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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erre Louÿs] 皮埃尔·路易——情色小说集[Pierre Louÿs]皮埃尔·路易 – 《精选故事集》,第2小节

小说:[Pierre Louÿs] 皮埃尔·路易——情色小说集 2025-11-18 20:17 5hhhhh 6990 ℃

你看,"他含笑对我说,"我早已不用胶彩画法。这是按新技法准备的蜡料与烙铁。西锡安画派的那些后生,我定要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他们!

说实话,看他操作的模样,简直像是早就熟练运用这套波利格诺托斯新近复兴的技法。他那几盒颜料蜡整齐摆放在一个早已沾满使用痕迹的木匣里。他小心翼翼地将烧热的细长烙铁探入蜡盒,蘸取一滴彩蜡,精准地落到画布预定位置,再用炉火纯青的手法与其他色彩交融—那游刃有余的姿态,偶尔让我激动得露出赞叹的笑容。

他一面作画,一面向我传授彩蜡调色诀窍,细数哪些颜料堪称上品而哪些根本不入流。他的白颜料取自米洛斯岛,直言萨摩斯岛的太白显油腻。他钟爱印度朱砂,说是以弗所朱砂不如其色泽持久,当然价格也更为昂贵。火焰色的雄黄与淡若晨空的亚美尼亚蓝最衬女子衣饰。虽然欣赏年轻阿佩利斯新发明的象牙黑,但他本人仍偏爱用易于调和的骨黑—那是从古墓窃取的焚化人骨制成的颜料,当然前提是能弄到手。

白日便在浑然不觉中流逝,唯有帕拉西奥斯下令"休息片刻"时,我才惊觉时光飞逝。而阿特米多拉每次听到这话总是面颊绯红,慌忙用双手掩住脸庞。

暮色渐临之际,画家突然起身对学徒喝道:

把烙铁板烧红!

随即转向我宣告:

大功告成。

学徒呈上溅射火星的赤红铜板。他用长柄钳夹住握把,在水平放置的画作前极缓慢地移动炙烤。蜡料受热浮升,将斑斓的色彩灵魂永恒烙进干枯的木板。

就这样,帕拉西奥斯那幅名为《受惊的宁芙》的画作,在某个日出的黎明到日落的黄昏之间完成了,此画现藏于锡拉库萨。

帕拉西奥斯带着漫不经心的得意神情端详自己的作品,一边甩着他那只富有表现力的美手,一边像对着上百人宣告般喊道:

—没错。这是大战前的演练。

我心神恍惚地问道:

—什么大战?

他似乎很惊讶我竟没听懂。他大步穿过房间,猛地推开门:被铁链锁着的尼科斯特拉托斯闻声抬眼望向我们。帕拉西奥斯昂首站到他面前,手指捋过胡须,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吟:

—我的战役—是神明与这凡夫俗子的对决。

随后整整一个月,我因雅典的私人事务缠身,再未踏足帕拉西奥斯的画室。

自奥林索斯陷落以来,雅典城仿佛笼罩在真实的哀恸中。卡尔基斯市场的奴隶交易—这场发生在阿提卡门户、将盟邦子民如牲口般贩卖的丑闻与屈辱—成为所有公开言论的焦点,所有沉默时刻的梦魇。

面对腓力王的铁蹄,人们束手无策。克拉特斯反对开战,连德摩斯梯尼也不再主张出征。但埃斯基涅斯从伯罗奔尼撒归来途中,目睹成群奥林索斯人被驱赶如牲畜的景象,只需讲述这段奴隶队伍的惨状,便足以借他激昂的演说激起民众对罪孽城邦的愤慨。

某日,更骇人听闻的事发生了:竟有雅典公民在城内将一名可怜的奥林索斯女子当作女奴凌辱。此人当即被捕受审,被即刻判处死刑。

我惊恐地意识到帕拉西奥斯可能面临同样的命运,于是抛下所有事务赶往他的府邸,只想趁还来得及向他发出警告。

抵达他府外墙垣时,但见门扉垂帘尽数紧闭。奴隶执意不让我跨过门槛。我不得不坚持己见,袒露心中焦灼,坚称此事关系他主人生死。终于获准入内,我沿着空荡荡的长廊奔跑,猛地掀开门帘。

