明、光洁如新的店铺入口。招牌上，【诱人姿彩 化妆品店】几个字散发着诱人的霓虹光泽，与周围死气沉沉的废墟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一个“女人”正慵懒地靠在店门口，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这边的窘境。

　　她穿着一条布料少得可怜的亮片短裙，紧紧包裹着那具曲线夸张到如同漫画人物的身体，脚上是一双高得吓人的银色恨天高。她的妆容完美无瑕，每一根假睫毛都翘得恰到好处，猩红的嘴唇勾着一抹甜美得近乎空洞的笑容。

　　“哎呀，可怜的小老鼠。”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像融化的糖浆，“它们可不喜欢你现在这副臭男人的样子哦。”

　　那三个模型在距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齐刷刷地停住了动作，抬起的手臂悬在半空，仿佛在等待指令。

　　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什么……意思？”

　　她咯咯地笑起来，扭着腰肢走到柜台边，拿起一支包装精美的口红，在指尖把玩着。

　　“简单呀，改变一下就行了。”她朝我抛了个媚眼，“喏，买了它，涂上。只要50块钱，它们就会对你视而不见了。”

　　我看着那支口红，又看看眼前这三个沉默的、散发着恶意的灰白造物。没有选择。我颤抖着手摸向口袋，掏出钱包，里面是我们准备的初始资金——150块。我胡乱抽出几张钞票，扔向她脚下的光洁地面。

　　“给你！快让它们停下！”

　　她弯腰捡起钱，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风情。

　　“真乖。”她满意地将钞票塞进胸前那道深壑，随手将那支口红扔给了我。

　　我接住那冰凉的小圆管，金属外壳反射着店内过于明亮的光线。打开盖子，里面是艳红色的膏体，散发出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化学香草味。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是胡乱地、粗暴地将那粘稠冰凉的膏体涂抹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

　　当那抹不属于我的、艳丽的红色覆盖住我原本的唇色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三个近在咫尺的模型，它们光滑的头颅同步地、微微歪了歪，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物品”。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它们一致地转过身，迈着那标志性的、“咔哒、咔哒”的僵硬步伐，整齐地退入了身后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的瞬间，脱力感席卷而来。我的后背紧紧贴着化妆品店那光滑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电筒从无力的手中滚落，光束在地上打转。心脏仍在狂跳，但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救了我——或者说，用某种诡异方式“帮助”了我的女人。

　　“谢……谢谢你。”

　　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她倚回门框，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像廉价商店里不停响动的电子风铃。

　　“谢我？咯咯……不，亲爱的，你该谢谢你自己开窍了。”

　　她款款走来，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她从旁边的柜台上拿起一面精致的粉色手持化妆镜，裙摆短得几乎遮不住什么。

　　“哎呀，瞧你急的，都涂到外面去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更像是在调情。

　　她将镜子举到我面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汗水、灰尘、还有刚才奔跑时蹭到的污渍，混合着那抹突兀的、艳丽的红色口红，在我带着青色胡茬的脸上构成一幅滑稽又怪异的景象。

　　但……不对。

　　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下颌……我原本棱角分明、带着男性坚毅线条的下颌，正在镜中变得圆润、柔和。那变化细微却清晰可见，就像高温下的蜡像在缓缓融化、重塑。

　　还有我的嘴唇。原本因为紧张和脱水而紧抿、甚至有些干裂的嘴唇，在口红的覆盖下，竟不可思议地变得饱满、丰润，唇珠的形状凸显出来，带着一种……一种柔媚的诱惑力。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猛地向后一缩，惊恐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触感确认了镜中的景象——皮肤确实变得更光滑、更柔软，下颌的骨骼感减弱了，而嘴唇也确实如镜中所示，变得异常饱满。

　　一股强烈的、莫名的愉悦感却在此刻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大脑皮层。那感觉来得突兀而汹涌，几乎淹没了我的惊恐。

　　老板娘俯下身，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凑近我，甜腻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孔。

　　“别怕，这只是改变的第一步。”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催眠般的魔力，“你……不觉得这样很‘美’吗？”

