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崎完成了上个客人的委托。撕碎目标的身体，闻到人血的腥味时，他全身沸腾的血液才逐渐安定，病态的亢奋却始终如月亮般盈满。然而狂热褪去，喉头的紧窒是无形的禁锢，令他吞咽不能。事到如今，他还会被血的腥气熏得反胃。

无风无日的天气，一旦染上异味，就如幽灵般依附周身。灰崎将染血的外套丢进水池，屋门就被叩响，灰崎的肌肉刚要警觉地绷起，野坂的讯息就发到手机上：“我来了，开门。”

通常，野坂会在排完日程表后，提前把约会的时间跟灰崎确认，但偶尔也会像这样不请自来。灰崎拉开门：“突然来有什么事？”

莫非是如吉良所说，要提供“猎警巡逻计划”？灰崎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同于吉良和基山，他们俩很少主动透露自己工作上的事。不如说，见面就是做，做完又匆匆分别，周而复始，像风筝线般牢固而脆弱。

“没什么，想起来就来看看。”野坂径直步入室内。灰崎从他身上嗅到另一股血腥。询问的话语卡在喉头，他默默压抑住这个冲动——不必在这个良夜探寻对方身上背负着谁新死的魂灵。

野坂显然同时留意到洗手盆里的血衣。那双不聚焦的眸子短暂在灰崎肩后一停，又状似无意地移开视线。他故作轻松地对灰崎微笑：“一起洗澡？”

递过来的台阶，没理由不下。灰崎身上最后一件背心也落在洗手池中。

野坂戏弄他身体的部位从手变成嘴时，灰崎艰难地去够淋浴的开关，水流停止的瞬间，周身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没了白噪音的遮掩，口水声都刺耳，灰崎这么想着，抬手掩住的却是口唇。野坂抬眼望他的视线直白而缱绻，灰崎不知所措地向身后的墙壁摸索，被热水管烫得一机灵。两人周身的味道早被清爽的皂香覆盖，灰崎深呼吸，清新的香味混合大量水汽，他几乎溺死在里面。眼前一阵白光，他不可避免地瘫软下去，野坂拦腰捞住瘫软的他，将他带到床铺。

“床品该换了吧。”野坂抬手蹭到枕边的浮灰，委婉提议。

“没那闲心。”灰崎喘匀了气，都有心思顶嘴。

野坂长长地叹息一声，决定先吃再辩。小别胜新婚，彼此都想念得紧。狂风暴雨之后，野坂并未立即撤军，时不时挥挥手，在灰崎的世界下一场毛毛雨，也很有意思。

“你还不走啊？”灰崎抬眼去看时间，“不用回去？”

“回去个屁。”野坂张嘴去咬灰崎耳廓，“我都这么久没来见你……你就这么迎接我的？为什么没在家睡觉，你还有别的住址？”

“你别明知故问好吧。”灰崎皱着眉把他扒拉开，“吉良告诉我，你们猎警这几天正好要调查这片区域。过几天就满月了，有点躁动，我暂时去他家避避风头。”

“我没交代你，把我的制服挂出来吗？”野坂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薄，“灰崎，你没好好听我说话。”后半句是“吉良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但野坂觉得感情色彩太幽怨，于是按下不表。

灰崎听了就烦：“那你早说是哪天啊，人家都能弄来计划表，你怎么就弄不来。再说，我难道24小时把你那衣服挂门口吗，那我生意还做不做。”反正被野坂撞见血衣，他也不想再轻轻放下。若不是一身血腥在吉良家太不方便，他也不会回家一趟，野坂必然扑个空。有现在的结果，已经算野坂运气好了，不知道有什么可闹脾气的。

“一直挂着又怎么……我都不怕被人看见，你又在犹豫什么。”野坂含糊地念完这句，又话锋一转，“你身上的血，是人的吗？”

灰崎没回应。

“狼人的？”

“你自己心里知道，何必问我。”灰崎冷冷地说，“那你呢，你身上的血又是谁的。狼人的？”

“嗯，狼人的。”野坂答。

真会聊天。灰崎翻了个白眼，直接把深埋在体内的部位抽离出去：“软了就别弄我，也不嫌烦。”

“可是你刚才自己在吸我耶。”野坂不可能在嘴上给灰崎讨到好果子吃。灰崎又窝火了一阵，最终选择点根烟来气野坂。效果拔群，野坂一把夺过燃起的香烟，取而代之的是比尼古丁更让人难以分心的深吻。

“你不是想问猎警巡逻的事吗？”野坂开口，“我跟你讲一件事。你应该猜不到，今天我在临时清缴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

……

接到民众报警，稻妻町出现“狼”伤人的事件。受袭者被同事基山带走，他们将被隔离3天，观察有无发病。野坂的目光从远去的背影撤去，下移到奄奄一息的烂泥。狼嗬嗬喘着气，眼中来回闪烁着狠戾与茫然，胸口血流如注——濒死状态下，它并无反抗的能力，再等下去也是枉然。野坂拔出腰间的枪，将准心对准困兽汗津津的额角，巷口射来的光束被遮盖大半，野坂谨慎地望向来人。