帕拉西奥斯见我闯入时投来那道缓慢而凝重的目光,我永生难忘。他正立于几乎等身高的黑木画板前作画,巍峨身形在隐约酝酿雷雨的阴天下焕发非人光彩。面容如此安详以致五官轮廓都模糊难辨—连皱纹也消失殆尽,恰似安卧于死亡宁静中的耄耋亡者。

他未发一语。不再看我。温热画笔在指间游走,将蜡泪般的颜料从色盒移向竖直画板,那双手稳健从容宛若正以色彩点滴创世。

就在这时,我循着他交替凝视画作与大厅某处的视线,瞥见了骚动赤裸的尼科斯特拉托斯—四肢大张缚于真岩石块上,浑身筋肉贲张地拉扯着四股绞合的绳索。

我僵立良久屏住呼吸,浑然忘却此行目的。脑髓全然沉溺于视觉奇迹,其余感官尽数失语,思绪比梦境更为稀薄。

……

突然,帕拉西奥斯说了一个词……至少,我仿佛听到了这个词。

而这个词是:

—叫啊!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动作和额头一样平静。

—叫啊!帕拉西奥斯重复道。

尼科斯特拉托斯猛地爆发出一种勉强的狞笑,震动了整个大厅。他声称自己绝不会叫喊!说能主宰自己的面部表情!说没人能像束缚他四肢那样用缆绳将他的表情钉在岩石上!说他定要阻止这幅画的完成!随后他唾沫横飞地倾泻着怒骂的秽语。

帕拉西奥斯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他放下手中的烙铁,缓缓拿起另一支在附近炉中烧得通红的烙铁,精准丈量着画中秃鹫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位置,对一个萨尔马特奴隶吩咐道:

—拿着。往右。最后一根肋骨下面。轻轻触碰,不要刺穿。

尼科斯特拉托斯看着那人逼近自己。他维持着惨淡的笑容,皮肉在烙铁下滋滋作响时仍咬紧牙关。

但很快,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剧痛的汗珠从太阳穴滚落。他先是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继而转为幼儿抽泣般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帕拉西奥斯无动于衷地观察着他扭曲的面容。

……

这场折磨持续了多久?我已记不清。怕是直到夜幕降临。我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挣扎着爬出大厅,只因从头顶到脚趾都在发软。跨过门槛的瞬间,我听见突如其来的寂静,继而远处传来一声:

这白痴!"帕拉西奥斯喊道。"他死得早了一瞬间!

* * *

次日,当雅典城得知帕拉西奥斯如何完成他献给帕特农神庙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时,全城只剩一片惊恐的怒吼。

民众涌向基克罗伯大道,围攻画家的宅邸,只见大门紧闭。

他是个奥林索斯人!自由民!马其顿的手下败将!

让凶手服毒自尽!

我混入这群充满敌意的人潮,并非为了拯救我的朋友—因为连我也觉得他活该受尽酷刑,尼科斯特拉托斯的惨叫声仍在我耳中回荡。我只是被人流推着往前走,随波逐流地来到了被围困的高墙下。

人群久久叫嚣着。宅邸死寂无声。门槛不见奴隶踪影。廊柱间垂落的帷幔纹丝不动,后面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终于,帕拉西奥斯本人出现在二楼,帷幔向两侧掀开,他双臂交叠在王者长袍内,额前依然系着神圣发带。

暴风雨般的怒骂向他涌去:

杀人犯!野蛮人!腓力的同谋!"人群嘶吼。"那个奥林索斯人在哪?我们要用战胜将军的规格为他举行葬礼。而你该服毒!该服毒谢罪!

