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徹底的崩潰。

「嗚……」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溢出。克拉絲那抓著愛麗絲肩膀的手猛地鬆開，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一樣，向前一撲，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愛麗絲還帶著冰冷水氣的懷中。

她開始大哭起來。

那不是無聲的流淚，而是像個孩子一樣，放肆地、毫無保留地嚎啕大哭。壓抑了十幾年的、對水的恐懼，與方才那份幾乎將她撕裂的、害怕失去摯愛的恐懼，在此刻交織在一起，徹底摧毀了她所有的防線。

她不是什麼英勇的騎士，也不是什麼腹黑的惡魔，她只是一個會害怕、會軟弱、剛剛從最深的夢魘中死裡逃生的人。

然而，與她形成極端對比的，是抱著她的愛麗絲。

在克拉絲崩潰的哭聲中，愛麗絲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她的胸腔開始劇烈地顫動，一陣低低的、壓抑不住的笑聲，從她唇間溢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開始大笑，笑得近乎瘋狂。她緊緊地回抱住正在她懷中顫抖的克拉絲，笑得眼淚都跟著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的身體也因為劫後餘生的脫力而微微顫抖，但那雙碧色的眼眸中，卻燃燒著駭人的、明亮到了極點的光芒。

「我感覺到了……克拉絲……我全都感覺到了……！」她在克拉絲耳邊，用一種又哭又笑的、充滿了無上狂喜的聲音分享著，「好黑……好冷……身體一直往下沉，肺裡的空氣一點點被抽空……那種什麼都抓不住、只能等待死亡的無助感……」

她語無倫次地描述著方才那瀕死的體驗，語氣中沒有絲毫恐懼，只有一種體驗到極致快感的顫抖與興奮。

「原來……這就是妳一直以來，所害怕的東西嗎？」她收緊手臂，用自己的臉頰，親暱地蹭著克拉絲濕漉漉的藍色短髮，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我終於……觸碰到妳了……克拉絲……我終於，進到妳最深的黑暗裡了……」

這番瘋狂的告白，讓克拉絲的哭聲微微一頓。她緩緩地抬起頭，用那雙還淌著淚的、通紅的眼眸，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正笑得淚流滿面的瘋子。

愛麗絲看著她，臉上的狂喜慢慢褪去，轉為一種前所未有的、聖潔而溫柔的微笑。她伸出手，用還有著一絲顫抖的指尖，輕輕抹去克拉絲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我的騎士。」她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妳看，妳做到了。」

她捧起克拉絲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碧色的眼眸中滿是驕傲與欣慰。

「妳不是很害怕嗎？可是妳還是跳下來了。妳在那麼黑、那麼深的水底，找到了我，救了我。」

「克拉絲，」愛麗絲的笑容燦爛得如同雨後初晴的太陽，「恭喜妳，妳終於……戰勝妳的惡龍了。」

克拉絲怔怔地看著愛麗絲臉上那過於燦爛的笑容，耳邊迴盪著那句輕柔的「恭喜妳」。那雙碧色的眼眸清澈見底，映照出自己此刻滿是淚痕的狼狽模樣。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地、徹底地看懂過懷裡的這個人。

這場瘋狂的豪賭，原來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試探她，而是為了……治癒她。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殘酷而又溫柔的方式。

「……笨蛋。」

良久，克拉絲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兩個字。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責備的話語，只能再次伸出雙臂，將眼前這個無可救藥的瘋子，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兩人就這樣在冰冷堅硬的岩石地板上，相擁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的水氣被空曠浴室裡的冷氣吹得冰涼，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她們才終於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回到那間華麗的公主臥室後，沒有任何言語。克拉絲只是默默地拉著愛麗絲走進盥洗室，用最快的速度沖洗掉身上的寒意，然後將兩人一同裹進了那張柔軟得可以將人吞噬的四柱大床裡。

被窩裡，克拉絲從背後緊緊地抱著愛麗絲，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絕世珍寶，手臂收得死緊，彷彿一鬆手，懷裡的人就會像泡沫一樣再次消失不見。

經歷了這場生死攸關的鬧劇，兩人此刻都沒有任何情慾，只剩下劫後餘生的疲憊，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緊密的安心感。

「愛麗絲……」良久，克拉絲才在黑暗中，用一種還帶著濃濃鼻音的、沙啞的聲音開口。

「嗯？」愛麗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昏昏欲睡。

「我……」克拉絲頓了頓，將臉更深地埋進愛麗絲馨香的金色長髮中，聲音悶悶的，「我不會再讓妳離開我身邊了。一步也不行。」

這句充滿了佔有慾的宣言，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然而，懷裡的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給出羞赧或彆扭的回應。愛麗絲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極其細微的停頓。

黑暗中，她緩緩地睜開了那雙碧色的眼眸，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眼神平靜得有些過分。

過了好幾秒，她才轉過身，在克拉絲的懷裡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嘴角勾起一抹半開玩笑、半是苦澀的微笑。

「是嗎？」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克拉絲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語氣輕飄。

「你可不能食言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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