少女的呜咽像笛曲，顺着巷道刮来的潮湿空气灌入野坂的耳孔。斗篷下的脸看不真切，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摇荡，无论君子或小人，都不会对如此柔弱的存在设防。

“需要帮助吗？”野坂摆出和煦笑意，收起手枪，用尽量轻的声音，逐步靠近瑟瑟发抖的身影。

先亮出的不是含泪的眼睛，而是锃亮的獠牙。野坂的睫毛都没有颤动，袖里隐藏的匕首已刺进狼女的心脏，穿透她的血肉，撞向身后的墙壁，坚硬的刀尖都被野坂的力道压得微卷——他早有所预料，人类聚居区出现“狼”，只能是新受感染的目标，背后必然隐藏着始作俑者。野坂任凭激素鼓舞心脏在胸腔内狂跳。若是他没能先一步发起进攻，此刻渐渐冷下去的尸体，将是野坂自己。

他松开手里的刀柄，任凭她自然滑落，用联络器呼叫后勤：“战斗结束，请派出清洁人员。”猎警的手套已被染湿，但感染源必须等专人处理。掌心织物锁住的血液发黏，他索性扒掉，掷向身前的尸体。手套落在狼女的脸侧，血的重量带动它顺着面部的起伏滑下。斗篷的兜帽被牵动，女孩的脸重见天日，手套的指尖蹭过她的面颊，留下一道无力的红痕。

野坂记得她。几年前，她还是孩童，灰崎曾给她第二次生命。被绑架又被拯救的人类女童，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手若柔夷，指尖棱角分明的黑色指甲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她还是之前那样的发型，我记得她的头花，完全没有改变。”野坂近乎冷酷地描述着记忆中的场景，“垂在耳朵两侧的双辫，一边是太阳花，另一边……”野坂没有说下去，这样的文字描述让他不自觉想起一个故人。果然灰崎的表情灰败了一瞬，野坂发觉其中另有隐情。他提起女孩，抛却心中震荡的情绪，其实也是想灭灭灰崎嚣张的劲头。但眼下看来……似乎会勾起灰崎更伤心的回忆。野坂心知宫野茜在灰崎心中的分量，哪怕她也算自己的故交，他依旧谨慎地没提一句。他只是想让灰崎别太得意，不是想看灰崎郁郁寡欢一整天。

“怎么了？不太开心吗？”野坂开启关怀模式，“如果心里有什么不舒服，要赶紧跟我说。”

“……没什么。”灰崎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反射的光已经不属于当下。他像个孩子般蜷缩起来，野坂看着，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怜爱之心。

“好啦……”本来这个计划是要等灰崎“表现好一点”，他才会跟对方提的，但用在当下也是恰好。“我问你，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想……去海边吗？”

“什么？”灰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梦话呢？”

“你怎么能觉得我是那种说大话的人呢？”野坂看到有效果，舒了口气，阐述自己的计划。

……

其实，野坂跟吉良的关系能称得上“还不错”。吉良是狼人社团的核心人物，就算不看在他父亲的面上，猎警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但因为基山和灰崎的关系，吉良说话向来痛快，沟通起来倒比野坂直属的上级还不费力。

“野坂，你发觉了吗，灰崎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社交和娱乐？”吉良用食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法案的事情你也清楚，我很早就告诉过他怎么回事，但总感觉他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我不愿看到这样。想带他出去玩，但灰崎也从不参与聚会。他跟你出去约会吗？”

“……”野坂皮笑肉不笑，“他不太喜欢出门呢。”

“哪有可能不喜欢出门，灰崎以前都是踢足球的，无非是觉得外面没意思罢了。”吉良很直白地揭开野坂的遮羞布，“现在的娱乐赶不上狼化之前，但也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最近那个‘开拓区域’的提案你知道吗？啧，什么来着……”

“到碧浪村寻找物资及幸存者。”基山适时地接上话头，两人相视一笑。

“碧浪村，就在这里。”吉良指着地图上的海滨，“以前是旅游胜地，风光的海滩度假村，现在大概也是人迹罕至了吧。现在，据说那块区域有无线电讯号传送到安全区总部，那群人的意思是，派少量猎警去看看。基山已经报名，到时候，我也会跟着去。”

“等等，你是说……”野坂大概想明白吉良的意思，“狼人不会被狼攻击，甚至有狼人的区域，狼群还会主动绕行。这么说来，跟狼人一起探索，比猎警单独探索还要安全。”前提是，不在满月。

“哟，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劲。”吉良惊叹道，“目前究竟要去几个人还未定下，但是辰也说，根据目前的人力，预计派出2至5人的精英小队。那么，你要不要报名？”

吉良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安全区虽然是人类的希望，但人类天生有不愿被束缚的心情，压抑而绝望的社会氛围中，“去海边”绝对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吉良若是有意，能把这个名额卖出天价来，但他选择拿出来帮助自己的好友度过心理上的那道坎。

“谢谢。”野坂觉得，自己必须替灰崎说一句，“我会告诉灰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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