帕拉西奥斯任凭这股愤怒肆意爆发又逐渐平息。然后,他弯腰捧起刚画完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画板两侧,缓慢而虔诚地将画作高举过栏杆,甚至高过自己的额头,让画作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于是艺术品取代了艺术家本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人群猛然骚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他们目睹了神迹:这幅描绘人类痛苦与永恒败局的画作,此刻正在他们头顶搏动着生命。无数双眼睛首次见证悲剧崇高的巅峰在此显现。人群战栗着。有人潸然泪下。神庙般的寂静弥漫至人海尽头,当零星的嘘声试图再度响起时,雷鸣般的喝彩已将其淹没在荣耀的声浪中。

开罗,1901年

#夕阳下的对话

阿尔卡斯

黑眸的少女啊……

梅莉塔

别碰我!

阿尔卡斯

当然不会;我远远站着呢,你看,阿芙洛狄特的姊妹,你这鬈发如葡萄串的姑娘。我停在路畔,再也迈不动步子,你看,既无法走向等候我的人,也回不去告别的地方。

梅莉塔

走吧!走吧!你这空口白话的牧羊人,没有羊群的牧人,四处游荡的浪子!若是走不动路,就穿过田野离去;但休想踏进我的草场,你这陌生人,否则我要叫人了!

阿尔卡斯

这荒郊野岭的,你能叫谁来?

梅莉塔

诸神!他们定能听见我的呼唤。

阿尔卡斯

啊!小丫头!那些神明离你可比我现在离你远多了。就算他们此刻站在你身旁,也绝不会阻止我说你美艳动人—他们正为你这张脸骄傲着呢,毕竟这是他们最得意的杰作。

梅丽塔

住口,牧羊人。快滚开。母亲严禁我理会任何男人。我来这儿是看守绵羊群,让它们啃草直到日落西山。我不该听那些少年的嗓音—他们总随着晚风和扬尘从路上经过。

阿卡斯

为什么?

梅丽塔

我不知道。母亲替我做主就行。十三年前我才降生在她的树叶床榻上,若不乖乖听她吩咐,岂不是太不知轻重?

阿卡斯

孩子,你误解那位慈爱、睿智、美艳又尊贵的母亲了。她说的是那些野蛮男人—他们偶尔穿越田野,左臂架盾右手持剑。那帮人会欺负你,因为你柔弱而他们强悍。在被战火蹂躏的城邦里,他们屠杀了无数与你姿色相当的少女,若在途中撞见你绝不会留情。但我呢?能拿你怎样?不过肩上披张羊皮,手里捏根牧杖。瞧瞧我,难道很可怕吗?

梅丽塔

不可怕,牧羊人。你的话语温柔,我本愿一直听下去……可人家说,当少年郎对着我们女孩悄声低语时,最甜蜜的话往往最险恶。

阿卡斯

若我问话,你可愿答我?

梅莉塔

问吧。

阿尔卡斯

刚才我在路边走过时,你在黑橄榄树下想什么?

梅莉塔

我不想告诉你。

阿尔卡斯

我知道。

梅莉塔

说给我听。

阿尔卡斯

除非你允许我靠近。否则我会保持沉默。这既是你的秘密而非我的秘密,我只能附耳告诉你。你愿意让我靠近吗?让我握住你的手?

梅莉塔

我当时在想什么?

阿尔卡斯

想你出嫁时的腰带。

梅莉塔

哦!谁告诉你的?……难道我自言自语出声了?你莫非是神明吗,牧羊人,能在这么远的地方看透少女的心思?别这样盯着我!别想窥探我此刻的念头……

阿尔卡斯

你在想着那条婚嫁腰带,想着那个会用温柔话语解开它的人—正是你害怕在耳边响起的那种甜言蜜语……那些话也会是虚情假意吗?

梅莉塔

我从未听过那样的话……

阿尔卡斯

但你现在正听着我的话,看着我的眼睛……

梅莉塔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阿尔卡斯

你已在梦中看见它们。

梅莉塔

牧羊人!……

阿尔卡斯

当我握住你的手时,你为何颤抖?当我的手臂环住你的胸脯时,你为何酥软倾倒?为何你柔弱的头颅要找寻我的肩膀?……

梅莉塔

牧羊人!

