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冰冷的储物柜滑坐在地，泪水混合着花掉的妆容，在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手臂被自己咬得生疼，但那点痛楚比起内心的煎熬，简直微不足道。

　　“隐隐”那个甜美空洞的人格消散了，留下的只有顾隐——一个出卖了同伴、出卖了自己的可怜虫。

　　石野那张崩溃绝望的脸，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现。还有我自己那句甜腻又残忍的“人家……就是顾隐哦♥~”。

　　不。

　　我不能就这样结束。

　　我猛地抬起头，混沌的思绪中劈入一道亮光——经理！我和她有过交易！她答应过，只要我工作，就告诉我石野的下落！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发麻。我踉跄着冲向休息室的门，一把拉开。

　　外面，美食广场已经打烊，灯光昏暗，只剩下几个清洁用的人体模型在无声地移动。经理那抹扎眼的粉色身影正要消失在远处的走廊拐角。

　　“等等！”我嘶哑地喊道，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在她即将转弯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套早已不合身、沾满泪痕和污垢的旧衣服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

　　“石野！”我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那个……那个被我……那个穿着粉色瑜伽裤的男人！他去哪了？你答应过告诉我！”

　　经理轻轻抽回手，从她那紧身套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带着浓烈香水味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被我碰过的袖口。

　　“哎呀，别这么粗鲁嘛，我的‘前’销售冠军。”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看在你今天表现这么出色的份上……我就满足你吧。”

　　她用那根镶着水钻的、长长的指甲，优雅地指了指上方。

　　“那个可怜的小东西？他哭着跑上二楼去了。我猜……他大概是去【电子游戏店】找点乐子了吧？那里的游戏最适合他这种迷茫的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电子游戏店？在这个鬼地方，绝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乐子”！

　　我松开她，甚至来不及说声谢谢——或者说，那根本算不上感谢——转身就朝着记忆中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梯方向狂奔。

　　然而，当我冲出美食广场的范围，踏入主走廊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我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变了。一切都变了。

　　记忆中破败、阴暗、布满苔藓和裂缝的走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到刺眼的、带着柔和粉色调的灯光，将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照得反光。空气中那股潮湿的霉味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令人头晕的甜香，混合了廉价香水、甜腻爆米花和某种电子产品特有的臭氧味道。

　　震耳欲聋的、节拍感极强的电子舞曲取代了之前隐约的流行乐，在整个空间里循环轰炸。成群结队的“女人”——那些身材曲线夸张到违反物理定律、穿着暴露闪亮衣物的Bimbo们——嬉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手里提着印有【诱人姿彩】或其他诡异商店LOGO的购物袋。她们的目光扫过我这一身肮脏破旧的打扮，毫不掩饰地投来轻蔑和嘲弄的视线，伴随着毫不压低的讥笑声。

　　“天哪，快看那个脏东西！”

　　“她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保安呢？怎么能让这种影响市容的东西在这里乱跑？”

　　商场不再伪装了。它撕下了废墟的假面，露出了内部这个病态、繁华、彻底运转起来的消费地狱的真容。

　　但这一切的诡异变化，此刻都无法撼动我唯一的念头——石野。

　　脑海中再次浮现他崩溃逃离时那张绝望的脸，还有我自己（隐隐）那句如同最终判决的残忍低语。一股混合着强烈羞愧和愤怒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这些肮脏的、束缚我行动的衣服！这些属于“顾隐”的、早已不合时宜的破布！

　　“滚开！”我低吼着，双手抓住身上那件沾满污垢的探险夹克，粗暴地将其从身上撕扯下来，狠狠扔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接着是那条卡在我大腿和臀部的战术裤，我费力地将其褪下，同样弃如敝履。

　　布料落地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目光和哄笑。

　　现在，我几乎赤身裸体地站在走廊中央，冰冷的空调气流吹拂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颗粒。我身上只剩下一条进入商场时穿在最里面的、早已被汗水浸透、此刻被我新身体撑得紧绷变形的男士深灰色平角内裤。