　　我的呼吸停滞了。

　　美？

　　镜子里那张脸，下半张脸柔和而性感，带着鲜明的女性特征，而上半张脸却还是我原本的样子——粗糙的皮肤，男性的眉骨和额头，以及一双写满了惊恐与迷茫的眼睛。

　　这种极致的“违和感”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那突兀的、不协调的对比，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几乎是生理性的冲动。

　　我必须修正它。

　　我必须让整张脸……都配得上这份突如其来的、“美”的感觉。

　　老板娘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微微眯起，捕捉到我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她嘴角那抹空洞甜美的笑容加深了，像是看到了鱼儿终于咬钩。

　　“光有嘴唇可不够哦。”她转过身，像个训练有素的销售大师，纤长的手指从光洁的货架上扫过，精准地取下一个个瓶瓶罐罐。“它们最讨厌半成品了。在这里，你要么是客人，要么就是垃圾。”

　　她将一整套完整的化妆工具“砰”地一声放在我面前的梳妆台上。那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首先呀，得把你这粗毛孔和青胡茬盖住，”她拿起一个扁平的粉底盒，在我面前晃了晃，“这股男人味儿太脏了，它们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下巴，那里新生的胡茬确实有些扎手。

　　“然后呢，我们得把你的脸型雕出来，”她又拿起修容棒和高光笔，动作流畅得像在表演，“让你的颧骨更高，鼻子更翘，轮廓更分明。”

　　她的手指划过我的颧骨，冰凉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拿起眼线笔和睫毛膏，声音带着蛊惑，“我们要让它变得又大又迷人。眼线、睫毛膏、还有闪亮的眼影……保证让你电力十足。”

　　最后，她拿起一支颜色更娇艳的口红。

　　“这个颜色，才配得上你。”

　　她的指尖最后落在一瓶闪着诡异粉色珠光的喷雾上。

　　“这个，可是最关键的——”她将喷雾举到我眼前，那些细碎的珠光在灯光下流转，“‘永恒定妆’喷雾。喷上它，就算你把妆卸了，这张美丽的新脸也会永远跟着你。你就再也不用做回那个丑陋的男人了。”

　　我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在那堆琳琅满目的瓶罐和镜子中那张“违和”的脸之间来回移动。理智在脑海深处发出尖锐的警报，但身体里那股对新面貌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疯长，死死缠住了那点残存的清醒。

　　“多少钱？”我的声音干涩。

　　“看你这么可怜，就算你 $100 好了。”

　　我立刻摸向口袋。初始资金是 $150，刚才买口红花了 $50。现在，钱包里正好剩下最后一张百元钞票。几乎没有犹豫，我将它拍在光可鉴人的柜台上。

　　“给我。”

　　老板娘满意地收起钱，动作娴熟地将我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腕，引导我如何使用那些陌生的工具。

　　“对……就这样……把粉底在手心揉开，轻轻拍在脸上……”

　　“遮瑕膏点在这里，还有这里……看，胡茬不见了吧？”

　　“眼线要这样，从眼尾轻轻拉出去，对，再上挑一点，更妩媚……”

　　我的手从一开始的颤抖，渐渐变得稳定，甚至带上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粉刷扫过皮肤的触感，眼线笔勾勒线条的精准，每一种感觉都如此新奇。我笨拙却专注地在自己脸上涂抹、勾勒，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当最后，我拿起那瓶冰凉的“永恒定妆”喷雾，对着镜中那张几乎认不出的脸按下喷头时，细密的水雾带着那股甜腻的香草气息笼罩了我。

　　我缓缓睁开眼。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诱人的女性面孔。皮肤白皙无瑕，媚眼如丝，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娇艳欲滴的嘴唇饱满欲滴。那张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顾隐”的痕迹。

　　一股比刚才强烈十倍的、近乎眩晕的兴奋感和满足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做到了。我变得……很美。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抓住老板娘的手，语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谢谢！太谢谢你了♥~”

　　老板娘任由我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笑容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

　　“快去吧，小美女。这商场里，好东西还多着呢，等着你消费哦。”

　　我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带着一种亢奋和莫名的恍惚，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家散发着粉色光晕和甜腻香气的化妆品店。

　　当我的脚踏出那圈过于明亮的粉色光晕，重新踩在购物中心一楼冰冷的地面上时，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不同。

　　那股强烈的、被化妆品和虚假安全感包裹的兴奋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消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重新灌入肺叶，让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理智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冰冷而坚硬地撞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又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层光滑的、不属于我的“皮肤”。