阿尔卡斯

若我还不算你半个丈夫,你怎会像现在这样几乎赤裸地偎在我怀中?

梅莉塔

不,你不是!放开我,放开,我害怕,快走开,我不认识你!放开,你的手弄疼我了,放开,我不要你!

阿尔卡斯

小丫头,你为什么要用你母亲的那张嘴来跟我说话?

梅丽塔

不,不是她在说,是我在跟你说话。我可是个规矩姑娘;放开我,牧羊人。要我像奈伊斯那样,或者像菲莉拉和克洛埃那样,不等新婚之夜就偷尝阿芙洛狄忒的秘密、暗结珠胎,我会羞愧死的。不,不,我才不会顺从你!就算你撕破我的束腰外衣,我也绝不屈服,牧羊人!我宁可亲手掐死自己!

阿尔卡斯

这又是为什么?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只是碰了碰这件外衣,并没有撕破它。我吻了你的腰带,也没有解开它。好吧,算了!我放过你,给你自由,让你走……快走吧!……为什么还不走?

梅丽塔

让我哭一会儿。

阿尔卡斯

你以为我对你的爱浅薄到只想占有你的身体吗?如果我只是贪图一时之快—这种快活随便哪个牧羊女都能给我,我何必从你听懂我说话起就这般与你交谈?难道我的眼神没有告诉你?……可你不再看我的眼睛了。你掩住自己的双眼,还在哭泣……

梅丽塔

是的。

阿尔卡斯

可你要是愿意,我本愿跪在你脚边度过充满爱与柔情蜜语的一生。我会用双臂环抱你的身子,把头靠在你胸口,嘴唇贴着你的唇瓣,而你也会解开秀发,让发丝缠绕着我们交叠的吻…听着!若你情愿,我定会用缀满鲜花的枝桠与沾着鸣蝉的鲜嫩青草,为你筑起一座绿意盎然的巢穴,草叶间还跳跃着珠宝般璀璨的金龟子。每夜你都将我囚禁于此,在我铺展的白色斗篷制成的床榻上,两颗心永远紧贴着跳动。

梅丽塔

啊…让我再哭一会儿…

阿尔卡斯

要离开我怀里吗?

梅丽塔

在你臂弯里…在你眼眸中…

阿尔卡斯

我的爱…暮色渐浓,霞光如生翼的生灵飞向天际…大地已染墨色。唯见远处溪流绵延如银河,在我们田地四周闪烁成星带…可这光亮太刺眼了…

梅丽塔

是太亮了…带我走吧。

阿尔卡斯

来…我们要钻进去的那片树林枝桠缠绕,深邃得连白昼时分神明都畏惧。小径上从不见萨提尔的双蹄追逐宁芙纤足的踪迹。枝叶间也看不到树精翠绿的瞳孔凝视人类惶恐的眼眸。但你我相伴便无所畏惧,只有你和我…

梅丽塔

嗯。我止不住流泪,却爱着你随你而去。有神明在我心中!对我说情话!再说些!你嗓音里住着神灵。

阿尔卡斯

把你的秀发绕在我颈间,玉臂环住我腰际,脸颊贴着我的脸。当心,这儿有碎石。垂眸看,树根盘踞脚下。青苔在我们赤足下滑动,泥土沁凉…可你在我掌中的酥胸却如此滚烫。

梅利塔

别找了。它这么小,这么稚嫩,根本算不上俊美。去年秋天,它还像我刚出生时那般青涩。姐妹们常拿这事取笑我。直到春日来临,伴着枝头嫩芽初绽,我才瞧见它渐渐昂扬……别这样爱抚……我走不动路了。