　　我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两团在【美食广场】被强行重塑出的、柔软的乳肉，在冷空气中微微挺立，带来一种陌生而羞耻的触感。臀部变得圆润挺翘，将平角裤的布料绷出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弧度。而更让我无地自容的是，我身体前端那属于男性的象征，在“员工手册”的规则影响下，已经萎缩得几乎看不见，只在紧绷的内裤布料下，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凸起。我的皮肤光滑得不像话，手臂、腿部，没有一丝体毛残留。

　　“哇哦！她里面居然穿成这样？”

　　“噗——那是什么？小男孩的内裤吗？”

　　“身材倒是不错，可惜是个穷光蛋，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嘲笑声如同冰锥，从四面八方刺来。我的脸颊烫得惊人，下意识地用手臂遮挡在胸前，但这个动作只让我显得更加狼狈和可笑。

　　不能再耽搁了！

　　我咬紧牙关，无视那些刺耳的声音，赤着脚，踩过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朝着那座此刻灯火通明、正在平稳运行的自动扶梯发足狂奔。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必须找到石野，在他被这个地狱彻底吞噬之前！

　　冲上二楼，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更加浓烈的甜腻气味几乎让我窒息。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巨大的、不断闪烁着刺眼霓虹灯的招牌——【电玩'N'幻梦】。

　　店门大开，里面人头攒动，各色霓虹灯光疯狂闪烁，映照着一张张沉浸在虚幻快乐中的脸庞。这里的“顾客”打扮得更加光怪陆离：穿着布料少得惊人、号称“Cosplay”服装的“游戏女孩”；戴着巨大猫耳耳机、化着夸张妆容的“E-Girl”；甚至还有一些穿着女仆装、但明显能看出曾经是男性的身影，他们和我一样，经历了可怕的身体重塑，脸上挂着迷醉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热塑料融化般的气味，以及一种甜得发腻的能量饮料的味道。

　　“石野！石野！”我顾不上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半裸着身体冲进店内，在那些玩着游戏的人群中疯狂穿梭，呼喊着那个名字。

　　没有回应。只有游戏音效和人群的喧哗。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目光扫过整个店铺，最终定格在最里面那个孤立的柜台。

　　我冲了过去，双手猛地拍在冰凉的玻璃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

　　一具人体模型。

　　但它与我在一楼见到那些灰白色的同类截然不同。它通体覆盖着一层光滑、冰冷、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烤漆，在店内闪烁的霓虹灯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我找人！”我喘着粗气，用一只手臂勉强挡在胸前，另一只手撑在柜台上维持平衡，“一个男的……穿着粉色瑜伽裤！他是不是来过这里？”

　　那具漆黑的模型没有抬头，正用一块黑色的丝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造型流畅的白色VR头盔。它的声音响起，是一种柔媚的、带着明显电子合成质感的女声，语调里含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哦？男人？”它轻笑一声，“亲爱的，我们这里可没有那种肮脏又落后的东西哦。”

　　它终于抬起那光滑的、没有五官的黑色头颅，“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层烤漆，落在我身上。

　　“……但是，”它的电子音里透出一丝仿佛“满意”的情绪，“我看看你……啧啧，真是个完美的半成品。胸部曲线塑造得恰到好处，臀部塑形也充满了潜力……还有这张漂亮的脸蛋，底子真不错。你堕落得……可真快，真彻底。”

　　那“目光”如同实质，刮过我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告诉我！”我几乎是在咆哮，拳头砸在柜台上，“他到底在哪？！”

　　老板——这具漆黑的人体模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头盔和丝布。它用一根漆黑得如同深渊的手指，朝我勾了勾。