　　“我他妈在干什么？！”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他妈是个男人！我为什么会因为……化妆……因为自己变‘漂亮’了而感到兴奋？”

　　“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石野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们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愤怒驱使着我，我抬起袖子，用力想去擦掉脸上这层令人作呕的伪装。但就在粗糙的布料即将触碰到脸颊的瞬间，我的动作僵住了。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面老板娘塞给我的、边缘镶嵌着水钻的小镜子。

　　我把它举到眼前。

　　镜中，那张美丽的脸庞再次出现。白皙的皮肤，妩媚的眼睛，娇艳的红唇。尽管我的内心充满了厌恶和恐惧，但一股该死的、甜美的愉悦感依旧如同狡猾的蛇，从心底最深处悄然钻出，缠绕上我的神经。

　　我憎恨这种感觉，我拼命想压制它，但它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几乎要盖过理智的呐喊。

　　我靠着身后冰冷、布满苔藓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膝盖。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好吧……好吧……”我对着自己低语，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微弱而沙哑。

　　“这只是……伪装。对，是伪装。”我试图用理性搭建起一道脆弱的防线，“那些怪物停止攻击我，就是因为这个。这是生存策略。”

　　“我只是在利用它。我还是我。我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能再被影响了。”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强化这摇摇欲坠的决心。对，这只是权宜之计。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石野，然后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出路。

　　我将那面诱人又危险的小镜子狠狠塞回口袋最深处，仿佛那样就能隔绝它的诱惑。我捡起地上的手电筒，紧紧握住，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找到石野。必须找到石野。

　　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面镜子，站起身，准备继续探索。但当我从【诱人姿彩化妆品店】门口那片相对明亮的光晕中彻底走出，回到主走廊时，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本能地举起手电筒，光柱向前方射去——却没有预想中吞噬光线的黑暗。光束打在了一片光洁、完好、甚至能映出模糊倒影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愣住了，手电筒的光柱下意识地上移。

　　记忆中，天花板上那些如同怪物肋骨般裸露的钢筋和巨大的破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带着简约花纹的吊顶，以及一排排明亮的、正常运作的日光灯管，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那股浓重的、腐烂植物和潮湿混凝土混合的霉味……也消失了。空气变得干燥、清新，带着恒温空调特有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刚出炉的甜点和各种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的甜腻香气。

　　墙壁不再斑驳剥落，而是贴着崭新的、带有抽象图案的壁纸。那些从地板裂缝里野蛮生长出来的、开着诡异花朵的植物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摆放雅致、修剪整齐的装饰性盆栽。

　　“幻觉？”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是那些化妆品有毒？产生了致幻效果？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甚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但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

　　商场……难道其实还在正常运营？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如果商场是正常的，那刚才的废墟、那些攻击性的人体模型……又是什么？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荒谬的放松感。至少，眼前这个明亮、整洁、仿佛正常营业的商场，比刚才那个黑暗、破败、怪物环伺的废墟，让人安心多了。

　　“咔哒……咔哒……”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从拐角处传来，我的身体瞬间条件反射般地紧绷起来！肌肉记忆让我立刻闪身，想要寻找掩体，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体模型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它们依旧是那副光滑无脸、通体灰白的模样，但……它们的手臂上，正挂着几个印着【诱人姿彩】LOGO的精致购物袋。

　　它们迈着那标志性的、流畅而僵硬的步伐，从我面前径直走过。没有停顿，没有转向，甚至那光滑的头部都没有朝我这边偏移一分一毫。

　　它们……无视了我。

　　我的“伪装”，真的奏效了。

　　我靠在墙上，平复着过快的心跳。确认模型走远后，我立刻压低声音，对着别在衣领上的对讲机急促地呼叫。

　　“石野！石野！听到请回答！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滋——

　　回应我的，只有一片嘈杂而持续的静电噪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失望地放下按着通话键的手指，心头沉甸甸的。石野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也遇到了类似的“店铺”？他……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节拍感十足的流行音乐，从不远处的某个方向飘了过来。那音乐欢快、富有感染力，与这诡异环境的宁静格格不入。

　　我握紧手电筒，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着音乐传来的方向，警惕地开始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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