阿尔卡斯

再往前些……此处夜色浓重。我已看不清你的面容。你我皆融于黑暗。别再吻我:我想再看清你的眼眸。到月光下那棵古树旁去吧,它的巨影正朝我们匍匐而来,顺着阴影走……

梅莉塔

这树影恢宏如宫殿……

阿尔卡斯

这是你的新婚殿宇,在圣洁夜深处为我们洞开……

梅莉塔

我听见声响……是棕榈叶在摇曳……

阿尔卡斯

那是婚仪队列中簌簌作响的棕榈枝。

梅莉塔

这些星星…

阿尔卡斯

那是火把。

梅莉塔

还有那些声音…

阿尔卡斯

那是神祇。

梅莉塔

哦,牧羊人!我来到此地时仍如明月般纯洁,如同那位透过黝黑枝桠远远照亮我们的阿尔忒弥斯—也许她此刻正聆听着我的誓言。不知随你踏入这隐秘之处是对是错,但我体内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悸动,是你嗓音催生的情潮…当你握住我的手时,竟如神祇赐福般令我沉溺欢愉。

阿尔卡斯

黑眸少女啊,无论是你的父亲还是我的父亲,都不曾在家乡的祭坛前为我们操办婚事,用你的财富与我的财富作交换。我们如此贫穷,因而我们无比自由。若说今夜有谁为我们证婚,请抬起你的双眼:那正是庇护牧羊人的奥林匹斯众神。

梅丽塔

我的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阿瑞斯

阿瑞斯。你呢?

梅丽塔

梅丽塔。

比亚里茨,1903年

#崭新的情欲

第一章

约莫四五年前,我每周总有几天会住进一间简陋却隐蔽的底楼寓所,屋里摆满各式道具,所在的街道一端通向蒙索小公园—这细节对我毫无意义,因为公园栅门总在午夜前关闭,而我偏偏最爱在深夜时分享受户外漫步。

某夜,我正沉默地与桌上两只蜷缩的蓝釉瓷猫对视,在两种独处消遣间犹豫不决:要么边抽烟边写首规整的十四行诗,要么仰卧着凝视天花板的毯纹同时吞吐烟圈。

关键在于指尖永远要夹着香烟;让缥缈的云雾笼罩万物,柔化光影的交界,磨灭物质的棱角,再用熏香的咒语为躁动的心神施以变幻的平衡,直至坠入绮梦深渊。

那天晚上,我本想写点什么却又渴求无所事事;换句话说,这注定又是个与往常无异的夜晚,最终必会以面对空白稿纸和堆满烟尸的烟灰缸告终。正当我沉浸思绪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将我猛然惊醒。

我抬起头。我确信在六月九日星期五这样的深夜时分,自己并未期待任何访客;但紧接着第一声铃响又传来第二声,我便走到门前旋开锁扣。

门开后,我看见一位女子。

她裹着一件飘逸的外套,米色呢料如同旅行装束,却绣着枝蔓缠花纹路宛若舞会礼服。毛领如圆润蓬松的毛虫般紧束颈间,勉强探出的脸庞在染金发丝下泛着棕褐光泽。年轻的面容透着情欲,略带讥诮;双瞳漆黑如墨,朱唇艳烈似火。

能让我进去吗?"她歪着头靠在门框上说。

我侧身让开,带着特有的惊异—当男人在深夜通常只接待密友的时分,迎来一位全然陌生的女子,而她开口第一句就用亲昵的"你"称呼时的那种错愕。

亲爱的,"我随她走进卧室后怯生生地说,"亲爱的,别怪我,我分明认得你,可不知倒了什么霉竟一时想不起名字。是吕西安娜?还是托托特?

她露出宽容的微笑,没有回答,解开了外套。她的裙子是水绿色的丝绸制成的,上面织着巨大的鸢尾花纹样,花茎如火箭般沿着身体向上蔓延,直至一个方形低领,裸露着乳头尖。她每只手臂上都戴着小巧的金蛇手镯,蛇眼是祖母绿宝石。双排大珍珠项链在她深色的肌肤上闪闪发亮,勾勒出灵活圆润的颈根曲线。