　　“你是指那个刚哭着跑进来，求我们帮他忘掉一切痛苦记忆的小可怜吗？”它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来吧，你的朋友……正在享受我们的深度沉浸式角色扮演游戏呢。”

　　它转身，迈着那种特有的、流畅而僵硬的“咔哒”步伐，走向商店的一个角落。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角落并排摆放着几台巨大的、流线型的白色设备，如同科幻电影里的休眠仓。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发出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老板在其中一台旁边停下，用那根漆黑的手指，指向舱体。

　　我扑到那台白色的【VR体验仓】前，透过侧面圆形的、厚厚的玻璃观察窗向内看去。

　　舱内充满了某种淡粉色的、看起来粘稠的液体，正缓缓地波动着。一个人影漂浮在其中，随着液体的流动轻微起伏。他的身上连接着几根细细的、半透明的管子，像某种诡异的生命维持系统。

　　是石野。

　　我绝不会认错，尽管他……他变了。

　　他之前那身破烂的战术背心和可笑的粉色瑜伽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几乎完全透明的、紧贴皮肤的薄膜，像第二层皮肤，又像是某种医疗用的隔离服。透过这层薄膜，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体发生的恐怖变化。

　　他的腰肢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收束得极细，仿佛不堪一握。而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他胸部和臀部的夸张隆起。那对至少有D罩杯的、丰满而柔软的乳房，在薄膜下清晰地显现出轮廓，顶端的蓓蕾在液体中若隐若现。他的臀部也变得圆润饱满，充满了肉感。

　　最让我感到窒息的是他的胯部……那里平坦得令人绝望，再也找不到任何属于男性的痕迹。

　　他的头上戴着一个完全封闭的、光滑的白色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我能看到他裸露的下半张脸——特别是那嘴唇。原本属于石野的、带着青色胡茬的、坚毅的嘴唇，此刻变得丰满、湿润，唇形姣好，并且……正微微上扬，挂着一抹无比满足、无比幸福的微笑。

　　那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脏。

　　“石野！！”我发疯似的用拳头捶打着厚厚的玻璃窗，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醒醒！石野！你看看我！我是顾隐！”

　　舱内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漂浮在粉色的液体中，脸上挂着那该死的、幸福的微笑。

　　我转而疯狂地摸索舱门，寻找把手或者开关。但舱体光滑如镜，除了那个圆形观察窗，没有任何明显的缝隙或突起，只有一个嵌入式的、亮着微弱蓝光的电子锁面板。

　　老板悠闲地靠在旁边的舱体上，那光滑的黑色头部转向我，冰冷的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响起：“别白费力气了。游戏正在进行中。强行中断……他的大脑神经连接会被暴力切断，到时候，里面那团东西会变成一锅温热的浆糊哦。”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我猛地转身，目眦欲裂地瞪着它。

　　“是他自己选的。”老板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这款游戏叫《娼妓模拟器》，本店最热门、评价最高的游戏之一。”

　　“游戏内容嘛，很简单。玩家扮演一个欠下高额债款的男性，仁慈的债主为他安排了一条唯一的出路——从事娼妓工作。”“他必须在游戏里不断提升自己的女性化程度、Bimbo化程度，学习各种取悦他人的性爱技巧，努力讨好形形色色的‘客人’，才能赚到钱，一点点还清债务。”

　　它那漆黑的手指，再次点了点舱内的石野。

　　“看他多开心，”电子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诡异的“赞赏”，“他刚刚完成了身体改造教程，现在正沉浸在‘性爱技巧’的学习里呢。看那笑容，他学得很投入，很有天赋。”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蛮力没有用，哀求更没有用。这个地狱有自己的规则，冷酷而绝对的规则。

　　钱……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我当“隐隐”时赚到的钱！那些我用尊严和身体换来的、沾着污秽的钞票！