如果你认出我,"她说,"那是因为你在梦中见过我。我是卡莉斯托,拉弥亚之女。一千八百年来,我的坟墓一直安卧在达芙妮开满鲜花的森林中,靠近曾有过纵欲之城安条克的山丘。但如今,连坟墓也会迁徙。有人将我带到了巴黎,我的魂魄随盛放骨灰的石棺同行。漫长的时光里,我一直沉睡在卢浮宫冰冷的地下室中。

若不是有位伟大的异教徒—圣人路易·梅纳尔先生,当今唯一还记得神圣仪式与举止之人,在我墓前念诵了能让可怜亡魂重获短暂夜之生命的传统咒语,我至今仍会困在那里。每晚七小时,我都在你这肮脏的城市里游荡……

哦!可怜的姑娘!"我打断道,"这世界在你眼中该是多么天翻地覆啊!

是也不是。我觉得房子又黑又暗,衣服丑陋不堪,天色阴沉沉的(你们怎么会想到搬到这种鬼地方来住!)。我觉得生活越发无趣,人们看着也不那么快活;要说有什么让我吃惊的,反倒是在街头巷尾处处看到熟悉的旧事物。什么!一千八百年过去了,你们就只搞出这些名堂?再没有新鲜玩意了?真没点儿长进吗?我在你们街上、田间、屋里看到的这些,就是全部了?就是这些?……太可怜了,我的朋友!

她见我一脸错愕,便莞尔一笑解释道:

— 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她问我。这是我入殓时穿的衣裳。仔细瞧瞧。在我那个年代,人们穿着羊毛、亚麻和丝绸制成的衣物。重回人世时,我原以为这些古老布料早已从世人记忆中消失。我还幻想(请原谅)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人类早该发明出如日月般璀璨的衣料,触感比处子肌肤或成熟果实更令人销魂。结果呢?你们现在穿什么?依旧是羊毛、亚麻和丝绸……哦!我知道你们发现了棉布,用来包裹那些赤身裸体行走让你们觉得有伤风化的黑人。这或许极其符合道德规范……你很喜欢棉花吗?为这项发现感到自豪?可我连指尖都不愿碰这种既粘腻又易破损的东西。说到底,你们可曾织出比羊毛垂坠感更好的布料?没有;比亚麻更纤细?比丝绸更流光溢彩?……你自个儿说。

她继续说道:

— 在我那个年代,人们用皮革制鞋……我们有高跟拖鞋、彩绘便鞋、毛绒睡鞋、高筒靴履……喏,你脚上这双露趾系带骑行鞋,不过是弗利吉亚款的变种。现在看看我的鞋:橄榄绿摩洛哥皮制成,烫金纹饰如同精装书封。好好欣赏吧。在你那些情妇的鞋匠那儿,可找不着这般精致的货色。

她再度开口:

在我那个年代,人们只用两种贵金属制作珠宝:黄金与白银。你们可曾发现第三种?我们用它们打造项链、戒指、手镯、耳环、冠冕和胸针。我在和平街上看到的仍是这些老花样,毫无新意。我们早就熟知珍珠、祖母绿、钻石、欧泊、月光石、红宝石、蓝宝石,还有那些从阿拉伯和印度传来的各色玛瑙—如今和古时毫无二致。整整十八个世纪过去,难道你们就没能造出一颗新宝石?哪怕一颗也好,求你快告诉我!一颗我不曾见过的奇石,一枚我未曾戴过的指环;即便仍用黄金镶嵌—既然你们拿不出更稀有的金属—但至少爪镶里该有颗前所未有的珍稀宝石吧?

她的声音逐渐激动,染上了埋怨与懊恼的腔调。我做了个远比她平静的手势。

卡莉斯托,"我答道,"你似乎过分看重那些女人佩戴的饰物了。这些玩意儿除了让无所事事的女人在精挑细选和繁琐搭配中消磨时光,根本毫无意义。历经万千民族徒劳无功的尝试,如今已再明显不过—裁缝、绣工和金匠的手艺,永远比不上少女赤身裸体时天神赋予的原始之美。这般天然的装束,想必希腊人早已知晓……

比你的同胞们更懂其中真谛。

你们根本没发明这个;别自鸣得意了。我承认,比起你出生时的年代,现在人们对它的糟蹋更变本加厉;可从糟糕到更糟,这点差别有什么要紧?女人根本没法被装扮。这是公理。我们无法推翻它。如果审美真理能用定理证明,庞加莱先生早该用数学方法证实:人类耗费想象力追寻这种发现纯属徒劳,就像三等分角一样注定是痴心妄想。就我而言,我并不为这个持续存在的失败而懊丧—正因它是永恒的;我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女性最原始的纯真(这份纯真同样永恒不变),带着那些曾触碰过海伦之人古老的悸动。

她歪头更专注地凝视着我,缓缓说道:

傲慢的家伙!你当真确定女人从未改变过吗?

在她说完这些话后紧接着发生的事,当时的我心旌摇曳,不知是否真切目睹。

她是如何褪下指环,滑落四只手镯,解开项链,让衣衫与浓密青丝同时坠地—我实在无从描述。那动作如此迅疾又如此绚烂,只在我记忆中烙下一片暗影浮动的眩光。

在那之前,我始终无法确信这场奇遇的真实性。那些长期被视为超自然现象、如今更倾向于归因于某种深邃而未被完全认知的自然法则的显灵事件,有时会展现出如此确凿的物质性特征,以至于我们所有感官都无法否定其存在,这足以迷惑一个本就心存疑虑或对荒诞之事充满预设立场的人。

这一小时里,我一直在怀疑自己是否被某个狂热的读者戏弄:或许是个不知羞耻又胆大妄为的外国女人,我暗自揣测,她深夜不请自来闯入卧室,想必是企图用这身戏服般的华美裙袍掩饰其庸俗动机。我顺着她引导的话题应答,刻意保持着迎合的矜持—既是出于礼节也是出于好奇,不愿过早戳穿这场精心编织的趣味闹剧。

但当她那身衣衫滑落的刹那,我骤然明悟—她是穿越时光长河为我而来…

我清晰地记得,当这个认知击中我的瞬间,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做出宗教本能驱使的朝拜姿态。我死死攥住椅背才勉强遏制住跪倒的冲动,低垂额头凝望着她,一种亵渎神圣的颤栗感席卷全身—这般神迹般的尤物,岂能用注视凡俗女子的目光来觊觎?

卡莉斯托身材高挑。她的躯干窄小而浑圆,腰线高耸,双腿修长异常。纤细的关节透着令我沉醉的脆弱感;即便在肌肉紧实的大腿深处,也能窥见精致的骨骼轮廓。褪去体毛却天然去雕饰的肌肤如同刚出浴般莹润生辉,均匀的浅棕色光泽在乳尖化作近乎墨色,延伸至微翘的眼睑边缘与私处那道短促的曲线间。我无法诠释她的美为何不可能诞生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气候,甚至不属于这个时空—因为这种确凿感并非来自某个局部特征,而是源于整体的和谐与某种灵动的剔透。若要断言她与我同时代女性的差异,我只能凭借直觉坚信自己的判断力,如同鉴赏家辨别真伪时,有时虽无法指出具体依据却依然笃定。

她仿佛为了迁就我的身高,慵懒地躺上那张卧榻。

你们至少该让女性进化得更完美些,"她含笑轻嘲,"如你所见,人种正在退化。你们那些鄙夷古医的现代大夫,为何任由你的情人们比不上我姊妹们的风韵?我们曾生活的土地未曾沉没,奥隆特河依旧从雪松山脉深处奔流而下。士麦那幸存于世,斯巴达虽亡雅典却已重生。虚荣又孱弱的时代啊,为何用黎凡特混血女子取代爱奥尼亚佳丽?为何不像培育玫瑰品种般精选女性血统?你无能为力。你们的努力如同儿戏,而我们的造化源自神祇。

当她对我说话时(我根本无心与她争辩),一种只有在半睡半醒的战栗中才会体会到的恐惧紧紧攫住了我的太阳穴。我害怕她会像流体般突然消失,如同一缕虚无的光,我不禁怀疑是否只有我的眼睛产生了她肉体存在的幻觉,是否能用指尖触碰她髋部柔嫩的肌肤。