　　我像疯了一样转身，冲回刚才经过的店铺中央，在一片嘲笑和鄙夷的目光中，扑到地上，从被我扔在那里的、脏兮兮的战术裤口袋里，掏出了那厚厚一叠钞票。它们被汗水、或许还有之前性交的体液弄得有些潮湿、粘连在一起。

　　我紧紧攥着这叠肮脏的“希望”，冲回柜台前，将它们狠狠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拍在光滑的玻璃柜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放了他！”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这些！这些够不够？这些全都给你！这是我今天赚的所有钱！不够我再去赚！去卖！什么都行！把这些都给你，让我带他走！”

　　老板低下头，那光滑的黑色“面部”转向柜台上那堆皱巴巴的钞票。它的电子音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呵。”它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响，“真是一笔……非常慷慨的付款。”

　　它没有嘲笑，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用一种流畅得不像实体的动作，漆黑的手指一扫，将所有的钞票精准地、一张不剩地扫进了柜台下的抽屉里。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付款如此爽快的份上……”它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柔媚的电子质感，却带着更深的、不容置疑的陷阱意味。

　　它再次抬起那根漆黑的手指，这一次，指向了石野旁边的那台空着的、同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VR体验仓。

　　随着它的指向，那台空仓的舱门，“嘶——”地一声，带着一股气压释放的轻响，缓缓地、自动地向侧方滑开了，露出了里面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微微荡漾的粉色液体。

　　“你想要救他吗？很遗憾，用这点钱赎他出来，还远远不够。”老板的电子音如同魔咒，“他的债务数额庞大，你的这些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但是……”它的话锋一转，那根漆黑的手指仿佛带着魔力，牢牢吸住了我的目光，“用这笔钱，你也可以获得一个机会——一个加入游戏的机会。”

　　“他现在正沉浸在堕落的快感里，不可自拔。你拖得越久，他的游戏进程就越深入，他的身体和心灵就被改造得越彻底。很快，他就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石野这个名字，忘记你，变成一个只懂得讨好别人、沉浸在虚拟快感中的完美Bimbo。”

　　“你进去。作为他的‘队友’，加入他的游戏。你们两个一起‘工作’，一起‘努力’，一起还债。”

　　“只要你们能通力合作，在他彻底沉迷、灵魂被游戏同化之前，还清所有债务……你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微小的机会，能把他从这个美梦里拽出来，带他回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口腔般张开的舱门。冰冷的寒意沿着我的脊椎向上爬升。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陷阱。进去，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但是……

　　我回过头，目光再次穿透那厚厚的玻璃窗，落在石野那张挂着幸福微笑的、彻底女性化的脸上。那笑容如此刺眼，如此陌生，却又承载着我仅存的、所有的希望和负罪感。

　　是我把他推进了这个深渊。

　　我必须把他拉出来。或者……陪他一起沉沦。

　　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充满甜腻臭氧和香水味的空气，然后猛地睁开。

　　“……好。”一个字，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不再犹豫，不再去看那具漆黑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着我的老板。我迈开双腿，依旧只穿着那条紧绷羞耻的男士内裤，赤着脚，踩上冰冷的舱体边缘，然后一步跨入了那粘稠、冰凉的粉色液体之中。

　　液体瞬间淹没了我的脚踝、小腿、大腿……淹没了那我那萎缩的、可怜的男性象征，淹没了我裸露的、敏感的胸部，带来一种诡异的、如同被活埋般的包裹感。

　　“明智的选择。”老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舱门在我面前缓缓关闭，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彻底切断，四周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液体流动的细微声响。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体从上方降下，精准地套住了我的头脸。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我的颅腔内响起：

　　[欢迎……新玩家……顾隐……]

　　[正在扫描生物信息……]

　　[正在连接现有游戏进程……玩家：小野……]

　　[游戏名称：《娼妓模拟器》]

　　[正在载入游戏世界……]

　　[正在根据现有身体数据生成游戏角色……]

　　[生成完毕。]

　　[游戏……开始。]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我最后一丝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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