“过来!”她笑着说,“我可不是幻影。把你的手给我。”

她躺在长椅上弓起腰肢,将我的手臂环住她的身体,那沉甸甸的肉体带着销魂的重量压上我的手指。

接着她带着执拗不退的倔强,重新开始了她的演说。

“在我成为美人之前一千年,男女交合就像公山羊与母山羊交配。你读过荷马史诗吧?无论是阿尔戈斯还是特洛伊,除了野兽也能满足的野蛮交媾之外,再不知其他欢愉。就连布里塞伊斯都不曾领略过唇瓣相触的亲吻。安德洛玛刻的胸脯除了自己婴孩的嘴唇外,从未为他人舒展。从未有过宽厚的手掌在海伦的腰肢间游走,激起人类爱抚带来的战栗。”

她闭上双眼。

“而后突然在某一天,我诞生的古老东方从众神那里窃取了永恒年轻的圣火—这使他们区别于世间其他生灵的唯一赠礼:我们发明了肉欲之欢。”

哦,生机勃发的岁月!世界的青春时代!男人的唇与女人的唇第一次舍弃果实,转而品尝彼此的滋味。阿芙洛狄特炽热的伟大灵魂注入了爱侣们的身体,每一天都有崭新的快感—崭新的快感,你听明白吗?—从湛蓝的奥林匹斯山降临到呻吟不绝的宽大卧榻。那是场狂乱的盛宴:从巴比伦到埃里克斯山,所有香料、绸缎、鲜花、艺术与女人共同构筑了欢愉被发现后的辉煌胜景。少女们终于挣脱了代代相传的蒙昧,清醒认知自己的感官与欲望,向玫瑰绽放鼻孔,为亲吻献出迷人的胴体。历经数世纪,情欲的宝库不断充盈。在我生活的年代,安条克与亚历山大的女人们仍在为之添砖加瓦。而我,卡莉斯托,拉弥亚之女,正是我发现了这样的奥秘……

但我猛地向后缩去……

她发出戏谑的轻笑。

啊!你害怕了!那么,现在轮到你说说看!在我长眠墓穴的这1900年间,你们究竟征服了何种前所未有的欢愉?方才我向你索要新的珍珠,此刻我要你献上我不曾体验过的爱欲。历经如此漫长的时光,想必早已有全新的极乐被发掘出来。我正期待你邀我共同品尝呢。

她从容不迫地保持着嘲弄的姿态,我恍然意识到—在她夜复一夜穿行城市的漫长游荡中,定是徒劳地试图补全她的阅历。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必在这条死胡同里白费力气。

「耐心点吧,」我淡淡说道,「你看,我们是从遗忘一切开始的。然后,重新创造。这就是所谓的现代文明史。在你离世后没几年,世上便降临了前所未有的灾祸,几近无法挽回。先是某个宗教的诞生与其诡异的命运—它起初在道德层面值得称道,却被过于粗鄙或狡黠的以色列人扭曲了本质,不仅扼杀了你族裔的文明成果,更将盐碱撒满雅典的废墟。随后蛮族入侵肆虐:当犹太的洪水腐蚀了文明之舟的木材,鼠辈便趁机钻入,将其撕成碎片。这场浩劫持续至新时代来临,那时人们目睹被拯救的典籍如曙光般从东方升起,自君士坦丁堡归来。我们耗费百年才读懂这些典籍。而自开始研习至今,不过三百年光阴。但时间或许终将属于我们。给我们时间吧,卡莉斯托。」

她嘴角掠过讥诮的弧度。

「你们博物馆的羊皮纸卷里,」她反问,「可曾找到罗多庇斯的秘传?那些精通伯里克利政略与亚历山大战略的考古学家,是否重建了阿斯帕西娅和泰伊丝的媚术?他们可知安葬芙里涅纤细骨灰的墓穴里,是否永远封存着某种失传的极乐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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